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庙小神灵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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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县委办秘书科,现在的气氛十分微妙,此刻,冷枫的态度成了关键。房间内一时静默,连喘气声都听不到,只听到窗外哗哗的风声。如果说瓦儿是支点,那么关允就是杠杆,一头是李逸风,一头是冷枫,现在李逸风已经加上了筹码,就看冷枫是不是也下注了。
悄然的变化
作为初入官场的年轻人,背靠大树好乘凉,但在寻找可以依靠的大树之前,一定要确定大树不但枝繁叶茂,而且树大根深。
“瓦儿,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关允只当没听见瓦儿透露的秘密,有些话只能听不能接,就算瓦儿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也不行,他不能冒险。不是怕瓦儿告密,而是瓦儿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万一被李逸风套了话去,他必然不落好。
“我不睡,我还没玩够呢。”瓦儿到底是年纪小心思浅,没细想关允为什么不接她的话。她本来和关允面对面坐着,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绕过桌子来到关允的身旁,拉住关允的胳膊,“关哥哥,你明天还陪我玩好不好?”
门帘一响,一个人推门进来。关允一抬头吓了一跳,是县长冷枫。
“县长……”关允忙起身迎接。
“我来看看瓦儿。”冷枫目光平静地冲关允微一点头,转身和颜悦色地对瓦儿说道,“瓦儿,孔县好玩不好玩?”
冷枫问的不是孔县好玩不好玩,而是在问瓦儿对关允的印象。
“冷叔叔好。”瓦儿很有礼貌地先问了好,“孔县可好玩了,山好水好……人也好。”她嘻嘻一笑,双眼眯成一道缝。
“那就好,呵呵。”冷枫的目光又看向关允,“关允,你明天一早先到我的办公室。”
关允激动地点头:“好的,县长。”冷枫特意点明明天一早,显然大有深意,是暗示关允,要比上班时间还要早。平常,关允一上班会先到秘书科,然后才会去冷枫办公室打扫卫生。这么说,他递交的材料起到了应有的作用?
关允目光再次落在冷枫左手无名指的圆形痕迹上,作为关允发现冷枫秘密的关键点,联想到圆形印痕背后发生的一切,他心中对冷枫更多了好奇和敬畏。李逸风对冷枫的评价非常正确,冷枫确实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物。整个县委除了李逸风和关允之外,大部分人都没有摸清冷枫的来历,都被冷枫冷峻的外表和不通人情的工作方法蒙蔽了。
冷枫又关切地问了瓦儿几句,还没有走,又有几人陆续进来,当前一人正是李逸风,李逸风的身后跟着王车军和温琳。
和冷枫进门先关心瓦儿不同,李逸风一上来就先主动伸手和关允握手:“听车军和温琳说,你照顾了瓦儿一天,小关,辛苦了,我得谢谢你。瓦儿很调皮,肯定没少让你受累。”
李逸风明是感谢关允照顾瓦儿,实际上却是故意当着冷枫的面演戏。毕竟关允是冷枫的通讯员,县长的通讯员代为照顾县委书记的千金,而且书记和县长还不和,明显是想落冷枫的面子,同时给关允小鞋穿。如果说关允以前吃的是夹生饭,那么现在吃的就是夹心饼干了。
若是以前,冷枫既不会为关允说话,更不会替关允圆场,以他的冷漠,通常就是点点头,不置可否。
关允还没有来得及客气几句,冷枫破天荒地说话了:“我特意交代关允,一定要照顾好瓦儿,照顾好瓦儿也是一项政治任务。”
冷枫此话一出,不只李逸风吃惊不小,王车军和温琳更是大吃一惊,都向关允投来震惊和不解的目光。
李逸风到底是李逸风,虽然他不敢肯定背后发生了什么,但冷枫的话明显有维护关允之意。他想利用关允照顾瓦儿一事来继续挑拨冷枫和关允之间的关系,不但没有收到预期效果,反而让他敏锐地捕捉到冷枫对关允态度的悄然改变。
“呵呵,瓦儿,你看冷叔叔多关心你,还不谢谢冷叔叔。”李逸风迅速调整策略,拿瓦儿当了台阶。
“谢谢冷叔叔。”瓦儿很听话地对冷枫表示了感谢,又笑嘻嘻地冲关允说道,“再谢谢关哥哥。关哥哥,明天你还陪我,好不好?”
