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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邓枝直起身,将自己的骨头补好,径直走到厄迪夫身前,干净利落的划开厄迪夫的外衣。

  衣服散开,就在厄迪夫的肚皮下,两颗腺体借着异体的供血,依旧存活。

  厄迪夫强行将两颗腺体缝合在自己皮下,并让拥有恢复异能的F级校工每日为他治疗排异反应。

  邓枝很快感知到了属于自己的腺体,她将尖利的指骨刺入厄迪夫的肚皮,把腺体取了出来,然后强忍着恶心,塞进了牙骨间。

  她现在没有皮|肉可以存放。

  好在腺体还没有死亡,回归本体后,邓枝发现自己的信息素充盈了许多。

  而另一颗藏在厄迪夫肚皮里的腺体却逐渐停止了跳动,它终于追随着它的主人死去了。

  小丑擦掉嘴边的血,顺便扶起被信息素紊乱折磨的兰斯,皮笑肉不笑:“恭喜小少爷的精神还没被彻底污染,会长知道一定开心极了。”

  兰斯苍白着唇,捂着腺体:“知道就好,通知我爸,我要生一个两万块钱的小病。”

  小丑还想继续怼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厄迪夫的尸体突然浮起立体金光,好似打开了三维投影,年轻的厄迪夫出现在投影中。

  他表情明显紧张,冷汗沿着青白的侧脸往下滑,似乎受到了某种指令,他极为认真的对面前人开口,吐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首都城平叛之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话音结束,金光消失。

  小丑听清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兰斯喘息着问:“怎么了?”

  他对首都城平叛之战知道的不多,家里人似乎也有意阻止他了解这段历史,制定这次计划时,得知厄迪夫在平叛之战中立了功,他随口问了一嘴,老兰瞬间像踩了狗屎一样,骂骂咧咧地躲开了。

  小丑突然看向兰斯:“小少爷,你走不了了。”

  兰斯:“?”

  “你听到尸体说的那句话了吗?”小丑问。

  兰斯听到了,但实在没有力气思考。

  小丑解释道:“这是控制系S级异能【死誓咒】,非死不可透露机密,一旦本体死亡,诅咒失效,死者就会吐露出有关机密的真话。机密如果由多人掌握,那一个人只能吐露部分内容,通过这种方式,施咒者就知道,是谁泄露了他们的秘密,泄露了哪个部分。”

  “然后?”
  “平叛之战的胜利者是如今联邦政府的高层,黑灯会暂时还不想惹这么大麻烦。”

  邓枝努力辨别着他们的唇形,大概明白了小丑的意思。

  她抬起臂骨,又垂下,再抬起,再垂下。

  她不知道厄迪夫身上隐藏着这样大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她,兰斯也不会卷进麻烦里。

  小丑一摊手:“委屈小少爷回学校装一段时间好学生,躲过联邦政府的追杀。”

  兰斯:“......”

  由于星洲大学检查严格,兰斯不得不用真实容貌参加考试以及入学报到,所以一旦他在厄迪夫死后神秘失踪,势必会成为联邦政府的重点怀疑对象。

  小丑说的没错,他必须回学校。

  只是以他现在的状态,肯定没办法在新室友面前伪装得滴水不漏。

  他打算向邓枝借一只毒虫,回去就把新室友毒个半死不活,然后顺理成章地独占寝室。

  他只是一提,邓枝恨不得将自己所有虫子都送给他。

  她将千奇百怪的小虫托起来,摆在兰斯眼前,虽然她无法说话,没有表情,但规规矩矩排成队的小虫们能代表她全部的感激。

  兰斯选了一只白色的,只有小指甲一半的大小,模样很像七星瓢虫,只是外壳上没有难看的点点。

  这种虫叫蛾戎翁,剧毒,毒素难以检测,症状类似爆发性心肌炎,这种极具隐蔽性的毒素很方便兰斯甩脱关系。

  但娥戎翁唯一的缺点,是白色太扎眼,很容易被发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下毒,需要一些手段。

  兰斯将小虫放在衣领,小虫似乎很喜欢乱溢的星玉兰味道,于是又往兰斯腺体的方向凑了凑才安静趴好。

  邓枝交代小虫要服从兰斯的命令,然后才扭身,伸出指骨,轻碰了碰小丑的袖口,认真地比划着:“我...妈妈...在哪儿?”

