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半涉浊流半席清

晋宵黎之所以多嘴问白修砚这么一句，是因为他知道，就算是白修砚点了头，这件事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人相信的。或者能够更加确信的说，他太了解白修砚的个性，就算他说的句句属实，也绝不会立刻就跟他去。修砚让这些条条框框束缚的太久了，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什么君子慎独，他总是遵从着这样那样的规则，从不肯让自己在人前失态。

        修砚啊，修砚。

        晋宵黎下定决心，若是真的想让自家小状元跟自己走，必须要下一剂猛药才行。

        要让他心疼，要让他觉得理所应当，要让他心甘情愿。

        晋宵黎眼中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忧伤，将刚才那种唯我独尊的气场一扫而空：“修砚，你知道小皇上和李岚的关系，那你知道，我和小皇上的关系吗？”

        白修砚从他之前的话语当中大概猜出来一部分，但是隐隐约约的，于是便摇摇头，示意晋宵黎继续说下去。

        “我是他亲哥哥。”晋宵黎说完这一句，不由得从内而外感到一阵战栗似的寒冷，他突然发现，他是真的很排斥这个身份。

        “我从出生，便是一个替别人挡刀的替代品。名不正言不顺的淮南王，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晋宵黎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手里抱着汤碗暖手。

        “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名正言顺。身世本来就是可笑而不可靠的东西。只要我想要，没什么是我拿不到的。”

        无论是皇位，还是你。

        白修砚不置可否，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像是一时很难接受这样大的信息。

        “修砚，修砚。”晋宵黎走下自己的座位，到了白修砚面前，蹲下来仰着头看他，“我困了，我们去休息吧。”

        白修砚看着眼前貌似一脸乖巧的人，突然笑了起来：“归晓，你说这许多，无非是想我帮你而已，可我无才无德，于你而言，并无多大助益，你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将这许多都告诉我呢。”

        晋宵黎盘腿坐在地上，用手支着脸，杵在白修砚膝盖上：“你说的，你有匡时之志，济世之才。而且我并非是想要你帮我，而是想要你陪我。”

        “这又有何不同呢？”

        他想拉晋宵黎起来，寒冬腊月的不同秋日，屋子里没有地龙，坐长了容易着凉。晋宵黎借着他的手起来，顺带把坐在椅子上的白修砚拉起来，牵着人往卧房走：“谋士，武将，细作都可以帮我，可是白修砚只有一个。”

        “修砚，你信我一次。”

        白修砚笑着摇了摇头，却回答道：“好。”

        白修砚昏昏沉沉跟晋宵黎休息了半天，到晌午就有户部的差人去喊他，说是小皇帝寿宴的流程安排，要让他尽快去和礼部协调，白修砚别无他法，跟小厮说了一声马上就去，让别人给安排马车，一边跟晋宵黎打招呼，说自己去工作了。

        晋宵黎从江城到京都一共用了一天半的时间，连着跑死了四匹马，把自己也差点跑够呛，现下正躲在白修砚帐子里半睡半醒，听到动静用手拨开纱帘，半眯着微红的狐狸眼看他。

        “我去户部。”

        晋宵黎摆摆手，拉了一下半敞的中衣，嗓音有些许的沙哑：“快去快回，等你回来吃饭。”

        白修砚点点头，换了衣服去户部了。

        户部早就坐了礼部员外郎，一边品茶一边等着白修砚来，户部尚书李云清还在给之前户部侍郎的事情做扫尾工作，包括青州运过来的粮食和税银，自然是没功夫管这个，况且小皇帝尚且年幼，万寿节就不能够大大办，因此和礼部对接这项工作就到了白修砚头上。

        礼部员外郎是当时的同科进士，和白修砚算是有几面之缘，但也算不得交好，两个人聊了两句，说明了这次宴会的规模，预计需要多少两银子，以及皇上心中的打算。

        白修砚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很是头疼。

        虽然已经答应了晋宵黎要帮他，但是现如今还在人家手下，工作还是要做，日子还是要过，不仅要过，还有个人要养活。

        按照小皇帝的意思，这次寿宴还是不能办的太勤俭节约，说是要文武百官都来，还有些要进京的番邦使者，既要体现大国风范，又要满足皇上拉拢百官的需求，还要统筹国库现有的银钱。工部那便还着急要修建水利的工程费，这从之前户部侍郎那抄家来的银子基本上就挥霍一空了。

