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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侍郎府上茶香浓


  吴廷声对乌衣巷很熟悉。

  这条被京都城百姓称为“半个保和殿”的巷子在外面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其实每一扇大门背后都是别有洞天,只能容两驾马车错身而过的巷陌,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城绝对不能说是狭窄,只是对居住在其中的十六户大贵豪门而言,还是稍显逼仄。

  巷子里各家各户的明桩暗哨都是有眼力的,没人不识趣到去拦内廷首领太监那一袭在乌衣巷谈不上扎眼的深青蟒袍,有三境六品修为在身的吴廷声刚一走进巷中,就感知到数十道既不张扬也没有刻意掩饰的修士气息,不禁低头一笑,这就是显贵门第跟巨富人家的区别了,那些号称家资可供三代人夜夜笙歌的楚州商贾,即便斥巨资招徕江湖修士,府上也未必能有三境修为的。

  乌衣巷确实是半个保和殿,除了首辅大学士杨之清是出身寒门之外,其余都是如假包换的大周世家,至少祖上三代都在朝中做过官,而且得是官爵显赫的正三品以上,相比而言,礼部右侍郎陈季淳算是个异类。

  他这栋宅子是因缘际会买下来的。

  当时陈家四爷开镇国公府一千余年未有之先河,入朝为官,恰巧上一任文渊阁大学士病故,这位大人膝下无子,又不肯让从族中过继来接续香火的子嗣入仕,丧事之后就举家搬回了祖籍所在的江南苏州,这栋住了四辈人的宅子说是要赠给陈季淳,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哪里肯受这样的人情,当即以超出市价三成的五百四十万两银子买下,改头换面,成了当朝礼部右侍郎的府邸。

  虽说六部侍郎是官居正三品的实权大吏,但若是换个别人来,即便能一掷千金拿得出五百多万两银子,在抢破头想要挤进乌衣巷的群狼环伺中也住不安稳,那位怀安侯早就看好了这栋宅子等着接手,本想着不管是谁来买,他都要从中作梗,实在不行就去找景祯皇帝哭诉请赐,得知是陈家四爷出了手,心知惹不起千年圣眷不衰的司天监,这才悻悻作罢。

  吴廷声径直走向陈府大门,乌衣巷里哪怕出去一条狗也会被京都城视作消息灵通之辈,何况正在门外捧着一把茶壶闲坐的陈家门房,瞧见是元玺皇帝身边大红大紫的内廷首领太监亲自前来,不等他说明来意,就忙不迭小跑回府去禀报自家主子。

  身着蟒袍的太监好像对此习以为常,以他如今身兼内廷首领太监、安北节度使、西花厅副指挥使的煊赫地位,哪怕是去镇国公府都会被先帝儿女亲家陈三爷奉为上宾,何况是为官以来从不过问司天监一应事务的礼部右侍郎?

  在东宫伺候太子殿下的时候事事谨小慎微,生怕在别人口中落得一个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口实,从而让储君平白多出御下不严的风评,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满京都城没人再看不起他这个胯下少了一样物件的阉人,因为敢明着看不起他的人要么不在京都城,要么没了官身。

  比如司天监第一高手陈仲平,比如请旨北上雍州的陈无双,比如原国子监祭酒颜书晖。

  陈季淳脚步匆匆迎了出来,一出门就忙着躬身拱手,吴公公眼疾手快,踏前两步扶着陈家四爷手臂不让他行礼,笑着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道:“折煞咱家了,怎么当得起四爷如此看重?”

  “吴公公是位同从一品的内廷首领,下官怎敢慢待?快请快请,刚刚煮了一壶好茶没来得及品,公公来的巧。”

  看上去比平公公为人更随和的吴廷声点了点头,嘴上说着当不起陈家四爷看重,却当仁不让率先走进这栋府宅大门,往日在东宫时就经常在乌衣巷走动不假,那多数时候都是替太子殿下来请人前去赴宴听曲,递上帖子就婉拒对方入府一叙的盛情邀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这还是第一次走进礼部右侍郎的府邸,不免多打量几眼。

  跨进正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方不算高大的朴素影壁,没有彰显身份的镂空云纹雕花,影壁上只有跟寻常文官府宅一样的“诗书传家”四个字,吴廷声顿住脚步仔仔细细看了片刻,见笔画之间连贯如行云流水,筋骨潇洒而又不失入木三分的力度,笑问道:“这是四爷的手笔?”

