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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第五章:草萤有耀终非火

        顺着来时的竹林道回到正殿,发觉谢道韫和谢道粲已然站在大殿外,幂蓠遮住整张面容,还要靠着衣装来认。

        谢道韫此时正立在一棵松树前,手指轻轻磨砂着,郗道茂看不清她幂蓠下的眼神。

        还是谢道粲先发现郗道茂的身影,朝着她的方向挥挥手,谢道韫也跟着看过来。

        “让你们久等了,”郗道茂说着,从南嘉手里拿出一个黑陶罐子,递到了谢道粲手上,“原不知灵山泉那么难找,费了一会儿功夫,这一坛你们拿回去烹茶吃。”

        谢道粲也不客气,顺手就收下了。

        谢道韫向她点点头:“多谢郗家妹妹好意。”

        三人一同行至观外,郗道茂向远处张望了一阵,还是没见到郗恢的身影。倒是西南边的山道上,一个玄色衣袍,头发尽数用玉簪束起的男子,肃肃如松下风般,骑着一匹红马,刚好停在三人面前。

        “七哥!”谢道粲惊喜地唤了一声。马上的男子也对她颔首,翻身下了马。

        “长姐,小妹。”来人正是谢家的嫡长子,谢道韫的弟弟谢玄。

        郗道茂鲜少见到谢玄,一下子没认出来,还是谢道粲唤了一声,她才跟着屈膝行了个礼。

        谢玄便也唤了她一声:“郗表妹安好。”

        “表哥安好。”郗道茂看了一眼三人,早已了然,此时也不多留,只对三人道:“想来也是出来时间太久家里担心。既然表哥来接了,韫姐姐、粲儿你们先回吧。哥哥应了来接我,我再等他一会儿。”

        “好,那我们就先回了。”谢道粲上前去牵着郗道茂说了会儿闲话,便跟上了前面谢道韫的脚步。

        郗道茂立在台阶上,看着谢玄仔细地扶着谢道韫和谢道粲上车,然后自己翻身上马,临走前对她颔首,算是告了个别。

        郗道茂屈膝,望着牛车没了踪迹。

        又踟蹰了一会儿,她才看到郗恢远远的骑着一匹黑马慢悠悠地向着这边而来。

        郗道茂瞬间鼓起了腮帮子,眼睁睁看着郗恢走近,也不上前一步。

        郗恢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下马向着郗道茂的方向走来。

        郗道茂幂蓠下沉着一张脸,不去理他。

        “这是谁惹我们小容娘了?跟哥哥讲,哥哥定要他好看!”郗恢笑嘻嘻地立在郗道茂身旁,手里拎着一包麻线油纸包裹的糕点在郗道茂面前晃晃。

        郗道茂这次是真生气了,立刻将脸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郗恢赶忙换过去,接着道:“为兄这不是去给你买桃花糕了嘛!谁想那林家铺子那么多人,等了好久才到我。”

        郗道茂白了他一眼,道:“整个城南,谁不知道你郗恢的名头,哪家店还敢叫你排队不成?”

        郗恢理了理自己身后的头发,一扬头,道:“虽说为兄也算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可是咱们士族子弟,断不能做那不守规矩的事,你说是不是?”

        郗道茂更生气了,抬脚就向着牛车的方向走去。

        郗恢眼见着妹妹不理自己了,赶忙追上去,此时马也不骑了,扶着郗道茂上车后,自己也跟着坐进了牛车里。

        郗道茂去掉幂蓠,眼神直直地看着他。直将郗恢看得发毛。

        “好容娘,是大哥的不好。”

        郗恢说罢,忽然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娘是想让我提前见见那谢家的三姑娘,怕她不遂我的心意,不是良配。”

        这下惊讶的人换成了郗道茂:“哥哥既然知晓,为何还要这般抗拒?”

        郗恢沉默着,将桃花糕放在了郗道茂身旁的小桌几上:“只不过士族的婚姻历来都是如此,若我不同意,爹娘就会改变主意吗?”

        士族,又是士族。这几日来,郗道茂听得最多的词就是士族。

        为什么所有强人所难的事情只要添上一个士族的头衔,就可以被理所当然的合法化?

