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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8 螺湮城教本


阮黎医生用安装在家中的摄像头拍下了充满冲击的影像,我不愿意去怀疑这份影像的真实性,更宁愿就这么认为,在阮黎医生的观测中——无论她用什么方式——都和我所观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而其中也必然有某种深刻的原因,即便,我并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说,阮黎医生所证明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神秘”并不存在,而这又是这个拉斯维加斯中继器对于入侵者的反扑,那么,关于我之前对于电子恶魔召唤程序和噩梦的猜测,似乎就有些站不住脚。

        可是,我既然认定自己的猜测接近真相,那么,阮黎医生的存在就因为她的言行而格外体现出特殊性。

        我在这个夜晚,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理清自己的思绪,阮黎医生的言语和证明所带来的冲击,总算是重新纳入我用以维持自我人格的哲学观和人生观中。当我回想起当时的冲击和自己思维的混乱,就不免冷汗淋漓,深刻体会到,当时的混乱如果再严重一些,也许我就会成为一个否定自我的疯子。如[顶][点]小说  今,我仍旧是一个精神病人,但至少精神病人是不会否定自己的。

        这是我进入这个中继器世界以来,第一次遭遇到的最为诡异莫名的攻击——如果视这种冲击为意识形态的攻击,那么,这种攻击的本质涉及到智慧生命之所以认知自己存在的根本。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种攻击往往是无效的。因为,普通人将自我存在视为理所当然而不去思考,就如同行走的时候,不会去思考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是如何配合,又从大脑中释放了怎样的信号,才让“行走”这个动作成立。如果有人尝试去追寻“行走”本身所涉及的根本机理,试图以主观意志一点点将其控制,大概在开始这么做的时候,就会一下子摔倒。

        认知自我。涉及自我存在性的思考和探究。就如同尝试去理解和控制“行走”的每一个细节。当意识活动抵达这个层面,而又无法真正全面控制这种活动的时候,就像是将一辆车拆成零件,却不拥有重新拼合的能力。其结果自然是极为可怕的。我当时受到的冲击。就像是在解剖自己的时候。有一种力量。否认了我重新拼合自己的方法。

        而这种冲击,当然也只有在解剖自我的时候,才会生效。对于完全不去思考自我人格的合理性和存在性的人来说。这种冲击是无意义的。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去思考乃至于质疑自我人格的合理性和存在性,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因为,普通人的行为,普遍符合“存在即合理”的认知,而不会去思考,为什么“存在即合理”。所以,即便出现“存在却不合理”的情况,普通人也会视若无睹,本能将这种“存在却不合理”的情况,用“看似不合理,但一定合理,只是自己无法认识”的想法,将所有负面进行筛滤。

        人对自我的认知,对自我人格的维护,是在认知到自我之后,所诞生的最根本性的一种本能。我从这个角度去看待当时自己受到的冲击,就不由得为形成这种冲击的源头感到深深的恐惧。因为,虽然我是个精神病人,且无法抑制对自我人格的合理性和存在性的剖析,但我不觉得,这种行为在自己正常的时候,会如此频繁,甚至于,应该如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去看待自己的存在。

        然而,我是精神病人,而我的精神病态,是由“病毒”引发的末日症候群的一部分,这也意味着,很可能这种质疑自己的行为,正是末日症候群的恶性体现的一部分——对于这一点,我有更多的证据,和更多的联想,甚至于,我之所以一直用“可能”这个词语,仅仅是为了对抗心中那深深的恐惧,而不愿意承认这就是事实。

        如果当时的冲击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带有恶意的必然,那也就意味着,引发这种冲击的源头,并非是“阮黎医生”本身,而是一种可以主动干涉到自我认知层面的存在。这样的存在是什么?其实我也有了自己的答案——一定是“病毒”。

        “病毒”对感染者的侵蚀,从来就不仅仅体现在患者的肉体上,而更在于患者的意识上。在我的认知中,“意识”是一种高维体现,是比“肉体”更高维度的形态,那么,可以涉及到自我意识源头的“病毒”,无法被观测到,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它有可能比人的意识还要更高维度,这就是它最可怕的地方,科学中的大一统理论在理论上,应该是可以解释万事万物,包括每一种维度的理论,可是,正因为它的基点太高,却诞生于人的意识中,人的意识自然会对整个理论的形成造成束缚,而人不可能用非人的角度去思考理论,这也从根本上,否决了大一统理论的真正成形。

        过去,“高川”、桃乐丝和系色,一直都打算用“超弦理论”之类的理论上可以成为大一统理论的理论去对抗“病毒”,解决所有由“病毒”带来的问题,可是,诞生于人类意识,受限于人类意识的理论,真的可以对抗超越人类意识的存在吗?

