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Bking文学2

这是场碾压性的围杀。

        自打傅宗书被困，再到其身死的消息传来，蔡京手下有头有脸的人，离京三十里内，陆陆续续，没有一个不受到应召的。

        有些人大喇喇地露着脸，并不掩饰自己成名的武器；有些人则只露出一双眼睛，好像很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旁人知晓。

        最终，浩浩荡荡几百人，将尚书府围得水泄不通，但花无缺等了许久，没有一个人率先出手——或许，他们也在等他出手；或许，他们只是在等一个命令。

        “公子莫非是懊悔自己铸下大错，后悔不迭，因此决意束手就擒了么？”一位老者的声音，不大，但因为他权倾天下，几乎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听他说话。

        花无缺平静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蔡京坐在一顶低调的软轿里，有人殷勤地为他掀帘，但他摆摆手，继续端坐其中，“老夫是个惜才的人……”他拖长了声调，慢声道:“公子既有如此胆识武学，何不将功赎罪，为国效力？”

        “哦？”众人只见，那白衣公子微微侧首，仿佛在做些衡量，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浅淡的忧愁。

        许多人心下是不服的。这样一个小白脸，杀了当朝重臣，难道反而得了相爷青眼？可是……可是杀傅宗书，又真是极难的事情么？

        不，杀傅宗书这样的人不难。

        某些头戴面罩的人暗自思忖。

        他们其实很清楚自己效忠的人有着什么样的名声，更知道这么多年来没有多少武林正道来尝试刺杀，前仆后继的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

        为什么？因为你杀了傅宗书，还有“六贼”，天底下的贪官污吏是杀不尽的。杀了其中一个又能如何，顶破天不过以命换命，拼这一时豪情罢了。

        ——这就是世道，这就是命。

        紧贴着面罩的眼睛饱经沧桑，他从不忿、轻视，如今甚至对这白衣胜雪的年轻后辈有些惋惜了……可叹呐，他了解蔡京，就算他真想招揽对方，不过是想用这把趁手的刀，剔除眼中钉，继续搅动京城风雨。

        在无数人心怀鬼胎的打量中，无缺公子终于是开口了:“蔡相以为，在下杀了人却不走，是为何？”

        “因为你小子知道外头布下天罗地网，你逃不掉!”有个莽汉忍不住高声大叫。说完又恐失言，小心翼翼地睇了眼轿子里的人。

        蔡京不动如山。

        过了一会儿，他很和气地答:“我观公子乃人中龙凤，应知‘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自然不会像个粗鄙之人那样，硬着头皮想拼个鱼死网破……何况我这张网，够大，够宽敞，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说后半截话的时候，他忽而微微抬手。

        左右一动，将那插嘴的莽汉就地格杀。

        花无缺微微笑起来，斯斯文文地抚掌作揖道:“在下等候多时，便是为迎相爷大驾。听闻您二人在朝中向来不和，傅尚书的人头，便是在下的‘投名状’。只不知，相爷满意与否？”

        众人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缘由!明目张胆地斩杀当朝大员，来投入另一权臣门下，他难道有十足的把握……蔡相会护下他？江湖草莽，何其可笑!

        真奇怪，这样阿谀奉承近乎失智的言行和姿态，本该为人所不齿的，然而由这样一个头戴玉冠，衣袂如雪，容似谪仙的公子做出来——竟无一人敢开口笑他，仿佛他这么想，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蔡京若不应，才是愚昧无能，不堪为其主。

        轿子里的人果然也大受震撼。

        他启唇呐呐，一时却未能出声。

        无缺公子黑如点漆的眸中划过一丝了然，他缓缓而行，在数不清的兵刃威胁中靠近那顶软轿，抿唇道:“看来相爷，并不是很满意在下的礼，甚至不愿出轿一观。”

        四周寂寂，鸦雀无声。

        不知不觉间，挡在最前头的长剑竟有微微下落的趋势。执剑的是个年轻人，年轻人总是心怀大志，自以为可以凭满身胆气一腔热血，吞吐天下，又常常碰壁，因此暂且投奔权臣挣个功名。

        但他心中大抵是不甚服气的。

        到了此刻，被完全的激发出来。

        蔡相为何迟迟不作应答？

        噫，不过一装腔作势老匹夫罢!