        她有些气短,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裙摆,一言不发。

        郗恢见妹妹沉默,以为是她在感怀,忙改口道:“容娘放心,有哥哥在,定然不会让你受委屈。今后你的婚事,哥哥一定遂你的心愿。若爹娘不同意,哥哥也一定会帮你。”

        郗道茂苦笑了一下,郗恢自己尚且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到了自己身上,指不定又是何种光景?

        “哥哥,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容娘,”郗恢忽然敛去刚刚嬉皮笑脸的神色来,眼神郑重地唤了她一声,“为兄知晓,你从小和那谢家小姑娘一起长大,你担心哥哥的婚事,也担心她。”

        “但为兄可以跟你保证,等谢家三姑娘入了门,我一定会尊敬她,爱护她,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来。”郗恢将右手举起,对着郗道茂保证道。

        郗道茂忽然有些无力,她的身子缓缓靠在车窗旁,呼吸着窗外时有时无的槐花香,却觉得五月光景,冷得刺骨。

        尊敬?难道一个女人的一生,都要靠尊敬而活?像蔡氏一般,盲婚哑嫁,却因为门当户对的魔咒,不得已走进这个牢笼?

        那爱呢?感情又是什么?难道婚姻的初衷就只是一场交易?

        郗道茂不再说话,脑海里陷入了沉沉的思索。

        郗恢看着妹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心里十分懊悔。刚刚那些话是不是太沉重了?容娘毕竟连及笄都未到,这么早让她面对这些,她一时间肯定接受不了。

        郗恢赶忙将今日城南的趣事挑着有意思地讲了一些,可郗道茂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回到府中,郗恢不知怎么,觉得府中的气氛有一些压抑。他看着郗道茂闷闷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回头,就遇上了母亲身边资历最老的刘妈妈。

        “大哥儿让老奴好找。”刘妈妈笑着对郗恢行了个礼,可郗恢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是母亲有事找我?”郗恢有些不祥的预感。

        “夫人在正厅等您许久了,大哥儿快些随老奴去吧!”刘妈妈说着,先行一步,对郗恢做了个请的手势。

        郗恢看了一眼郗道茂院落那棵透出枝头的桃树,有些怀念。

        刘妈妈全程走在郗恢前面,一句话都不肯说,任由郗恢将苦情牌打到极致,硬是充耳不闻。

        最终郗恢也累了,脸上的表情换成了认命。

        正堂的气氛更加压抑,比刚刚牛车上郗道茂不说话还让郗恢觉得喘不过气。他看着坐在正位上的蔡氏,立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娘。”

        蔡氏白了他一眼:“跪下。”

        “哎!好。”郗恢说着,就掀开自己膝前的道袍,直挺挺地跪在了蔡氏面前。

        这下蔡氏倒是一惊。原本想着他总要争辩一下,可郗恢忽然这么乖顺,让她一时间还有些不习惯。

        可想到今天早晨的事情,蔡氏还是迅速找到了感觉,喝了一口盏中的茶,道:“听说我院子里的南胜,和你的小厮清风是表兄弟啊?”

        郗恢抬眼看了一眼跪在自己旁边的清风,后者一脸的绝望,让他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郗恢心里此时冒出了许多个揍清风的方法,暗恨自己当初怎么会相信他能办好差事?

        蔡氏没有给他再多的自我忏悔,而是让几个小厮拖着被关了一天的南胜,扔在了清风旁边。

        “表哥,表哥救我。”南胜被关了一日,再出来时有些虚脱。在看到清风的那一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着清风的衣角。

        清风想去扶他,可是看了一眼堂上的蔡氏,还是默默缩回了手。

        “今天我才是大开眼界啊!我是真没想到,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竟然学会在自己母亲身边安插眼线了?”蔡氏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郗恢身前,指着趴在地上的南胜和清风,指尖都有些发抖。

