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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3 恶性蔓延


“莎”的全息投影在这个大厅最受瞩目的舞台上旋转,似乎每个人都能够和她的眼睛对视,仿佛都能从那双眼睛中汲取精神的力量。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的动作,就像是蜂群中一个又一个的信号。大量的资讯在义体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上流淌,这里每一个人,亦或者不是人的东西,其能够被他观测到的部分都被量化,义体高川自己并不需要这些数据,因为这里没有战斗,但是,脑硬体的运作方式并不是完全由他自己管理的,而他也并不清楚,脑硬体收集到的这些资讯到底会用在什么地方,不过,显然并不仅仅是用在常规的战斗方面。

        义体高川对大厅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莎”的演讲、报告和通知似乎是必须的,而其他人看起来也愿意聆听,可这些在他人眼中乐见其成的情况,对义体高川的吸引力已经没那么大了。他越来越不喜欢热闹,被人们掩饰起来的痛苦、疯狂和绝望无法逃过他的知觉,在如今的末日幻境,人群数量越多,他所能感到的那些痛苦就愈发沉重。

        义体高川不喜欢承受这种沉重的痛苦,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人会喜欢,只是,他想,这就是代价——自己要做那些事情,就注定了自己要承受这样的代价。他不喜欢,只是将其视为理所当然,沉默地接受着,他不想逃避这种压力和痛苦,只是,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他有时也会想要轻松一些,只管好自己。

        是的,有时,仅仅是有时而已。

        义体高川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莎”的影像上时,转身穿过人群,沿着相对昏暗的墙角线离去。他就像是一个幽灵,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够在意他的离开。大厅的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声响关闭时,他的脑硬体中传达了来自桃乐丝的新通知。

        “有数据表明,素体生命即将有所异动。”桃乐丝的身影浮现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她就像是陡然出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她自身发着光。她坐在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上,而这个形象只在义体高川的脑海中构成,只听到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到:“最近一段时间,病院现实遭到了极为强烈的影响,这种影响力的源头就来自于这里。这次末日幻境的统治局遗址正在发生变化,伴随这种变化而产生的一些因素,正在对LCL产生未知影响,并通过LCL将影响释放到了病院之中——LCL是完全由系色进行管理的,但是,她也并不清楚影响力从末日幻境扩散到病院现实的全部细节,尽管参考安德医生的人类补完计划理论,尽可能让这些影响局限在LCL的结构上,但似乎已经力有不逮了,我和她之间,已经三次短暂失去过联系。”

        义体高川听到她的消息,立刻就想到了刚刚于大厅内感受到的关于少年高川的情况。两者在一部分时间点上完全吻合,尽管没有证据,但他仍旧觉得,桃乐丝所观测到的影响,正来自于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谁也不曾料到,那种仿佛只是众多事件中不怎么突出的一件事,在所有出现过的神秘中,也看似并不出挑的神秘仪式,竟然会引发如此强烈的变动——超越末日幻境的内部环境,而扩散到病院现实之中,拥有这般影响力的神秘事件,在义体高川的记忆里也不足五指之数。

        “另一个高川正在对付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招来的某种东西。”义体高川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不过,如果要将这个结论的来龙去脉解释得清清楚楚,却不是他可以做到的事情——他只是感受到了,于是顺着感觉得出结论而已,也许桃乐丝可以接受义体高川在身为一个神秘专家,又和少年高川有微妙联系的前提下,依靠感觉得出的结论,但义体高川也十分清楚,桃乐丝并不会完全相信这种只依靠感觉而得出的结论。

        所有关于少年高川的话题,桃乐丝的态度都极为慎重。义体高川并不奢望桃乐丝会对这个结论有多少正面的看法。

        “虽然不是不相信你的感觉,阿川,但是……突然就出现了新的东西,不是‘病毒’,却又通过LCL在影响病院,你觉得有多大的可能?而且,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原本就是应该只在末日幻境中才成立的,是‘病毒’对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影响的一种体现。在这种‘病毒’和‘患者’的关系中,插入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新因素,是不是有点儿太突兀了呢?”桃乐丝一如义体高川所觉得的那般说到,“难道你是想说,有一个和‘病毒’一样强大的威胁,沿着我们所不知晓的渠道,直接干涉了‘病毒’吗?”

        “我是这么认为。”义体高川觉得桃乐丝的质疑有道理,但他也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感受,相信自己和少年高川之间那份默契的超越自我人格和存在形式的联系。

        “……我觉得你最近少了太多的思考,你是打算逐渐抛弃思考能力,变成一台冰冷的战斗工具吗?”桃乐丝的语气十分尖锐,“我们并不需要不会思考的工具,需要的是高川,哪怕只是一个过渡产物也没关系。你如果不去思考,那和扼杀自己的人格又有什么差别呢?完全依靠感觉得出结论,并采取行动的话,你和那个被‘江’控制的伪高川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你们之间没有足够深刻的差异性,而你也不坚持这种差异性,那么,超级高川计划就有极大可能会失败——在最危险的情况下,是以自主思考为主导,还是以直觉感受为主导,将是决定超级高川会不会沦陷‘江’的控制的关键。”

        “关于少年高川那边的情况,已经越来越无法思考了,我得到信息的渠道,已经超出了我的观测和认知极限。”义体高川没有反驳桃乐丝的话,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计划中必须注意的关键,已经反复申明过许多次了。只是,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从来都没有一次,会在第一时间用直觉去做结论,而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不得不依赖这种方式。

