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舍不弃

隔着厚厚的玻璃，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比纸还白。

        庄北站在陆南城身边心里也有些发紧，毕竟没有人愿意看见这样的场面，他稍微拍了拍陆南城的肩，道，“你放心吧，医生都说了没事。现在不也挺好的，皆大欢喜不是。”

        “原本，她可以不用受这么多罪。”陆南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星辰的脸上，这个女人原本可以很简单的过她想过的日子，可是现在她却躺在这里遭受着无妄的病痛。

        这一刻陆南城开始有些憎恨自己的自私，他没权利让她付出这么多，更没权利逼她去选择，她不欠他们什么，相反，从今以后，是他们欠了她更多。

        他甚至开始憎恨自己为什么三十年前取代了她的身份，三十年后却又要重新将她拉进这个漩涡。

        “别想那么多了，”庄北转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他不可能做到公允，他也没必要做到公允，他现在只不过是陆南城的朋友而已，“总算，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了，而且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现在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等晚点她恢复恢复，咱们再想怎么让她跟老爷子见一面。”

        “她不想见他。”陆南城声音很低，语气有些低落，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使劲搓了一把，然后才又开口道，“她不想做的事情我不想勉强，也许……在我们而言很简单的事情对她来说接受起来太难了。”

        真的简单吗？陆南城在心里问自己，事到如今，即便是他父母对他坦诚了一切，但他还是无法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星辰，更加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这件事从来就没简单过。

        “她是那么说没错，不过这么大的罪都遭了，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庄北安慰他道，“当初她说不见八成也就是赌气，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当年……但是现在她都愿意为老爷子捐骨髓了，那我觉得安排他们见一面应该也问题不大。不就是见一面嘛，又不会少块肉。”

        “算了，这些都等以后再说吧，”陆南城终于将视线从沈星辰的身上移开，“我去那边看看，你早点回去吧，今天辛苦你了。”

        “行吧，老爷子那边我就先不过去了，”庄北又在陆南城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你也别待太久，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公司里还一堆事儿呐。”

        &&&

        按医生说的，沈星辰第二天就能醒。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刘婕起了个大早大略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带着食盒匆匆忙忙的往医院赶。

        沈浩在这里医院里陪了一个晚上，这时候她这个做姐姐肯定要替沈星辰照顾照顾，沈浩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吃过一点东西，这沈星辰好容易醒了，她总要给沈浩带些吃的让他垫垫。

        电梯直达特护病房，她带拎着食盒走出电梯就看见沈浩歪在icu外面的长椅上打瞌睡，她走到他跟前小声喊了一句，沈浩立马就醒。

        他抬头看是刘婕，于是含糊的说了一句，“刘姐你来了，这么早。”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刘婕将食盒在沈浩眼前晃了晃，然后才问了一句，“怎么样，她醒了没有？”

        沈浩在自己脸上胡乱的划拉了一把，一边摇头，“刘姐你先坐会儿，我去洗把脸。”

        “你去吧，我看着。”

        等沈浩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刘婕的目光中才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不是说今天就能醒嘛，怎么到现在还没醒？

        但转个念头，她又开始安慰自己，今天嘛，今天这刚天亮，没准人一会儿就醒了。

        只是还没等她安慰完自己，也没等沈浩回来，转眼她就看见一堆医生护士匆匆忙忙的走进沈星辰的病房。

        出事了！

        这是刘婕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她丢开手里的食盒径直跑到玻璃窗前，玻璃窗已经被蓝色的布帘挡住了视线，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越是没底。

        “怎么了？！”沈浩一阵风一样从身后扑过来直接扑到了玻璃窗前。

        “不知道。”刘婕木然的摇头，不是说手术很成功嘛，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问题没人回答，icu的病房里进进出出有许多人在忙，陆南城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幅场面。

        他脑子忽然停顿了刹那心一路跌进谷底，所有不好的念头都在下一秒涌了出来，沈星辰到底还是出事了！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随着一声闷响，陆南城反应过来，他伸手抓住一个从身边路过的医生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那医生被陆南城的脸色吓的楞了一下，随即才开口道，“应该是麻醉时间过长引发的后遗症，我们正在……”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icu的病房里就传出一阵单调机械的声音，随后就听见有人在喊“让开！”接着就是“碰！”的一声。

        陆南城的脸色阴沉的吓死人，他目光投向病房门口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冰碴，“什么叫麻醉时间过长，怎么会麻醉时间过长！你们承诺过这台手术不会出现任何的不可控因素，现在这算什么！”