  她烧焦的骨头能被黑灯会发现,全靠母亲的求助,她很难想象,又聋又哑,笨拙唯诺的母亲,会联系最神秘骇人的非法组织。

  现在她终于复了仇,突然很想见见母亲。

  小丑在微弱的光亮下费力辨别出这几个字,突然就有些沉默,他很想像以往一样提起浮夸滑稽的唇角,开一个玩笑,但这次却没能成功。

  于是他掰下一块冰去敷兰斯滚烫的腺体,装作没看懂邓枝的比划。

  但在小丑的沉默中,邓枝还是意会了什么,她空洞的眼眶呆呆望着小丑,仿佛需要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个消息。

  兰斯将束发的绸带绑在满是抓痕的脖子上止血,又吃了两片强效信息素稳定剂,他强忍着身体不寻常的温度,对小丑说:“带她去。”

  凡事皆有代价,哪怕是S级,也无法皆如所愿。
  更何况,黑灯会也没义务关照委托者的情绪。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小丑龇了龇牙。
  人类制造的信息素稳定剂,根本不足以抵抗祂造成的伤害,兰斯想要挨过信息素紊乱,还有的熬。

  但小丑还是破例撕扯下一片灵魂,锚定在邓枝的影子上。

  兰斯在星洲大学的主席台边留了一个锚点,用于抛掷厄迪夫的尸体,现在正好排上用场。

  邓枝来到广场时,那只玩偶安静地倒在水洼里,雨水破坏了它的发条。

  邓枝催动异能信息素,轻而易举将被水浸泡后的玩偶服撕开,露出里面那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她难以想象,这么孱弱的身躯,是如何撑起如此沉重的玩偶的。

  邓枝小心翼翼地勾开黏在她脸上的白发,努力地看着。

  在地下城得知妈妈死去的消息时,她并没有哭,她怅然,压抑,愤怒,但仅此而已。

  为了逃离原生家庭,她报考了离家最远的星洲大学,她曾将以前的一切都抛在身后,因为她记得一篇获奖文章里写道,S级的使命是永远向上走,不回头看旧日的牵绊。

  所以,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这张脸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对妈妈的脸有印象,是在五岁。

  父亲在招募集市上应召成为劳工,得以跟随大公会进入地下城,帮忙挖采晶矿石,换取生活物资。

  这次回来后,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的同几个兄弟讲着大公会的厉害和先进,讲到尽兴之处,一口便干掉一盅黄酒,仿佛他也成为了大公会的一员,与有荣焉。

  邓枝站在门边,看他们聊了很久,虽然不懂,但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兴奋,然后一回头,看见妈妈佝偻着后背,不小心将炒勺掉在了地上。

  妈妈因为身体畸形,变得又聋又哑,一时没有听到。

  父亲一个箭步冲过来,抡起巴掌打过去。

  邓枝看到了那张脸,丑陋的,崎岖的,毫不美观。

  然后她坐在小板凳上,与父亲和叔叔大伯们一起,吃着长桌上的饭菜。

  母亲窝在炉灶的角落里,矮小的身躯被窗台吞没。

  邓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七岁那年,她在学校里听到了母亲节这个概念,据老师说,这一天母亲理应收到孩子的礼物。

  礼物是个很奇妙的开关,能够触发未曾预料的情绪。

  于是那天邓枝独自走上集市,拿午餐跟人换了一枚粉红色蝴蝶发圈。

  她把这东西交给妈妈,果然如老师所讲的那样,她看到了滚落的泪水,很天真的笑容,还有一个无法理解的举动。

  妈妈第一次对着镜子,戴上了那枚发圈,仔细调整了好久。

  邓枝想说,没有用的,戴上还是一样丑陋,怪异。

  可不知为什么,出口却成了一句谎话——
  好看。

  后来父亲不知从谁那里听说,男性Alpha觉醒成高等级的概率很高,日后能进大公会,实现阶级跨越。

  于是他开始像院子里的公狗一样找人制造男性Alpha,之所以不找妈妈,是因为他说看见那张脸就觉得反胃。

  邓枝觉得他说的也不算错,经常有人会被妈妈吓到,所以妈妈才几乎不出门。

  十岁那年,邓枝偶然去了一次同学家,因为什么她忘记了,只记得自己看见了至今难忘的一幕。

  同学的母亲,在桌子边和大家一起吃饭,有说有笑。

  她指着问道:“为什么呢?为什么不窝在炉灶边吃呢?”