        “好吧,那么,你听我说,相信我。”桃乐丝说:“单纯以几率来说,在末日幻境中,产生和‘病毒’相提并论的某种东西的情况无限接近于零。在末日幻境里呈现的所有神秘性,都源于‘病毒’的神秘性,无论是末日真理教、纳粹还是火炬之光,它们的仪式也不会偏离这个根源。你不能忽略,末日幻境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系统的事实。”

        “我并不认为末日幻境是封闭的系统……事实已经证明了,有力量可以穿透末日幻境,扩散到LCL中,经过这样的渠道去进一步影响病院所在的现实世界,不是吗?”义体高川这么说到。

        “但是,相比起是和‘病毒’类似的新东西利用了由‘病毒’构成的渠道这个说法,毋宁说,那新东西其实也是‘病毒’的一种伪装,一种新的影响力手段的体现,不是更符合逻辑和几率吗?‘江’就在少年高川那里,我这里可以检测到非同寻常的活性,或许,你感受到的,不过是它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桃乐丝看起来仍旧更相信几率。

        确实,如果‘江’是‘病毒’的一面,在少年高川所发生的变化中,产生的是负面的作用,而‘病毒’也并不仅仅是‘江’这一面,那么,如今被火炬之光的偏差仪式招来的莫名之存在,也或许同样是‘病毒’的另一种体现而已。在这个由末日症候群患者的精神为基石,以无法直接观测的‘病毒’作为总体维系枢纽的末日幻境中,任何神秘又恶质的现象,都是‘病毒’的一种形象化体现,绝对是从逻辑上更完美的解释。

        义体高川其实也并不是没有用这样的逻辑去猜测从少年高川那边传达的朦胧感应,只要站在“江”就是“病毒”的角度去观测那些可怕的变化,都会十分理所当然地产生桃乐丝的这般猜想。然而,排除掉人类的逻辑,排除掉对“江”的定位,进而去尝试接受少年高川的话,也会自然而然得出别的结论——完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哪一种才是正确的,除非事实就发生在眼前,亲身感受到,并拥有贯穿本质的证明。

        无法直接观测到少年高川那边战场的义体高川,不能反驳桃乐丝所说的那种可能性——而且,他十分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必须站在桃乐丝这一边,这是自己诞生的原因和责任。所有从少年高川那边传达的暗示,他都必须站在桃乐丝她们的计划上,重新进行思考,这一点桃乐丝之前的斥责是完全正确的。

        如果“义体高川”和“少年高川”的思维方式和行为准则完全一样,于个体特质上不存在关键性的差异,那么,“义体高川”根本就没有诞生的必要。

        原本“少年高川”就不是应该存在的,他早就死了。如今的“少年高川”只是从“义体高川”之中重生的,从正常的逻辑来说,一旦“义体高川”朝如今的这个“少年高川”的方向发生同化和改变,那么,“义体高川”的存在意义也同样会被否定。

        义体高川觉得,桃乐丝她们或许会认为,如今少年高川给自己带来的影响——尤其是从精神和思维的角度所产生的影响——正是“江”的阴谋,也是“病毒”感染的一种途径。只从“义体高川”之中会产生“少年高川”的这一现象来看,就和少年高川当年的病发身亡离不开干系。也就是说,“高川”人格替换机制已经从少年高川的时候起,就已经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之后在“高川”身上发生的种种看起来极为微妙的状况,都是当时影响的残留所引发的进一步后果。

        少年高川还在世的时候,在他身上所产生的一系列和过去高川不同的情况,曾经让桃乐丝她们认为是制造血清的良性契机,但如今在她们的判断中,却是“病毒”感染更加深刻的恶性体现。

        只要“江”就是“病毒”这一认知基础没有被破坏,那么,桃乐丝她们的判断就没有错误。

        “记住,阿川,不要被‘江’影响了,它正想方设法以那个伪高川为途径,不断对你施加影响。这是它的阴谋,也是‘病毒’每时每刻都在侵蚀你的体现。”桃乐丝的语气忧心忡忡,“虽然很难理解,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侵蚀,但是,我们所观测到的这些,都不过是‘病毒’感染的一种体现而已。实际上,系色那边已经有了新的理论:‘江’可能是不存在的,我们所认知到的‘江’,不过是一种机制在我们那浅薄的认知和有限的观测中,所产生的一种幻觉。可以理解吗?它很可能只是我们共同产生的,并局限于我们之中的一个幻觉,根本就不存在。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只有我们才知道并观测到‘江’的存在。”

        “只局限于我们之中?”义体高川这下有点儿吃惊,但是,仔细思考的话却又发觉这个说法并不是没有道理。

        “是的,我们之间的联系,从物质到精神上,都存在让‘江’这个幻觉产生的因素,而放在其他末日症候群患者身上,则是不存在的——对我们而言,‘江’就是‘病毒’侵蚀的一种最直观的体现,而放在其他患者身上,很可能也有另一种直观的体现。但就如同其他人都看不见‘江’一样,我们也看不到其他人所能看到的那些体现。”桃乐丝忧心而深沉地说着,“在这个理论中,越是主动去追寻‘江’,受到‘病毒’的侵蚀就越是严重,可追寻者自己却不自知,因为他的思维和目光,都已经主动偏离这个认知。但是,你不主动去寻找‘江’,‘江’也会来找你的,这本身就是‘病毒’的侵略性的体现。就如同癌症患者哪怕抱着良好的心态,从精神和行为上努力与癌症所带来的恐惧和痛苦做抗争,也不一定可以阻止癌症,癌细胞是会自行扩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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