        在这个晚上,我终于清楚地,将一直隐藏在自己心中的担忧和不安清晰勾勒出来了。过去我已经隐约认知到这一点,但是,却无法形成一个清晰的轮廓,甚至于,期望自己是错误的,可是,如今我却无法再对自己说,由超级系色和桃乐丝所主持的那个计划,还有成功的可能性。

        虽然,超级系色和桃乐丝也许在自我存在性和意识形态上,已经步入“非人”的阶段。可是,她们用以维持计划的根本,仍旧是诞生于人类意识和认知中的“超弦理论”亦或是“大一统理论”,那么,我开始觉得,她们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可能。

        人类的意识只能应付意识所在维度,以及更下维度的情况,人一直认为意识没有极限,可以无限扩张,但这个观点实际上是错误的。因为。在人类的意识概念中。即便不提及,也已经隐含着一个限制,那就是“人类的”。

        是的,人类对自我意识的认知和骄傲。被天然局限在“人类”这个范畴之内。对于非人类的意识。人类自身已经在许多思哲中表达了“无能为力”的想法。而人类也并非没有想过。当非人类的意识,是高于人类意识的可能性,只是。那种超越性的意识,是天然受限的人类意识所无法想象的,只能隐约提出这么一个概念。

        假设,人类的意识已经是人类存在性的最高维体现。那么,不仅仅是意识,而是整个存在形态,都超越人类意识的非人类存在,人类又如何用从自己的意识中诞生的,天然受限于人类意识的理论,去进行对抗呢?

        可以对抗怪物的只有怪物——这是在大部分神秘学中,都或多或少表达出来的思想。过去的我无法理解,但是,现在看来,这大概是最为朴素的,应对“异常”、“神秘”、“未知”和“怪物”的理念,也是普遍有效的理念。也许,有一些神秘学会暗示“人类可以对抗怪物”,但在这些暗示中,本身就是有前提的——那就是,那些怪物的存在性,不超过人类意识的存在性高度,这个说法再简陋一些,就是“怪物的存在性至少要在人类想象范围之内”,这些怪物所具备的“神秘”,也是受限于“人类想象中”这个前提的。

        可是,“神秘”这个概念,在最朴素的状态下,是不具备这种前提的,这也意味着,人类曾经有试图去描述一种不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东西。而在神秘学中,应付这种东西,就是依靠“运气”和“智慧”,借助“怪物”的力量,去打倒“怪物”。

        而现在,“病毒”似乎就是这样一个绝对符合“神秘”的朴素概念,以无法想象的方式,所存在的,无法想象的存在。

        人类无法观测它,是所有对它认知的根本前提。如果观测到了似乎就是它的存在,那么,就要回过头来,基于这个根本前提,对自己观测到的东西重新进行判断。

        我在很早之前,就有这么一个模糊的概念:在“病院现实”中是无法直接观测到“江”和“病毒”的,只能通过它们带来的影响“末日症候群”的特征,去判断它们是否存在。而在末日幻境中,却可以进一步感受到“江”和“病毒”的存在和其影响。

        过去,我认为,那是因为在“病院现实”中,意识的高维性被肉体的维度限制了,所以,当病人通过某些方法,亦或者像过去的高川,直接将意识导入末日幻境,亦或者崩溃成lcl,解除肉体束缚,将意识裸露出来,成为末日幻境的基石,就得以从更高的维度,去观测和认知“江”和“病毒”。

        在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不算错误,却仍旧有极限。那就是,过去的我一直认为自己观测、认知或感受到的“江”和“病毒”,哪怕,在这些感受、观测和认知中,“江”和“病毒”都不是完整的体现,也意味着,自己已经找到了一个以点带面的渠道,去真正接触到它们。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那么天真的想法。