        “说说吧,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蔡氏转身,不去看郗恢。

        她的心此时像被刺了无数针,肉眼看不到伤口,可疼痛只有自己知道。

        郗恢低头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清风,清风立刻向前跪走了两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对着蔡氏回道:“夫人,这南胜虽然是小的表弟,可是平日里小的照顾少爷,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少爷没有想探听些什么,只是,只是求夫人宽恕!”说着,清风又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只是什么?”蔡氏的声音冷冷的,可身子依旧背对着郗恢。

        “少爷只是听闻夫人最近在筹备婚事,才让小的跟南胜打听一下。其余的小的一句都没有问,夫人不信您可以问南胜,小的只是问了问少爷的婚事。”

        清风颤抖着回完,南胜也赶忙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是真的,表哥真的只问了这个。别的小的是万万不敢说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就可以到处去说了?是谁教给你的规矩,下人可以随意在背后传主子的闲话?啊?”蔡氏背对着众人,忽然拿起桌上的茶盏,冲着郗恢的面前就摔了过去。

        茶盏被摔成七片,其中一片堪堪从郗恢耳边飞过。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躲过了这道碎片。

        “母亲,我知道你最近一直在安排我和谢家三姑娘见面。我也知道我作为郗家嫡长子,这些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我今日回来时已经想通了,不管她是好是坏,我都会娶她,敬重她,给她作为士族嫡女应得的尊重。”郗恢听着碎片声止,才睁开眼睛开口对蔡氏道。

        蔡氏拿着另一只茶盏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不是一个人,我生在郗家,就要承担郗家的责任。我知道娘你是为我好,你希望我能够提前和她相处相处,怕日后我们不能够举案齐眉。你放心,儿子今后无论如何,绝不会将郗家置于险境,绝不会拿郗家的名誉去赌。娘觉得她好,那便是她了,儿子没有异议。”

        茶盏还是落了地,只不过是轻轻的一声,紧接着传来的,是蔡氏凄厉的哭声。

        她跪坐在地上,轻轻揽住一脸刚毅的郗恢,眼中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蔡氏紧紧抱着郗恢的头,一句话都没有说。

        彼时郗道茂就站在正厅外,听着堂中蔡氏的哭声和郗恢隐忍的落泪,自己紧紧捂着嘴唇,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来。

        她眼中的泪水打在袖口上,点出了桃花的印记。

        她听见堂中,郗恢的声音浅浅淡淡地传来:“娘,我的婚姻如此便就如此了,我毕竟是男丁。可妹妹毕竟是女子,她的婚姻,我希望可以遂她的心愿。”

        蔡氏哭得更重了,她赶忙擦去自己脸颊上的泪水,用手帕擦去了郗恢脸上留下的泪:“娘知道,娘只有容娘这一个女儿,定然不会让她走娘的老路。”

        郗道茂在门外缓缓靠着门边蹲了下来,手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恐怕自己出了声音。可严重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这就是,无数寒门梦寐以求的士族?

        可如今,她竟如此期许寒门的生活。

        听着堂中的声音浅了,郗道茂赶忙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院落。

        此时路上没什么人,一路溜回房间,郗道茂才唤来南嘉:“快去小厨房,给我煮两个鸡蛋来。”

        “女郎?”南嘉一进屋,就看到郗道茂哭得红肿的双眼,“这是怎么了?”

        “你先去,回来时再帮我打一盆清水来。”

        南嘉赶忙应下,出门时,顺手带上了房门。

        郗道茂这才坐到铜镜前,看着自己哭红的双眼,眼底默然。

        谁料她还未等到南嘉的鸡蛋,就先等到了谢家下的帖子。

        “韫女郎来下了帖子,说邀您一同去谢家新置办的庄子上小住几日。”

        郗道茂背对着燕燕,问道:“还邀了谁家?”

        “昭女郎是一定的,同去的还有桓家的卿女郎,王家的姜女郎,温家的黛、思两位女郎,殷家的芸女郎和荀家的淑女郎。”太原温家、颍川荀家、陈郡殷家和四大士族王、谢、桓、庾,谢家这一场宴请,几乎涵盖了会稽城所有的士族。而且帖子还是由谢道韫下的。

        郗道茂看着那张烫金的帖子,手指不自觉地敲了三下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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