  陈季淳陪着笑摆摆手,“下官的字仅仅能算是工整,写不出如此劲秀,这是家兄叔愚手书。”

  陈家常年枯坐祠堂的那位三爷,年轻时候曾被前任首辅大学士程公誉为书画双绝,这件事情吴廷声早有耳闻,只是陈叔愚流传在外的手迹极少,所以认不出,点头道:“难怪程公当年夸赞,三爷果然写得一手好字。”

  站在他身后的陈季淳眯了眯眼睛,摊手请他移步正厅,“前些日子首辅杨公说想念青山雪顶的滋味,下官趁着无双不在镇国公府,去观星楼上拿了二两,没舍得都送给杨公,自己留下半两,今日散朝以后无事可做,正想着吃个独食,公公既然来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赏脸尝一尝?”

  吴廷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转头道:“四爷说的好像是做贼一样,回镇国公府拿二两茶,还用趁着公爷不在京都才好下手?”

  一脸苦笑的陈季淳心下一动,故意接连叹了两口气,“公公有所不知啊,一来是下官自从蒙先帝信重出任礼部,为避嫌就一向少去司天监走动,无双那孩子向来与我不亲;二来是···是家兄伯庸亡故以后,无双就把观星楼上剩的东西都视作是家兄遗物,不许人碰,孤舟岛那位林掌门想尝一尝青山雪顶,至今都未能如愿。”

  跟西花厅另一位副指挥使第五秀在京都城南鹤鸣丘一招分胜负之后,满京都城够资格的都知道孤舟岛林秋堂眼下就在司天监客居,说是来访故友,其实心明眼亮的没人不清楚他的用意,无非是看在自家弟子墨莉的面上,来替远在雍州北境的陈无双守着观星楼罢了,年轻镇国公爷有没有害人之心不好说,但这一手防人之心不可无,实实在在震住了很多人,至少西花厅不敢派人去司天监有任何刺探消息的举动。

  又是一位十一品凌虚境的剑修。

  吴廷声默默在心里算了算,京都城确实不愧暗流汹涌之称啊,这一年来,明面上的高人修士几乎换了一茬,原本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司天监无官无爵的陈仲平、贵为国师的空相神僧、太医令楚鹤卿以及修为比之这三人稍逊一筹的平公公。

  如今陈仲平身在南疆,空相神僧辞去国师回返白马禅寺,跌境厉害的平公公在等死殿等死,取而代之出现在视野之内的,是同进士出身的凌虚境剑修萧静岚,替陈无双坐镇观星楼的林秋堂,还有在朝堂上崭露峥嵘头角的十品境界第五秀。

  你方唱罢落幕就另有人粉墨登场,一出一出戏文轮番上演,京都城永远热闹非常。

  陈季淳之所以在入仕之后就急着从镇国公府搬到乌衣巷居住,放在人前的说法是为了避嫌,毕竟司天监自设立之日起就凌驾于文武百官之上,超然于朝堂,太祖皇帝当初的设想是内廷、朝堂、军方和司天监各自四权分立,因此观星楼主可参朝不可议政,朝臣也不可过问司天监的事情。

  但陈家四爷搬出镇国公府的真正原因,是圣贤书中有一句:一家两贵,事乃不成。

  吴廷声走进侍郎府待客最高规格的正厅,四处扫了几眼,这位臭棋篓子一向以读书人自居,正厅布置的像是书房一般雅致,门口是一方摆了个残局的棋坪,中堂上悬着一幅老翁松下问童子的工笔画,靠墙东西两侧都是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不拿起翻阅几本的话就很难想象,这些数以百计的书籍都是陈季淳多年来亲手誊写抄录而成。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陈家四爷自幼就有抄书的习惯,既能抑制住心浮气躁修身养性,又能在抄录的过程中有灵光一现的心得体会,比摇头晃脑地空读更有用,好像抄写三五遍,书里的道理就逐渐变成自己的学识了,只是从去年六月底开始,陈季淳没有再提过笔。

  道理总要跟愿意讲道理的人去辩,跟江湖修士就只能以青冥剑诀说话。

  乱世之中,道理就没了用处,有一句诗文说得极好,若个书生万户侯?