        因为,受限于意识的局限性,我虽然找到了那个点,却不意味着,可以从这个点扩展到面。我所认为的渠道,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我对“江”和“病毒”的接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扩展到它们全部存在性的可能性。

        “江”和“病毒”是不可认知,不可理解,乃至于无法接触,至少是无法主动接触,乃至于,即便接触到了,也绝对不是以自己可以想象的方式,而在接触过程中,所产生的那些认知和感受,全都是扭曲的,错误的。局限于自我意识中的——过去的我,或许有过这样的念头,但是,在本能意识中,并不将之当成是最根本的前提。

        哪怕是在最恐惧,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本能压抑这种“绝对不可知,不可解,不可接触”的念头,而试图将它们的存在性。从拖拽到“人类意识”这个高度。否认念头中的“绝对”这个词语。

        “不可知,不可解,不可接触”和“绝对不可知,不可解。不可接触”。看起来很相似。模糊一点,可以当作一个意思,但是。真的要分一个清楚,两种意思绝对是存在本质上的差别的。

        我只是,下意识排斥“绝对”这个词语所具备的意义,排斥在环绕自己的现实中,所存在的“绝对”。在人类意识中,“绝对”是一个可憎的概念,因为,它在尝试描述人类意识的极限。同样,人类不想承认,自己的想象力有尽头,不想承认,在黑暗的那一端,存在“绝对无法想象”的东西。人类,对“黑暗”的概念,限制为“总有一天可以照明的黑暗”,将“无法想象”限制为“总有一天可以证明的想象”,而否定“绝对黑暗”,“绝对无法想象”,即便,人类自己创造出了“绝对”这个词汇。

        这是很矛盾,却又可以理解的。

        然而,现在,我必须承认,或者说,为了做到什么,我必须这么认为,“江”和“病毒”就是这样一个,不愿意承认,也必须面对的绝对性存在。

        于是,我为自己的计划,是围绕“江”展开而感到无比的庆幸。

        只有怪物,才是对付怪物,在“绝对”的意义下,是唯一可取的方法。也许很令人沮丧,但是,如果这就是事实,那么,过去的“高川”、系色和桃乐丝所主导的计划,就绝对不再存在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成功可能性。而我的计划,也成为了唯一可能成功的独苗。

        如果说,在这个晚上之前,我还能认可另一个我的行动,认为另一个我所执行的计划和我的计划同时存在,是“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体现。那么,现在,就是必须否定这个想法的时候了。

        我必须以最苛刻的心态,去看待另一个我、系色和桃乐丝的计划,也许,这很残酷,在她们看来,也十分偏激,是疯子一样的思想,但是,当我彻底认识到,自己要应对的,是一个具备绝对性的怪物时,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我十分清楚,在“事实没有我想的这样糟糕,我在自己吓自己”和“事实如我所想,甚至更糟糕”的两种想法之间,我选择了后者。因为,这两个想法之间,不具备兼容和同时应对的可能性。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在两者之间摇摆,或者做出同时应对两者的计划。

        于是,我也必须承载这种选择,所会带来的希望和绝望。

        正因为比过去有着更清晰的认识,所以,所感受到的压力,也比过去还要沉重。这个压力让我难以呼吸,让我躺在床上,整夜辗转反车,难以入睡。所以,我没有再做噩梦。

        然而,连我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是,第二天的时候,自己的精神竟然没有半点萎靡,反而更加清醒。明明感受到压力带来的负面影响,可是这种负面影响却似乎通过某种看不见的渠道,转化为维持自身的一股巨大力量。

        这一点都不正常。但是,不正常的情况,不是从一开始就存在的吗?