有书记和县长在,瓦儿的请求关允可不敢应允,刚才如果不是冷枫替他解围,他就吃了李逸风的夹心饼干。对冷枫刚才的回答,他心中一阵狂喜,印象中冷枫自从担任县长以来,还从来没有在李逸风面前袒护过任何一个人。
关允不好接话,李逸风就不好不表态了:“瓦儿别闹,关允明天还有工作,让车军哥哥和温琳姐姐陪你也一样。”
王车军是李逸风的通讯员,他当然可以直接安排。温琳是李永昌的通讯员,他也替李永昌做主安排温琳陪瓦儿,却独独绕过关允。事情虽小,话很轻,却从中透露出李逸风对冷枫的排斥和对关允的不信任。
“我不,我就要关哥哥陪我。”瓦儿耍赖,眨了眨眼,她不看关允,却偷偷去看冷枫。
小小的县委办秘书科,顿时气氛十分微妙,此刻,冷枫的态度成了关键。房间内一时静默,连喘气声都听不到,只听到窗外哗哗的风声。如果说瓦儿是支点,那么关允就是杠杆,一头是李逸风,一头是冷枫,现在李逸风已经加上了筹码,就看冷枫是不是也下注了。
冷枫不下注,关允还是会被闪了腰。此时不但关允的心情十分紧张,就连温琳也暗中握紧拳头,替关允担心,她紧张得鼻尖都渗出了汗珠。只有王车军神情悠闲,嘴角还隐隐有一丝得意和嘲弄的笑意。
还好,冷枫只沉默了片刻,就淡淡地说道:“瓦儿喜欢关允,想让关允陪她。关允,你明天理顺一下工作,最近几天,就好好陪陪瓦儿,我放你假了。”
王车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嘴巴一脸震惊地看向冷枫,差点惊呼出声。
不可能!怎么可能?今天是怎么了,冷枫怎么处处维护关允?谁不知道冷枫冷脸冷面,在孔县从来独来独往,而且冷枫从来就没有喜欢和信任过关允!
冷枫怎么就突然之间对关允维护有加了?关允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王车军目光深沉地看了关允一眼,心中涌起深深的敌意,关允,有你的,想翻身?休想,走着瞧。别以为你攀上冷枫的高枝就能怎样,冷枫在县委的处境自身难保,还想提拔你?等他过了眼下的这一关再说!
想到市委领导来孔县的目的,王车军心中又是一阵得意,到现在关允还蒙在鼓里,不知道李书记和冷县长到市委开的什么会,更不知道市委领导为什么要连夜赶来孔县。对了,关允应该连市委领导来孔县的事情都不知道,完全就是被排斥在了圈子之外的边缘人物。
一个边缘人物,一个在政治上后知后觉的人,就是政治上的失败者,就算他有县长撑腰又能怎样?况且冷枫终将面临失败的下场!
王车军想到孔县即将发生的大事,心情又舒展了几分,再看关允时的目光中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怜悯。一个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运气不好,担任处在下风的县长的通讯员,又没有背景,一个没有运气和背景的人还想在官场混?凭什么!
李逸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冷枫,他心中猛然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安,冷枫今天怎么处处维护关允,是不是和孔县即将迎来的变故有关?难道冷枫真要甘冒风险重用关允了?
平心而论,虽然他一向也觉得关允是个人才,但他就是不能重用关允,不但不能重用,还要处处提防和压制关允。只要他在孔县一天,他就要困住关允一天,不让关允有上升一步的机会。
倒不是李逸风对关允本人多有意见,说实话,他其实挺爱惜关允的才华,也认为关允是一个人才。只是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能怪他对关允下手太狠,要怪只怪关允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物。
人生之路,有时候一步也不能走错,尤其是在官场之上,走错一步,就有可能耽误一辈子。李逸风暗暗感慨,瓦儿喜欢关允,让他心中对关允也多了不少好感,但感情不能代替政治……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现在先去休息。”李逸风来了一手缓兵之计,他不想关允再继续和瓦儿走近,以免因为瓦儿对关允的好感而影响到他的政治判断。而且明天的事情,事关重大,他和冷枫的交锋将会上演真刀真枪的第一回合。
联想到和冷枫因为流沙河的水坝问题而剑拔弩张的关系,李逸风心中微微叹息。他知道冷枫是为了孔县的经济发展着想,但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他和冷枫在许多问题总是达不成共识,步伐总不一致,说来说去,其实还是经济发展观的不同。冷枫性格保守,认为孔县应该稳步前进,而他却想在任期内就推动孔县向前大步迈进,他说服不了冷枫,冷枫也说服不了他,难啊……
不过还好,听说冷枫在流沙河的问题上 ,态度有了松动?不管了,反正明天许多事情都要有一个结果出来,不能再拖了。
容半山
关允和温琳送瓦儿去飞马宾馆,夜晚的微风吹动,有了些许秋凉之意。瓦儿仍然不知疲倦地哼唱一首歌曲,一听,竟然是张信哲的《爱如潮水》,关允不由一笑,小小年纪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时候,知道什么是爱如潮水?