  同学说都是这样的,正常人都是这样的。

  邓枝喃喃道,是吗。

  她才发现,原来她家里是不正常的。

  那天晚上,她觉得那张长桌很不顺眼,于是拎起了斧头,后来父亲气的想打人,但看着斧头终究没敢动手。

  十六岁那年,有些生日早的同学已经分化了属性,觉醒了等级,而她还没有。

  有人私下里说,可能是被小时候那次搞坏腺体了。

  她抓到人仔细问才知道,原来她三岁那年就进过一次地下城。

  那个地下城突然出现,还没有上报给联邦政府,处于无管辖状态。

  她不知怎的,进入了那个地下城。

  后面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只知道求助的公会没有来人,父亲已经打算放弃,但不是觉醒者的妈妈却跑了进去。

  她在学校里学到,地下城的辐射对没有信息素的平民是致命伤害。

  原来妈妈不是一开始就这么丑陋。

  那天回去,父亲好像终于制造出男性Alpha了,他非常开心,于是妈妈的碗里也终于有了一只完整的鸡腿。

  没人不爱吃烤得滋滋冒油的鸡腿,妈妈快乐地抱着碗,小心翼翼的将鸡肉沿着纹理一条条撕下来,和着稀饭吃。

  叔叔大伯们前来祝贺父亲有望跨越阶级,进门看到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吃饭的妈妈,于是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扬在了妈妈的碗里。

  “让你吃鸡腿!”
  他们笑作一团,分享这个喜庆日子里出现的笑料。

  妈妈抱着碗跺脚大哭,喉咙里发出呜呜啊啊的怒吼,她真的很珍惜这只鸡腿。

  邓枝看着头发已经枯白的妈妈,还在努力翻找没有被沙子盖住的鸡肉,她的眼泪一颗一颗落进碗里,像小孩子一样委屈。

  邓枝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好贱,好恶心。

  她被这股强烈的作呕感驱使着,拎着斧头走过去,她一一割断了他们的脖子,像给牲畜们放血一样。

  她将他们的肉如同鸡肉一般沿着纹理撕下来,混在沙子里。

  她听见父亲凄厉似鬼的惨叫。

  她想,既然父亲和兄弟们关系这样好,坐在一个长桌边吃饭,那就该永远在一起,拌沙子也在一起。

  她麻木地看着面前残破的尸体,思考该如何处理掉。

  于是突然有成千上万的毒虫从四面八方而来,一拥而上,撕咬啃食着尸体,清除所有痕迹。

  她觉醒了,S级。

  邓枝从很小就知道,S级可以跨越阶级,她最终会加入大公会,永远离开这个奇怪恶心的地方。

  考上星洲大学那天,妈妈从铁门里小心地探出脑袋,邓枝发现她又戴上了那枚蝴蝶发圈。

  其实以邓枝成年的眼光看,那枚发圈既俗气又过时。

  但妈妈天真地相信她觉得好看,还用双手努力比划着,问她多久回来。

  邓枝没有回答,她知道自己不会回来了,她该像文章中写的那样,斩断旧日的牵绊,走向自己的人生。

  她的心是硬的,就连格外‘器重’她的厄迪夫都这么说。

  阵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蝴蝶发圈上的污泥被冲掉,露出本来的粉红色。

  俗气吗?
  过时吗?

  都不重要了。

  邓枝突然发现,她从未如此依赖和想念一个人。

  她想问她临死前害怕吗?

  有没有疼的掉眼泪?

  这次有好好的吃完一只油鸡腿吗?

  面前这个佝偻瘦弱的女人,不是旧日的牵绊,是她生命的来处。

  她连同那片恶土一同抛弃的,是绵绵不绝,千千万万的思念。

  从今天起,再不会有人问她何时回去了。

  邓枝仰头,痛恸悲鸣,可只有风刮过喉骨,发出簌簌的挤压声,她想流泪,可眼眶干瘪漆黑,灌满了雨水。

  原来听不见,喊不出是这种滋味。

  人的一生怎么会像你这样苦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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