        早晨的时候,瞒着阮黎医生,我分别和咲夜、八景、左江进行了沟通,谈起富江的时候,她们却没有如影像中表现出来的那般,一副看不见富江的样子。她们无论从言辞还是态度上都承认了富江的存在,这更加显得,阮黎医生和摄像头所拍摄下来的影像极为矛盾和诡异,尤其在我确认了阮黎医生没有说谎,影像也没有修改的情况下,更是难以去辨认,哪一方才是正确的。

        也许,两方都是正确的,只是,同一件事物,在不同人的观测中,展现出不同的体现——这同样也证明了,“江”是一种多么诡异的东西,也证明了,所有以自身为基点对“江”的观测结果,都不会是正确的。任何针对它的感受、想象和思考,都是偏离其真实的。

        所以,所有在人类想象中——包括我、系色和桃乐丝——的计划,应该都是无效的。但是,没关系,我仍旧爱着这样的“它”。

        “真是可怕的故事。”又过了一天,咲夜和八景看到了我写在笔记中的,那个夜晚的想法。她们口中一直都说相信我是“神秘专家”,但仍旧是不怎么相信我所记叙的冒险故事的真实性。哪怕“神秘”一度在她们身边展现身姿,但是。比起电子恶魔召唤系统之类的东西。我以自己的经历和想法,所写下的“冒险故事”仍旧显得太过艰深、荒谬、诡异,哪怕里面有着她们的名字,有她们熟悉的人的名字。可是。她们仍旧觉得。这些故事里夹带着我在发病时所产生的幻觉,以及诸多故事性的修饰。

        咲夜和八景相信我是精神病人,而认为。我所写下的故事,哪怕带有真实性,也只是因为“精神病人遭遇过神秘”,反而弄不清到底是什么是真正的神秘,什么是自己的幻觉了。虽然,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一起谈论“神秘”的时候,她们不会因为我是精神病人就歧视我,但是,却不会完全相信我所说的,故事中的真相。

        “阿川,看来你真的病得不轻呀。”八景看到最后,略带着调侃的笑容,压低声音,如同戏剧般吟诵着:“即便如此,我仍旧爱它。”

        “没想到富江小姐,竟然连人都不是。”咲夜也不由得笑起来,“阿川,你这么写,富江小姐不会生气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我对她们的调侃没辙,因为,她们不愿意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那么,无论我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更何况,我是一个精神病人,正常人不相信精神病人所说的那些离奇故事,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更何况,我在故事里所记录下来的“神秘”,尤其是“江”和“病毒”,哪怕是接触过神秘的人,都很难接受它们的真实性。

        对我来说,这个故事是真相的记录,而对包括咲夜和八景等人来说,大概就仅仅是一个“精神病人写的离奇诡异的故事”。

        咲夜和八景经常看我的故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喜欢这个故事,相反,她们对待这个故事的态度,从心理学上来说,其实是对这个故事下意识充满排斥的。她们并不会在调侃我的时候感到开心,这一点,我从她们的一些表情细节中就可以看出来。她们真的很担心我的病情。

        富江也经常看我的故事。阮黎医生仍旧看不到她的存在,而在阮黎医生的视角中,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人也看不到富江的存在,她尝试过许多方法,阻止我接触这个“看不见的朋友”,或者说,希望通过治疗,让我不再产生这么一个“不存在的朋友”,然而,一个星期的平静时光过去,显然没有任何效果。富江每一天都会到家里来,她看到我的故事里,对她,对其它的“江”,对“病毒”的描述时,总是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从来不发表对故事本身的看法,但是,和咲夜、八景两人相反,她喜欢这个故事。而且,从这个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读者了。

        我还记得很清楚,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联手面对可怕的“神秘”时,就是她鼓励我,将自己的遭遇写成故事。现在,这个故事的长度已经十分惊人,而且,越来越诡异,越来越难以理解,每当我翻看这个故事,总觉得它正在变成另一种东西,而不再单纯是一个故事。

        它开始搅拌读者的脑浆,看似精彩的前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就像是在“神秘”中,一种上古的怪物,将自己的嘴巴张开,伪装成洞穴,等待寻宝的人自己走进去,然后,就这么一口将这些人吞掉。

        是的,我觉得,这个故事,在写到如今,已经开始存在一种扭曲的神秘,而故事本身,也被这种扭曲的神秘扭曲成某种异常的体现。

        我甚至有些担心它会伤害阅读者,不想再给咲夜、八景和阮黎医生看了。然而,咲夜、八景和阮黎医生对我的顾虑不以为然,认为这仅仅是我的精神病态所产生的被害妄想。(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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