回想起在大学时爱如潮水的时光,关允一阵感伤,等潮水退去,留给他的只是一地的伤心,京城……距离孔县只有四百多公里的京城,曾经承载了他多少梦想和希望,而现在却是他最不愿意提及和回忆的地方。
本来瓦儿只想让关允一人送她去宾馆,李逸风想让王车军一同陪同,瓦儿坚决不让。关允知道李逸风的爱女心思,就提出让温琳一起陪同,李逸风才放了心。
去时的路上,温琳没有说一句话,心事重重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安置下瓦儿,哄了瓦儿去睡,从宾馆出来后,只剩下温琳和关允时,温琳才艰难地开了口。
“关允,你真的不认真考虑一下去大城市发展的可能性?外面的天地很广阔,你怎么就一根筋?”一开口,温琳就是恨铁不成钢的责怪。
夜晚的孔县县城的大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关允站在县委大院的对面,依稀可以看清黑色的县政府和红色的党委两块牌子。他回头看了温琳一眼,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温琳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落水时的裙装,而是一身裤装。
“你是不是怕我和你竞争副科的名额?”关允开了一个玩笑。
“你……”温琳气极,伸手推了关允一把,不解气,又抬腿踢了他一脚,“你气死我算了,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好了,不生气了,琳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关允只好向温琳道歉,他也就是成心逗逗温琳,其实心里明白得很,温琳是真关心他的前途。
“一边儿去,你心里只有瓦儿妹妹,没有琳姐姐。”温琳没过马路回县委,而是朝路旁的树林走去。关允知道她有话要说,就跟了过去。
“你知道市里来了哪个领导?”
“不知道。”作为县长的通讯员,到现在也没人告诉他市里来的领导是哪位,确实说不过去。
“是我姨。”温琳本来一直犹豫要不要告诉关允真相,见关允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气得不行,觉得不打醒关允,关允说不定真废在孔县了,“孔县要有重大人事变动了。”
关允没说话,其实他已经猜到市里来人是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叶林,温琳的大姨。
关允为人不但注意细节,观察细致,而且记忆力强,市委每个领导的电话号码他都烂熟于胸。虽然他不够资格打出,却始终牢牢记在脑中,以备不时之需。
同样,市委领导每人的专用牌照,他也了如指掌。
送瓦儿的时候,原先空出的一号位置已经停了一辆市委牌照的汽车,他扫了一眼,将车牌号码一对照,就已经知道来人是谁。当时他心中就是一紧,难道他先前的分析结果不对,市委来人,还是为了调整县委班子?否则,为什么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叶林要连夜赶来孔县?
叶林在市委组织部排名虽然不是十分靠前,但在几名副部长中,是唯一的一名女性副部长,而且分管干部考核,权力极大。
又一想,市委不可能突然就调整孔县班子,孔县的各项工作刚刚步入正轨,纵然李逸风和冷枫步调不一致,但大面上还是维持正常的运转。冷枫到任才一年多光景,现在调走,不但是对冷枫工作的全盘否定,也不利于孔县今后的发展。
还有一点让关允更加肯定的是,退一万步讲,就算冷枫要被搬开,市委也不会急着连夜就派一名组织部副部长来宣布,至少也要缓一缓,安抚一下冷枫的情绪。
那么温琳说的孔县有重大人事变动,又是指什么变动?关允就问:“要出什么大事?”