        “陆总请你冷静，”被问话的医生也很无奈，“从医生的角度，我们不希望任何一台手术出现任何一种意外，但您要理解，沈小姐经历的手术时间是正常手术的两倍，换句话说，她是同时经历了两台手术，以她的身体状况可以顺利的从手术台上下来本身就很难得，所以……”

        “什么叫‘同时经历了两台手术’？”沈浩的声音突兀的从两人身后传来，他的脸色并不比陆南城的脸色好看到哪去，他盯着两个人的脸，一字一句的问，“我问你呐！什么叫‘她同时经历了两台手术’？！”

        “沈浩！”刘婕赶过来将他拉到一边然后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都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沈浩就转身冲到陆南城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领子面目狰狞的朝他吼道，“你们这是草菅人命你知道嘛！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这么不把别人的命当命！！你以为你是谁！”

        陆南城面色阴郁但他没挣也没躲，他心里脑子里全都是沈浩刚刚的那句“草菅人命”！如果沈星辰真的有个什么万一，他这就是在草菅人命！他明明知道结果，可还是放任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

        “沈浩！”刘婕跟过来，随即她伸手从自己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开他，这是你姐自己的意思，她……”她的声音有些发涩，停顿了许久，她才继续说道，“她把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怪别人。这是她给你的，你自己看吧。”

        刘婕递过来的是一封信，沈浩松开手迟疑的将信打开，上面是沈星辰歪歪扭扭略显不工整的字迹：

        “沈浩，如果你能看见这封信，那我想这次手术大概对我来说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吧。所有的选择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实在没有办法放任明知道可以救而不去救，你也知道，对于生死，我有执念。所以，我也只能自己承担这样的后果。

        别恨，不要去恨这件事里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没有人逼我做任何决定。

        照顾好老爸老妈，从头到尾，我唯一不能释然的只是枉顾了他们的养育之恩，还有就是，自己的不孝，我实在没资格让他们这样突然的承受丧女之痛，对不起！

        如果可能，就请先瞒着他们吧，以后慢慢再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给他们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时间总会治愈一切的。

        最后就是你，沈浩，对不起！姐姐沈星辰”

        “p！狗p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你凭什么决定，你凭什么替我们做这样的决定！！”沈浩死死的抓着手里的纸，咬牙切齿泪流满面，她从来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么自作主张！

        陆南城不知道沈星辰的信里都写了什么，但从沈浩的表情也不难猜出来，沈星辰已经将最坏的结果都打算好了，她早就知道结果可能会是这样，可她还是坚持要这么做，究竟为什么，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坚定执着甚至是固执的去救一个陌生人。

        她讲的故事很动人，他也相信她的感情足够真实，但即便如此，可她哪来那么大的勇气拿命去豪赌，她甚至将一切不能承受的结果都想到了，她固执毫无商量的余地，甚至不惜……

        “她早就看淡生死了，”刘婕的声音淡淡的，透着悲伤的情绪，“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可她不是。她不会选择自己结束生命，但她也不介意用别的方式……不是她足够勇敢，只是……”哽咽的情绪让她的话说的断断续续，最后，她忍住抽泣缓缓道，“说白了还是那句话，她这人，把所有的事儿都想的太明白了。”

        有什么东西碎裂，一片一片的，再无法拼凑起来。

        陆南城忽然发现自己原来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他改变不了任何事情，甚至，哪怕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他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

        “陆总，沈小姐没事了。”

        在巨大的悲伤中，这一句话出奇的清晰。

        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所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icu的病房门口。

        一位头发花白眉目慈祥的长者从病房里走出来，陆南城紧张的迎上他的脚步，“医生……”

        “放心吧，她没事。”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老者还是很认真的对陆南城说道，“目前，她的生命体征很稳定，她有求生的意志，这很重要。昨天手术时间过长，这是引发这次意外的诱因，不过万幸我们把人又救回来了。她救了别人两次，就冲这一点，她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所以，放心吧，这次她真的很快就会醒了。”

        这些话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点光明，陆南城瞬间就明白了，她口中所说看见生的希望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沈浩抓着那封信，眼泪更加肆无忌惮，万幸他们把她救回来了，万幸！

        刘婕也是长舒了口气，随后泪水也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这家伙，终究还是舍不得吧。

        生死看的明白是一回事，真的要去面对又是另一回事，即便真的看明白了一切，能好好的活着也应该努力好好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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