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龙台

岁月，磨平了时光。

        时间可以把填满的心掏空，也可以把记忆消磨殆尽。流传下来的也只剩下一个模棱两可的传说。

        一个骗子，可以在悠久的岁月中让所有人都相信他营造出来的假象，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真亦假时假亦真。

        楚千的死亡，在后世来看并不知其中奥秘，随着神妖大战的伤亡无数，神界的大批主力也随之更新换代。

        直到这一天，无量亲自视察四海安危，以免妖界余孽再度作乱。

        一丝不易察觉的魔气，飘飘荡荡，从归墟深处萦绕，那熟悉的味道再次把无量拽回了那段肆无忌惮的日子。

        是危险的味道。

        是阴谋的味道。

        是日思夜想的深入骨髓的味道。

        “楚千？”

        无量喃喃自语，即刻动身前往前往归墟。

        归墟，在万水的尽头，这里无风无波，万籁俱寂，是有生的地狱，是无声的嚣尘。

        巨大的布满鳞片的尾巴，轻轻抚过水波，带来一阵“轰轰”的响声，这声音无比突兀，像是从深谷中绝望的低喃，又听得让人昏聩。

        巨物意识到了什么，尽量放轻动作躲进可藏身之处。

        “大鱼。”

        南无观扭头寻着常常只敢躲在一旁偷看他的大鱼，可是一无所获。

        怎么还是这么胆小？

        巨物忍不住从鼻孔里冒出几个泡泡。

        什么大鱼！

        老子明明是龙！

        可他还是不能出声，因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正渐渐靠近。

        那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

        从前的莽撞少年变得成熟稳重，一身正经皮肉，丝毫看不出内里的肮脏。

        无量也四处搜寻着什么，似乎并无所获，可南无观的身影有那么恰巧的出现。

        “昆。”

        孩子认出了这个与他自己类似又截然不同的气息。

        是兄长的气息，干净、善良。

        无量轻柔的表情十分让人动容，也许他也为这个并不该存在的生命感到惋惜。

        原来，这个灵胚没有被毁掉，那……他是不是也还活着？

        这傻龙还真是执着，依旧这么贼心不死！

        此刻的傻龙也腹诽着:哈哈！傻眼了吧！老子怎么会把他毁掉？那老子受过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无量在原地等了很久，并没有等到想要见到的人，也许真的是在躲着他，或者真的伤的很重。

        那么，便让他好好调养吧。

        无量带走了自己的弟弟，因为他早就有所打算。

        打算着怎么把南无观好好养大，怎么让楚千更好的吸收魔骨。

        那枚无琞从来就不是可以保护人的屏障，有了它，无论南无观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到任何地方……

        无量都能知道。

        他知道了，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常人的野心。

        他知道了，这个孩子有了旖旎的心思。

        他知道了，这个孩子身上魔气渐渐入骨。

        他知道了，这个孩子所有的邪恶与不轨。

        甚至，就连那少有的万法归宗也是无量悄悄保护着他，让他大成。

        因为——楚千需要一个能够匹配得上他的躯体。

        无量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兄长，他只在乎一个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的虚名，也只想要那个人回来。

        南无观下界，就意味着死亡。

        这是无量早就计划好的。

        无琞会告诉楚千南无观的位置，这枚戒指本来就是他的。

        为祸人间的楚千，高调的宣布了自己的复活，在为所欲为之下，无量也只是宠溺的笑笑，并没有出手阻拦他，也许自己心中是有愧的吧。

        楚千感受到了南无观的气息，这是无琞告诉他的。

        机会来了。

        相别已久的两人默契十足，他们的目的不可告人。

        也许楚千注定与魔尊之位无缘，他还是与之失之交臂。

        没有办法，无量自会帮他。

        他相信自己儿子的实力。

        敏若是年青一代的翘楚，即使南无观再有机遇，也在资历上落后一筹。

        “杀了他。”

        简简单单三个字，就决定了南无观的生死。

        敏若得到命令时，也是微微一怔，他的父亲，伟大的神尊，从来都是以仁爱为尊，杀字戾气太重，他从没在无量这里听到过。

        “杀了他。”

        无量重复了一遍。

        敏若听到其中的决绝，他明白，魔尊不能留。

        楚千伏法，南无观身陨，这个结局让有些人崩溃，却让有些人欣喜。

        只要把楚千的魂魄注入南无观体内，不仅楚千可以活，还可以坐稳魔尊之位。

        今日，斩龙台上疾风阵阵，似是有百万生灵在发泄自己的怒吼。

        难为神尊亲自到场监督行刑，要是再出岔子，在场的人可就真的是难辞其咎了。

        黑黝黝的大铡刀悬在高处，锋利的刃割破了风，在那里岿然不动。

        “行刑。”

