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京都来人（修）

隔着两道墙，院外车夫长吁一声呼停马车，毛润皮亮的高头骏马略显不安，嘚嘚踱步，身穿短褐的车夫利落着地，扯住缰绳安抚焦躁骏马。

        帘子掀开，一位圆脸丰腴的嬷嬷踩着脚凳落地，她扬手挥开马蹄溅起的浮尘，身侧的婢子立马撑伞替她遮住日头。

        妇人动了动嘴皮，差些脱口而出的话一转，随意指个人：“去叫二小姐出来，就说公府来人了。”

        秋霜在离前院近的书房整理收拾，听见院门处动静，随后看见门口随从往院内来，来人向她说了情况。

        来人是老夫人院里的林嬷嬷，离府多年秋霜稍许印象，约莫与周嬷嬷差不多年纪，身材偏胖，挺爱说话的，喜欢抢在老夫人跟前晃动的活儿。

        这些年估摸着得了老夫人眼，很是傲气，什么身份居然叫小姐出来迎接。

        如今周嬷嬷外出，叫她守好院子，自是由她去应付。

        一边让人前去院内向小姐禀明，一边前去大门处。

        四方桌边的越蕖，看着男人举着的第二个鸡蛋，面色犹豫：她好像不太想吃鸡蛋了。

        对方兀自托着软嫩的鸡蛋，像泥塑木头一般，一动不动，瞧着脸色有些难看苍白，两人因为鸡蛋僵持着，时间好像被拉长一般。

        好似不容拒绝，毕竟小姑娘已看见男人的手因为使力快要戳破具有弹性的蛋白。

        越蕖硬着头皮慢吞吞端起自己的小碗……

        “小姐，府里来人了。”之前守在外间的白露进来。

        这一声划破静默。

        越蕖像被猛兽追捕下慌不择路逃窜的兔子，猛地站起，身下的椅子未往后撤，腿磕碰桌沿，她“呀-”深吸一口气。

        白露忙上前扶着她。

        越蕖正了正身子，颇为别扭地找补：“抱歉，因急事不能继续和恩公一起吃饭，下次我再请您。”

        桃花眼里漫上水汽，四周红红的。

        男人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迈过门槛，出了月门，白露有些发愁：“听说那位嬷嬷凶巴巴的。”

        越蕖从刚才的尴尬缓过来，笑道：“难不成白露姐姐会怕了？”

        两人先回东屋更衣。

        林嬷嬷挥着帕子，看着眼前的白墙灰瓦，院门比之国公府价值千金的紫檀木高门显得又窄又小。

        不知那二姑娘究竟怎样，恐是如这院门和公府高门的区别。

        许久未见人影，便催着人再叩门。

        秋霜走了出来，行礼问候。

        眼前的一行人紧赶慢赶，舟车劳顿的，到这已有灰尘土脸的狼狈之像。

        秋霜离府南下的时候还是小孩子，一晃多年过去林嬷嬷没认出她。

        秋霜谨慎，确认他们身份后，便请人进院。

        林嬷嬷看了眼杏色衣裙侍女打扮的姑娘，嘲讽道：“二姑娘屋里人员紧俏。”这是说他们府里没有人的意思。

        林嬷嬷话音刚落，便听得身后传来，“林嬷嬷，许久不见，我们姑娘房里皆是干实事的人。”

        原是周嬷嬷回来了。

        周嬷嬷路上遇上院外的华丽马车及统一特制的侍从衣衫样式，琢磨了会儿，打道回府正好赶上刚才那一幕。

        嬷嬷说这话自有缘由，不过只有周林二人知晓。

        当年两人同一批入府，先夫人新婚，初掌中馈人心异动，老夫人挑了两人前去伺候。

        周嬷嬷踏实肯干，很快得夫人看中提拨到身边伺候。林嬷嬷心思活络，有些吃味儿，觉得新上任的夫人不会看人，平日言行里也不太服气。夫人见她志不在此，便送回了老夫人。

        被主子遣回，不论如何脸色都无光，林嬷嬷心里的气直到升为老夫人的内院嬷嬷才消散了些。

        如今遇上，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意味。

        在身侧丰腴的林嬷嬷眼里，身子干瘦手提藤框的周嬷嬷，境遇可谓糟糕，与不使蛮力做事的自己简直天壤之别。

        过了多年，两人在这个小村庄相逢，远离上头的主子，林嬷嬷身子骨挺直不少，“周嬷嬷勤快，主子离你不得。”

        周嬷嬷惯不喜这般阴阳怪气，回呛道：“彼此彼此。”

        这是暗讽她当年搬倒是非，花言巧语。

        林嬷嬷胸口一滞，“哼”了声。

        两人你来我往间，进了院子。

        ------

        林嬷嬷是公府老人，随着老夫人出席各式宴会，貌美家世好的贵女见过不少。

        如今打一眼见了上首坐着的小姑娘，肤光胜雪，眉目如画。

        一袭轻灵白色裙装，细腰用一根丝带轻轻挽住，未至及笄可见其婀娜明艳，细看几眼，神态是京都世家女所没有的明净娇憨。

        失去国公府庇护，在这偏远乡野也能长成这般耀目。

        越蕖离了西厢房过来，早饭用了一半，脑中全是圆滚软弹的鸡蛋，眼睛朝桌上的糕点果盘看去。

        林嬷嬷行礼说明来意：“老夫人不见姑娘回信，心里不安，今年姑娘要回府，路途遥远颠簸怕是要苦了姑娘，老夫人便特意遣老奴来接姑娘。”

        越蕖拈了个红皮荔枝，抿了两口汁水，嘴角含笑：“祖母可是有法子让孙女不晕马车吗？”