        愁啊愁啊，小皇帝当了家也不知道柴米贵，硬生生又给户部和礼部出了一个难题。

        白修砚不敢耽搁，五日后就是万寿节，这些东西都要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

        在杯皿器具的制定上，最后商议出一套规章制度，能够最大程度上利用现有的资源，五日内定制一套皇帝专用的杯子碟子根本不可能，只能从现有的礼器里面选，于是便成了皇帝用刻五爪金龙吐珠金杯，太后以及后宫女眷用白玉雕八宝缠枝莲纹杯，高级官员和觐见的使者用纯银纹青鸟盘桃杯，文武百官用葡萄青花瓷杯。

        除了杯皿器具，歌舞宴饮其实都是最后一项，万寿节当天要清早起到太庙，告慰祖先，然后到太清殿和文武百官走一遍流程，之后去后宫请太后，最后才到宴会。

        这一套流程下来，轿辇、随从、赏赐、摆设、歌舞样样都需要钱。

        白修砚异常头大，和礼部员外郎聊了这半天，聊完之后天都黑了，白修砚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吃饭，再一抬头，发现户部人都走的差不离了，连忙起身熄灯，往家里走去。

        谁知道走到半路，被宫里来的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白大人，皇上让您即刻入宫一趟，有要事相商。”

        白修砚心中暗自着急，依照晋宵黎那种性格，自己回去晚了，估计要有一顿冷嘲热讽。

        小皇帝喊自己进宫自己也不能抗旨不去，白修砚堪堪忍住打哈欠的冲动，从轿子上下来，让自己的车夫跟在后面等在皇宫外头。

        他其实不大想面对小皇帝。

        他今天早上刚刚知道了小皇帝和国舅爷的关系，若不是晋宵黎出现插科打诨，恐怕他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可如今德尔情况，又能如何呢？

        白修砚来到御书房，可看见小皇帝还没有走，灯火熹微也不像是在看书批折子，只好款款下拜，等着皇上开口。

        谁知道小黄上没让他起来。

        那人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只有半截细长的眉眼露在灯火当中，像是刚刚哭过似的。

        “白爱卿，你来了。”他的语气疲惫，一句一叹，没有半分少年人的朝气可言。

        “你是程太傅的学生，想必也知道了，白修砚，朕想让你帮朕。”

        白修砚连忙俯首：“微臣定当为大梁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莫要紧张，朕许你丞相之位，如何。”

        “微臣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小皇帝站起来，凑到白修砚面前：“朕给你的，你便接着，你只需要帮朕，搞垮李岚，这就够了。”

        “臣自知才疏学浅……”

        还没等白修砚说完，那小皇帝突然生气起来，捏着白修砚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白修砚，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是谁让你得了状元，又是谁让你连升三级！”说罢，一甩手便转过身去，语气从狠戾便的无奈：“你走吧。”

        白修砚战战兢兢，磕了头便告退了。

        “跟着他。”

        “遵命。”

        白修砚回到府上，发现很大一部分灯都熄了，只有卧房的灯还亮着，他推门进去，看见晋宵黎正一手撑在桌子上打盹，桌子上摆的都是菜品，只是与平日不同，大都是江南的菜式。

        “我回来了，你怎得不自己先吃？”白修砚解了官袍，到里屋去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衫，然后坐在晋宵黎身边试了一下碗的温度。

        “你等了多久？”

        “不久。”晋宵黎看着他笑，却在突然之间换了脸色：“你脸上怎么回事？”

        “啊，什么？”白修砚下意识的去摸脸，突然想起来应当是皇上刚才拿自己撒筏子，给摁出印子来了。

        “没事，皇上应当是在国舅爷那里受了委屈，我又没有挑明了要站在他那一边，拿我撒气来着。”

        晋宵黎歪了一下头，将刚才的温情一扫而空，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他活到现在。”

        窗外跟着白修砚的暗卫打了一个寒战，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恶毒的蛇盯上了似的，连忙又撤出了两步远。

        白修砚听到他这句话吓了一跳，又觉得有些无奈：“我这不是没事吗，好了快吃饭吧，难得有南方的菜式，你多吃些。”

        晋宵黎看着正在盛汤的白修砚，非常自觉的把自己的碗也递过去：“给你做的。”

        “你还会做饭？”

        “只会做南方菜，白大人将就一下吧。”晋宵黎接过白修砚的碗，又在另一个里面盛上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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