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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世道


当然,孟荆理解他,不代表喜井这样榆木脑袋的老神医也能理解他。

        这不,沈照简话音刚落,老神医便抚掌而笑:“你知道你老子的江山是怎么打下来的么?”

        “你父辈的那一群人,虽然个个跟你一样狼子野心,但他们也曾并肩战斗过,他们吃得了苦啊。你们这群世家子弟呢,大多金尊玉贵,锦衣玉食。”

        老神医一边摇头,一边盯着沈照简笑叹:“年轻人,退一万步来讲,你是个从泥泞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你吃得了苦,可你的同伴们呢?”

        “你们太年轻了,也太稚嫩了,做父辈棋局中的棋子尚且又不够,又何谈改变世道?”

        老神医的话语轻飘飘的,透着十足的不屑一顾。

        老一辈的人啊,总是这样,觉得一代不如一代。

        沈照简倒是不卑不亢,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孟荆却听不下去了,她梗着脖子反问老神医:“你怎么知道我们不可以呢?”

        “大郢的世家子弟这些年是活在温柔乡和销金窝里,可大家都被教养的很好,有一颗赤子之心。走得了平坦的阳关大道,也过得了狭窄的独木桥。即使世家子弟不做表率,那天下的其他年轻人呢,你忽略了他们,便是眼孔浅显。”

        “你的学徒为什么读书?因为他想做个为国分忧的儒生。屠户的儿子为什么放下了刀选择入行伍?因为他想用军营的刀枪去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你的那位病人为什么乐善好施?因为他想要天下百姓都有饭可食,有衣可穿。”

        “你看,这么多年轻人在一起,这么多颗赤子之心,大家殊途同归,你凭什么说年轻人改变不了世道?”

        孟荆一连反问了好几句,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老神医原先跟孟荆接触的时候一直觉得这丫头莽莽撞撞,很不会说话,但被她这几句话一讲,愣是磕磕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他支支吾吾的。

        但孟荆仍没打算放过他。

        她见缝插针,趁着这老头词穷之际,随手从自己的腰间扒拉下一块质地上乘的白玉佩来塞到他手里。

        “大郢如今是有千般不好,但想要改变它,你便只能寄希望于太子爷和眼前这个人。这白玉佩是你眼前这个人在与我成亲的时候给我的,你不信他可以,但得信我吧。你帮他去救他的老相好,我把这玉佩转赠给你,十年之后,若是大郢还是这副模样,老神医你完全可以拿着这玉佩来找我……”

        老神医闻言往后退两步,然后哼笑一声:“你真当我这个老头子什么都不知道?你都被皇室除名了,我就是要下你这破玩意儿也找不到你。”

        “去梁王府,找我的灵牌。皇家人最是死要面子,你拿着玉佩去抱着我的灵牌闹,至少也能出气,对不对?”

        孟荆一本正经地在给老神医出着馊主意,可偏偏这样奇怪的心思却刚刚好戳中了老神医的心。

        “既然这样,也行吧。”

        老神医接过那玉佩瞧了瞧,然后哈了口气,便像是藏宝似的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

        老神医这些年行医治病大部分时间都在云游,每年只在初春乍暖之际才会回神医谷,也正因为如此,神医谷空余的房间并不多,只有那么一小间。

        朱佑倒是无所谓,他长年累月就像根雕塑一样守在沈照简的门口,有没有房间都一样。

        但孟荆和沈照简就不同了,少年夫妻同床共枕难免尴尬,所以临睡之前,孟荆特地将又找了一床被子放在床上,然后将床划分成了两半。

        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她又找了好几个杯子,在杯盏里放了大半的水,继而将这个杯盏放在了床的中央。

        她这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愣是把沈照简气笑了。

        “本王不会对一个出卖过神机营的白眼狼图谋不轨的。”沈照简说。

        “万一你丧心病狂呢。”

        “那也丧心病狂不到你头上。”沈照简一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面自嘲地笑笑:“连那块白玉佩你都送人了,这夫妻情分都断这么干净了,本王哪能有什么其他心思?”