  请这位突如其来的内廷首领太监落了座,陈季淳屏退左右,掀开茶壶盖子看了一眼,浓郁的茶香气就随之四散,在满是墨香的正厅中缓缓弥漫,他亲自提壶先给吴廷声斟了一碗七分满,官场上最重视种种迎来送往的繁琐讲究,酒满心诚,茶满欺客。

  茶斟七分,还有另一层隐晦的意思,逢人只说七分话,未可抛却一片心。

  这壶青山雪顶泡了有一阵子,吹两口气,温度刚好入口,吴廷声矜持端起茶碗,用两根手指夹住茶碗盖子,微微倾斜,慢条斯理抹去水面上的浮沫,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陈季淳会心一笑,提前拿话堵住他的嘴,“可惜得来的不容易啊,家兄故去之前留在观星楼的本就不多,无双那孩子又看得紧,他终究是观星楼主,下官想进一趟观星楼多有不便,否则定去多拿一些来送与公公。”

  吴廷声唔了一声,摆摆手刚要谢过陈家四爷的好意,突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来,说是江南苏州那边有个家道中落的贫苦书生,在书局见着一套前朝大儒的著作,见猎心喜而又苦于囊中羞涩,思来想去只好下手去偷,没想到技不如人被抓了个现行,书局里的伙计把他扭送到官衙,告他偷窃,他却振振有词,说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做是偷?

  陈季淳见他笑着出神,不好出声询问,默默等着他先说明来意。

  好一阵子,这位内廷首领太监才回过神来,放下茶碗稍带歉意道:“咱家一时走了神,四爷莫要怪罪。这一次来,说是奉旨又拿不出旨意,陛下也没有个明确的口谕,咱家只能揣摩着陛下的心思来跟四爷商谈,言语又不当的地方,四爷海涵。”

  陈季淳连忙起身拱手,“原来公公是奉旨而来。陛下有吩咐,公公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屈尊降贵亲自走一趟?季淳实在受宠若惊。”

  吴廷声笑着看他神情变化,“在私宅说话,哪有那么多规矩?四爷若是要站着听,咱家可就不好开口了,快请坐下,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稍作犹豫,陈季淳还是坐回了原处,遮掩在袖中的左手里,却无声无息多了枚温润白子。

  正厅中沉默了近二十息,似乎微皱着眉头的吴公公在斟酌该用什么样的措辞和语气,常年浸淫手谈之道的陈季淳耐性极好,你既然不说我就安安稳稳等着,修士在江湖里打生打死、文人在棋坪上赌胜赌负,说到底无非都是一个你来我往的见招拆招,兵书上也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许久,吴廷声终于幽幽开口,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咱家读书不多,可也知道圣人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来齐家治国都是一般无二的道理,国不可一日无主,司天监理应也是这样的。先帝在盛年时就早早立下储君,以往老公爷在日,尽心尽力培养无双公子,如今无双公子身涉险境,若是有个···司天监可有后手应对?”

  从得知吴廷声走近侍郎府邸开始,陈季淳就一直在琢磨他的来意,想到了种种可能,甚至在思虑是不是昨夜在兰草坊密会首辅杨公的事情到底没有瞒过西花厅的耳目,唯独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显而易见,这是元玺皇帝的意思。

  陈家老公爷今年北上雍州之前,就曾跟先帝景祯有所交代,朝堂上谁都知道陈无双会是下一任承袭一等镇国公爵位的观星楼主,所以才有景祯皇帝试图拉拢的那道赐婚圣旨,可惜不知好歹的公子爷胆大妄为,用撕毁圣旨的忤逆方式几乎断了皇家的念想。

  而今陈无双又走上去雍州平定妖族祸乱的这条路,在朝中很多人看来,虽说他有斩杀谢逸尘的不世之功足以证明自身本事,但那终究是陈家老公爷都没有做成而抱憾尽忠的事情,区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纵然在江湖上有些虚名,难道就能把妖族驱赶回城墙以外?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

  一旦他真的重蹈覆辙死在北境,那司天监不光无人可用,恐怕连继任的人选都很难选出来,有兄终弟及、父终子及,总不能陈伯庸把位子传给了陈无双,陈无双死后再由上一代的陈叔愚接手,如果是先帝景祯,肯定乐意让自己的儿女亲家执掌司天监,可新君元玺本身就跟陈家三爷的女婿、宁王殿下不对付,必然不肯让司天监最后的力量成为李敬廷手里的一柄快刀。

  陈季淳的回答很有意思,惶恐道:“下官自入朝为官以来,从不插手司天监一应事务,公公突然问起这件事,下官委实难以作答。”

  吴廷声嘴角噙起一丝阴恻恻的冷笑,刚要开口,就听陈季淳又说了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四爷尽管直言,咱家也好跟陛下有个交代。”

  臭棋篓子把目光投向门口处那一方棋坪,上面摆着的残局吴廷声当然看不出,那是《拾浪集》的第二十一局,“不过,家兄叔愚曾在无双出京之前说过,倘若这一位镇国公爷再遭不测,就此断了传承的司天监,就再也不是司天监了。”

  吴廷声眼皮一跳,冷笑僵在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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