        周嬷嬷提到过，当年南下时她一路水土不服，晕车厉害。京都出发不过十多天，她整个人消瘦厉害，脸色惨白如遭苦厄逢大病的油尽灯枯之人，嬷嬷整宿整宿不敢合眼，生怕不留神就去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冰雪方融之际出发，至多一个月的路程，抵达小院已进入酷暑热季。

        林嬷嬷喉口一噎，心中转了转便知其中一二。

        她因伺候老夫人，平日府里的公子小姐见她俱是三分客气，这话放在国公府其他小姐身上，顺着她的话必定是游刃有余示明自己的孝顺恭敬之心。

        可见二姑娘神色坦然，不似作伪。

        林嬷嬷暗叹：二姑娘终是未经世家礼仪教养熏陶，差那么一截，遑论名誉京都第一贵女的大姑娘。

        自此，林嬷嬷心里有了成算。

        “正是此缘故，派老奴提前来做启程准备。京都长戟高门遍地，公府家道从容门庭赫奕，声望地位自不必多提。

        先不论府中公子自有公学开蒙教导，各个文质兼备、谢庭兰玉，姑娘们到了年纪也是请上女学，大街上随意拉个人，谁不夸咱们府里的姑娘举止有度，温良孝顺。”

        林嬷嬷一口气说了一串，正是口感舌燥，抬眼见二姑娘心不在焉用银叉顶了个晶莹饱满的荔肉，她咽了咽口水。

        她身侧的周素珍周嬷嬷一副放任宠溺姿态。

        “嬷嬷这么说，倒是让我想尽快见到各位兄弟姊妹了。”越蕖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捡了句客套话。

        这样入府，怕是被人笑话。

        林嬷嬷正了正声，提到正事：“姑娘出身国公府，言行举止更要注重内修于心外修于行。京中门庭错杂，为避免姑娘生疏踏错，老夫人让奴前来与姑娘授课，教导闺仪。”

        同是在高门内宅多年的周嬷嬷是有点子骄傲的，劝自己忍耐，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

        这可不是在羞辱自家姑娘没有教养的意思吗？

        把人送走的国公府，不闻不问地，每年送点银子接济姑娘，单靠这点打发叫花子都嫌不大方。

        现在姑娘长大了，也不知碰上哪个鬼打墙，想起来了。

        凭着几封信，今天派了个老麻雀，唧唧喳喳，在这大言不惭谈公府门面，子弟教养。

        这也是在暗示周嬷嬷规矩教养。

        公府命林桂枝这老麻雀过来打她脸不要紧，但国公府赶失去母亲的嫡女出府外住，不顾死活，是什么世族门风。

        又听得下面的人叨叨不休。

        上首的人仿若未闻，却在她停下时，一脸懵懂天真看她，绕回原先问题：“嬷嬷还未说治晕车的法子呢。”

        林嬷嬷规劝道：“姑娘，不习水土、犯晕车之病，大抵起止人贪欲，饮食无节致营养失衡，兼之人性懒吝于运动致五脏不和……”

        这话没说完。

        老麻雀满嘴胡扯，听到这的周嬷嬷终是爆发：“林嬷嬷张嘴闭口世家教养，脑子灌了浆糊般。我们小姐用不着你这老麻雀叫唤，你爱吃陈芝麻烂谷子，可别往别人嘴里塞糠。”

        林嬷嬷似乎是没料到昔日闷葫芦“老友”如今变成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果真是只配生活乡野的村妇。

        林嬷嬷拽着碧绿手帕，指着对方：“你，你……”一时竟无法组织言语，手指哆嗦，大体是自打进门就没喝一口水，喉口冒火，声音嘶哑。

        周嬷嬷喘了口气，那点子刻在骨子里骄傲又回来了，不想过多地与林嬷嬷做无意义争执，“林嬷嬷平日吃多荤油舌头长厚，话都不会说了。

        想要教我们姑娘，舌头先削薄了。院子寒小，容不下林嬷嬷这般讲究的贵人，请林嬷嬷移步客栈。镇子离着远着呢，趁天色还早，嬷嬷早些出发订厢房免得露宿街头。”

        说完喊白露进来送客。

        林嬷嬷被她堵了心气，眼下自己人少也没有法子，言语威胁道：“二小姐回去后吃国公府的五谷，想想清楚如今谁当家做主，你们瞧着吧。”

        一个不受宠的二小姐回京还不是依靠老夫人，回府后巴结都来不及。

        林嬷嬷大圆脸红了白，白了青，过分丰腴的身子扭了扭，由身侧一位低眉顺眼的丫鬟扶着出去了。

        越蕖放下手中叉子，只觉口中津甜，饮了口温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周嬷嬷犹觉方才发挥不够，气不顺，却一脸忧愁。

        “小姐，如今府中不知什么情况，老夫人让你回去，不知打什么主意呢，方才那话委实难听，但……”

        “让我回府，自有用处，嬷嬷不必担忧，就算你今日将人打出去，老夫人为了我回府，也不会将我们怎么样。”

        小姑娘一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模样。

        周嬷嬷看了眼纯真爱撒娇的姑娘，看似不谙世事，但小小年纪经历生母离世，一路颠簸南下，平日里生病哼哼唧唧的要娘。

        夫人在时，她可是听着娘亲唱曲入睡的，爱凑热闹，那么小的女娃娃，元宵节吵着去城里看灯会。

        前段时间好不容易遇上个生人，说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可西厢房的男人躺了那么多天，谁不清楚她才是人家的恩人。

        “嬷嬷这么早溜回来，肯定是没有带蘑菇的口粮吧？”越蕖眨着桃花眼，将走神的人唤回神。

        嬷嬷想起一个正事：姑娘过年十四了，要长大了。

        不宜过多和男子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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