明明是温琳刚刚挑起话题,现在关允一问,她反而又犹豫了,迟疑着踢了踢脚下的落叶,不肯开口。关允笑了笑,也没勉强温琳:“不早了,早点休息,明天估计会很忙。”说完,摆摆手,转身走了。
望着关允远去的背影,温琳气得一脚踢在一棵大树上:“踢死你,臭关允,你等着,等你后悔的时候,别想让我安慰你。”
温琳的话关允已经听不到了,他回到县委后院的单身宿舍后倒头就睡,还没心没肺地睡得十分香甜,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明天要发生什么。
清晨的孔县县城,到处弥漫着煤炭和木炭的气息。煤炭是烧来熬粥,木炭是用来烤制烧饼和火烧。县城人口不多,但早起摆摊卖早饭的劳苦大众,还是大有人在。
关允早早起来,先是沿县委大院前面的诚实路跑步两公里,然后和往常一样来到宽心小吃摊吃早饭。在大学里养成的早起锻炼的习惯,回到孔县后一直没有落下,每天都坚持不断。关允告诫自己,锻炼身体不仅仅是为了强身健体,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懈怠,要永远保持向上的动力。
宽心小吃摊和常见的夫妻摊不同的是,摊主是一个看不出实际年龄的单身老头儿。说他五十多岁,也像;说他六七十岁,也有。他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清。
宽心小吃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每天都风雨无阻地出摊,从来没有一天缺席,而且每天都非常准时。
老头儿姓容,县城的人都叫他老容头。老容头不是孔县人,来自哪里,无人知晓。只是从他一口微带京腔的普通话可以猜测,老容头应该是京城一带人氏。至于老容头什么时候来的孔县,又为什么要落根孔县,谁也说不清楚。但关允隐约知道应该是在他大学毕业分配到孔县几天之后,老容头的早点摊才出现。
整个孔县,没几人知道老容头的大名叫容半山。
老容头单身一人,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有家人。他的早点摊以烧饼和豆腐脑、米粥为主,一个人一边打烧饼,一边为客人盛豆腐脑或米粥,每天早五点支摊,十点收摊,其余时间去了哪里或是在做什么,基本整个孔县怕是除了关允之外,谁也不知道。
没人关心一个卖早点的老头子的生活。
老容头的烧饼全部用木炭烤制,香脆可口。米粥是用文火慢熬,半夜就开始支火,一直熬到凌晨,香气四溢,绵软养人。再加上他自制的咸菜也十分好吃,他的生意一直很好,在县城算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老容头,来四个烧饼、一碗豆腐脑和一碗米粥。”关允拿过一个马扎儿坐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早晨新鲜的空气,迎着初升的朝阳而坐,心中充满活力。
或许在别人眼中,容半山是一个异乡客,流落到孔县,以卖早点为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在关允心中,容半山是一个高人。
上次在平丘潭前关允对温琳说,他背后有高人指点,当时温琳以为是一句戏言,是关允敷衍她,其实不然,关允的背后还真有高人。高人,就是人称老容头的容半山。
关允一回到孔县就认识了容半山,他在京城上学四年,一见之后,就对操一口京腔的容半山大感亲切。再加上容半山的早点确实做得好吃,一来二去,他和容半山就成了忘年交。
今天吃早饭的人并不多,主要是周日,而且又太早的缘故。关允一边吃一边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老容头,今天没时间帮你了……”
平常有时间的话,关允都会帮老容头搭***,替他揉面或是烧火,半年时间,关允就学会了打烧饼和熬粥。当然,学了一门手艺不是他从老容头身上得到的最大的收获,通过接触和了解,老容头在关允眼中就是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对历史典故和人物传记十分精通的高人!