        监斩官大喝一声，楚千迈着阔步走到了斩龙台。

        无量扶额，就算知道自己死不了，就不能装一装吗？

        腰斩。

        不会立刻死亡，但会在极度难忍的疼痛下，慢慢死去。

        铡刀落下的一瞬间，无量闭上眼睛，悄悄招手收走楚千的魂魄，速度之快，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看到。

        从此以后，楚千不再活着，可他也并没有死亡。

        无量把魂魄紧紧攥在手中，缓缓站起身，他挥手拒绝了所有人的跟随，独自一人往外走着。

        “疼吗？”

        “老子什么时候怕过？”

        “也是，腰疼应该是有了经验的。”

        楚千就知道无量嘴里吐不出象牙，于是决定不再理他。

        可耐不住无量叨叨起来没完:“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找我，无琞……我从没摘下。”

        “……”

        “我明白，你怕再被围捕，可我会护着你。”

        “……”

        “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已在灵聚处开设了一个阵法，外人不会察觉。”

        “……”

        “你……疼晕了吗？”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不知道为什么，从无量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像损人的话。

        “你能闭嘴吗？”

        “我在关心你。”

        楚千觉得自己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了:“知道了。”

        “在天牢里，你第一次这么主动。”

        “……”

        “是不是也很想我？”

        楚千真想给他一拳，他承认这么多年没见确实是挺想的（虽然自己不想承认自己犯贱），但是这人怎么有点没羞没臊了呢？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逐日宫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凤鸢花好像有点凋零了。

        司昶原不知在做什么，眼神呆呆的，盯着远处发愣，他怎么也适应不了，好好的阿观就这么没了。

        “神尊？”

        无量点点头，走到南无观尸身旁驻足。

        南无观躺在美人榻上，他已换了一身衣服，身上血污早已擦净，此刻看上去除了面色苍白，竟然看不出生气全无。

        无量伸手摸了摸南无观的脸，又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这孩子本不该如此的。”

        “……”

        “本尊有错，不该让他随你去凡间的，本尊……有愧啊！”

        司昶眼尾绯红，他擦了擦泪，哽咽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

        而我却在他走之前躲着他，防着他，说什么为他好，不过都是自己的私心罢了，到最后连一句道别都没有。

        无量静静的站着，脸上有些说不出的动容，他就这么注视着躺在那里的南无观，眼神温柔宠溺，似乎真的心疼极了自己的弟弟。

        “他喜欢什么？”

        无量忍不住问道。

        “……”

        司昶愣了愣，想了好久南无观喜爱之物，想回答花茶，却又觉得那只是自己最喜欢的，想回答水晶糕，又觉得那只是小孩子什么都没见过的新奇劲儿，想回答黑色，又觉得那只是一两身衣服，根本不能代表什么。

        他的沉默，惹来无量一声轻轻叹息:“司君，有没有想过，你最喜欢的就是他最喜欢的？”

        “我最喜欢的……就是他最喜欢的？”

        司昶脑海中渐渐出现一张哭花了的脸，那张脸怔愣着，似乎极度伤心，嘴唇一张一合的说些什么:“司君……”

        南无观到底在说什么呢？

        回忆里的惨状让他发狂，楚千舔着南无观的脸，眼睛死死的瞪着司昶，他很生气，很无助，那个孩子就要……

        对了，南无观哭着说过:“司君，我喜欢你。”

        “司君别忘了我好吗？”

        “司君，我还是希望你能记得我。”

        司昶怎么会忘记呢？

        他怎么会忘掉这个心里念着他，小心翼翼守着他的孩子呢？

        原来，他说过的啊，他有喜欢的东西——

        司君，我喜欢你。

        司昶怎么就忽略了这句抓心挠肝的告白呢？

        是不愿意面对而逃避，还是太过紧张而忘记？

        现在，他知道了南无观那不可告人的心思，自己又该如何呢？

        他不知道。

        只是，现在的心脏更痛了，喉头染了腥甜，眼泪止不住的划过脸颊滴落满地，打成花的形状，葬送一段无始无终的爱情。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司昶的答复不再重要，爱与不爱都将汇入东流水，落进归墟，永久封禁，消失不见。

        神死后，尸身会归入混沌。

        魔呢？又会去向何处？

        司昶依旧把南无观安葬在了混沌，哪里是神的深眠处，他想南无观一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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