        会这么想的人不少，简直可以说越来越多。他们愈瞧花无缺，愈觉其容光熠熠不可逼视。就是这样一个人，愿投相爷门下，做他们的同伴……

        我何德何能？蔡相这老脸可配？

        胆大心气高的人心底默默腹诽。

        蔡京终于不得不走出来。

        然而他并非从轿子里钻出来，而是轻咳一声，从轿后，在三五高手护送下绕到前面，站在众人的眼前——显然，轿中不过是个传声的傀儡。

        可谓老奸巨猾。

        “公子此言，倒教老朽汗颜了。”他眼角低垂，摆足礼贤下士的姿态，比起权倾天下的相爷，瞧着更像是位饱读诗书的儒雅老学究:“公子的重礼我已看到，然实非老朽所求……我更想要，另一个人的人头。”

        这是要他再杀一人，以证本领与决心。

        花无缺微微挑眉:“不知是何人？”

        “金风细雨楼……”蔡京低眉垂眼，语气波澜无惊，然而这后半截话没能说下去，就被打断。

        元十三限忽然道:“我可以和他比一场!”

        也许是惜后辈之才，也许是想酣战一场，也许甚么也不是……总之，元十三限非但开口了，还自檐上一跃而下!

        “小子，让我来试试你的真功夫。”

        他当然可以打断蔡京的话，他自视甚高，空有一身本领，却屡经蹉跎、不受重用，这样一个乖张、暴戾、偏激的人，做出什么事也不奇怪。

        元十三限可是诸葛正我的师兄弟，亦将他看作是生死仇敌!江湖里有几人胆敢在他面前吱两声？为此即使他如此无礼不尊，一时间也无人置喙。

        蔡京的脸色沉了一沉。

        然而白衣公子置若罔闻，他保持着倾听的姿态，一如之前耐心等待傅宗书诉说完遗言那样，神情简直可称得上是“肃穆”二字。

        “何人？”他斯文地又问了一遍。

        问的人是蔡京，蔡京的心里舒坦些许，甚至隐约有些犹豫……假如对方行刺失败了，是否要花大力气留他一条命呢？

        当然，这些考量不影响他飞快地回答。

        “苏梦枕。”这儒雅秀士般的宰相低声道:“我要你去杀金风细雨楼楼主，红袖刀的主人，苏梦枕。”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好像怕他找错人似的。

        元十三限眯起了眼睛，冷笑道:

        “小子，你若先跟我打，好歹能留个全尸。”

        花无缺侧首，平静地瞧了他一眼。

        他有礼颌首:“前辈相邀，岂敢不应？”

        转头，却又正正经经对着面色已然铁青的蔡京致歉，眉目是悲天悯人的好看:“芸芸众生之中，只有一人，是在下必须要杀的。”

        不知为何，蔡京突觉一股凉意自脚下袭来。

        但他不动声色，只暗自警戒:“哦？何人？”这样多的高手围在身旁护住自己，他自是应当无忧的，旁的不说，元十三限再乖戾，也不会无动于衷。

        气氛有种莫名的紧张。

        只听那白衣公子含笑道:

        “江别鹤。我与其，不共戴天。”

        蔡京的心又放下去了一半，他不在意道:“唔，名不见经传……却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待你提剑而归，庆功宴上，大家总得知晓主人的名号啊。”

        方才还沉寂的周围倏地热闹起来。

        虚情、假意，皆不重要，气氛恰好。

        “——在下，花无缺。”

        白衣公子微微笑着，给出致命一剑。

        银光刺眼。

        干脆，果决。

        蔡京与江别鹤肖似的头颅，死不瞑目，滴溜溜滚到了元十三限沾了稀泥的脚边……太快了，太快了，从那道雪亮的软剑被抽出，到血溅五步，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满场哗然。

        “——诸位，请。”

        无缺公子执剑，温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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