        “不是你跟我先断的么?”孟荆正在铺床叠被,听了沈照简这阴阳怪气忍不住低声回。

        沈照简今日看到这憨货将白玉佩给了那糟老头子的时候,心里就很是不舒服,被她这么一刺,心头那口气愣是上不去也下不来,捂住胸口忍不住咳了几声。

        “本王迟早死在你的手里。”他攥着拳头低声道。

        孟荆本来没想气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见他这样有些心软,但也搁不下脸面认错,便只好一面理床一面转移话题:“有没有觉得我今天的这番话说的很好,我看我说完后老神医都一愣一愣的。”

        沈照简“嗯”一声,低叹道:“看来这两年你愿意读书了,不像以前一样大字不识一个了。”

        孟荆:“那倒也没有,我以前也是会写我跟你的名字的,谈不上大字不识一个。”

        想到这里,她又继续说:“其实这两年我还是想认点字的,但八方客栈里都是些比我还粗的人,也没人教我。”

        “卫慎不教你?”

        “他不教我,但他跟你一样,见了好的文章会读给我听,他读的文章我基本上都不懂,但我又不想他失落,所以每次他读完之后我都会想方设法地夸那文章写得好。”她回答的很是诚恳。

        沈照简点点头,听了她的话脑中仿佛已经出现了她灯下听卫慎读文章的场景,郎情妾意,含情脉脉,好不痛快。

        他的心里难受了一下,慢刀割肉,是钝痛。

        “挺好。”

        他点点头,唇角嘲讽深了一层。

        孟荆仍在叠被,根本没注意到这人又不高兴了,只是继续说:“我也觉得挺好,八方客栈那两年,如果不是躲避沈掷的话,我过得其实还算安稳。年少的时候总想着要成为圣人眼里最听话的那个,后来鬼门关走了一遭,发现前二十年很多都是假的。”

        她自顾自地说着。

        沈照简冷不丁笑着反问了她一句:“那什么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我跟你的感情是真的啊。孟荆差点脱口而出,但想了想,他们此刻的关系实在不适宜说这样矫情又肉麻的话,所以又憋了回去,然后没说话。

        房间内顿时寂静了。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隔壁房间传来了一声又一声青年的哀嚎。

        “啊,痛……神医,轻点……”

        孟荆眉头一皱,隔着墙都能想到隔壁那人有多么的脆皮。

        “神医说隔壁的那个病人只是腿蹭破了点皮,还是个大男人,竟然叫成这样,真令人叹为观止,哪个姑娘嫁给他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也太没用了些……”

        她摇摇头,忍不住了两声。

        这感叹还没结束,隔壁的竹门便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老神医的叹气:

        “讳疾忌医成这个样,柳郎君你还治个什么劲哦,有点男子汉的气概行不?”

        “有没人啊,快帮老头子我按住他!”

        孟荆正愁跟沈照简在一个房间里有些尴尬,听了老神医的话忙从床上蹦下来。

        “你做什么去?”

        “帮忙。”

        孟荆说着,推门而出。

        隔壁的房间里药香甚浓,先前还把这位病人夸得跟朵花似的老神医此刻眉头紧锁,捧着个药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一个身形单薄,但相貌甚是清秀的青年正缩在被子里,嘴唇略微发抖,脸色苍白,胆怯地盯着老神医手里的药盒看。他的左腿露了大半在外面,膝盖处破了皮满是血痕,小腿上还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

        见孟荆这么一大姑娘贸贸然闯了进来,忙用被子将受伤的腿盖住,又因伤口碰到了被面,发出了“嘶嘶哈哈”的声音。

        “姑……姑娘……你……你出去……”

        这青年脸颊通红,说话结结巴巴。

        孟荆眉头一皱,没说话,只是捋起袖子同老神医对视了一眼。

        老神医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立即明白了老神医的心思,三步并两步上前去直接把这人给按趴下了。

        “掀开他的被子!”老神医勒令。

        “好。”

        孟荆乖巧点头,虽然对这人的鬼喊鬼叫很是嫌弃,但手上的动作却算得上是温柔。

        可那人却丝毫不领情,像是个泥鳅一样乱动,酡红着一张俊脸对着神医咬牙低声道:

        “我上药,神医……麻烦让这位姑娘出去……”

        孟荆听他这话就知道这小郎君定是将男女大防看得很重,可她一个姑娘都不介意,他又介意什么呢?

        “我只是看你的腿,看不到你其他地方的,你听话点也能少受点罪。”孟荆还算好脾气,耐着性子劝说他。

        听了孟荆温言软语的劝说,青年的耳朵和脸红得更厉害了,他安静了一会子。可当神医将药抹在他的伤处时,他还是吃痛地开始挣扎。

        孟荆没了习武的筋骨,眼前这人又是个男人,她想要制住他属实有些吃力。

        神医难得对她起了怜悯之心,觉得小姑娘也怪不容易的,擦了擦额上的汗,突然问:“会点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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