关允最喜欢听老容头讲历史故事,老容头讲出来的历史故事,不但妙趣横生,而且还有现实意义。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每个故事都能让历史照进现实,甚至还和孔县的现状有相通之处,对他的启发很大。也正是在老容头的影响下,关允才开始换了一种角度读史,并从中吸取了许多有益的营养,真正做到开卷有益。
在读史的过程里和听老容头讲的历史故事中,一次又一次让关允对孔县的局势有了多视角的全新认识。
尽管老容头从来都是一副沧桑和潦倒的形象,尽管关允从来没有真正认为老容头是什么世外高人,而且他对老容头只有亲近之心没有崇拜之意,但并不妨碍他戏称老容头是他在官场上的指路明灯。
密谈
“你忙你的去,孔县要刮大风了,你小心点,别吹了眼睛。眼睛进了灰还好说,可以弄出来,要是因为眼睛进灰没看清脚下的路,突然摔了一跤,跌一个鼻青脸肿,就不值了。”老容头嘿嘿一笑。
关允三口两口吃完早饭,见还有一点儿时间,就起身帮老容头搭***,弄了弄锯末,又拉了拉风箱,他要是每天不替老容头做点什么,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帮老容头干活的工夫,关允把县里的局势和即将迎来的变故和老容头说了,就连他想向冷枫靠拢并且已经向冷枫递交了材料的事情,也没有隐瞒。关允什么事情都不会瞒着老容头,一头花白头发的老容头,留了山羊胡,乍一看其貌不扬,但他为人热情,喜好指点江山,最主要的是,他从来不会乱传话。
老容头一边听,一边忙活手中的事情,直到又有四五个烧饼出炉,他才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就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好,好。”关允高兴地连连点头,他最喜欢听老容头讲故事,每次都会有意外的收获。
“宇文泰建立了西魏朝,他向一个名叫苏绰的人请教治国之道,就在一起密谈了三天三夜。谈了什么治国良方呢?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用贪反贪。”
“用贪官反贪官?”关允读史不少,宇文泰和苏绰的一番著名的对话,他也听过,但知道得并不详细。
“用贪官,就是给贪官权力,让贪官去搜刮民脂民膏。贪官贪得越多,胃口就越大,就和胖人越吃越胖、越胖越吃是一样的道理。人心是无底洞,反贪官就是等贪官膘肥体壮的时候,便可以开杀了。用贪官,可以巩固统治,贪官为了得到好处,会自觉地维护上层的统治。杀贪官,是为了清除贪官队伍中不听话的人,让百姓看到国家还有希望。”
关允一脸惊愕地看着老容头,虽说老容头讲的是历史故事,但他侃侃而谈时的神态,哪里是一个卖烧饼的老头儿,分明是比京城大学的教授还有深度的专家学者!
“别大眼瞪小眼,时间不早了,我的故事也讲完了,赶紧走你的。”老容头推了关允一把,包了三个烧饼递给一个正在等候的客人,“三个烧饼,一块钱。”
关允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老容头还是卖早点的老容头,和什么专家学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类人。他收回胡思乱想的念头,冲老容头摆摆手,大步流星地向县委走去。
到了县委,才七点多一点,县委还没有什么人,关允见时间还早,就先到秘书科打扫卫生,然后打了一壶热水。在七点三十分整,他敲响县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冷枫还是和往常一样,很有礼貌地应了一声。
谁也不会想到,才早上七点半,县长就坐在办公室里。更没人注意到,关允打了热水拿了早饭,来到县长办公室,而且一进门,就关紧房门。
“县长还没吃早饭吧?我买了烧饼和米粥,对付一下。早饭不能不吃,不吃早饭,不但容易发胖,还可能影响身体健康。”关允递上烧饼和米粥,他喝的是豆腐脑,给冷枫带的却是米粥,因为他早就注意到冷枫偏爱喝米粥。
冷枫接过早饭,也没客气,大口地吃了几口烧饼,夸道:“好吃,味道很地道。”三下两下吃完早饭,他起身洗了一下手,又接过关允送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忽然脸色一沉,问道:“关允,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关允心中一紧,该来的,终于来了。
关允向冷枫提交的材料,并不是什么整人的材料,也不是哪个县委领导的隐私,而是他关于如何解决流沙河纠纷的一个方案。
对于流沙河,关允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常和伙伴们一起到流沙河游泳、嬉闹、摸鱼,可以说,流沙河占据了他童年一半的欢乐还多。
当年的流沙河只是一条不起眼的小河,据老人们讲,流沙河是黄河古道遗留的一条河道。很早以前,黄河流经孔县,冲积出了孔县肥沃的土地和一马平川的地形。
关允对流沙河有感情,对流沙河的用水纠纷,也早就有了自己的解决方法。之所以一直秘而不宣,倒不是他故意卖关子,而是他作为一名小小的通讯员,在县委没有什么发言权,说给谁听谁都不会重视,说不定还会被耻笑是不自量力。
之所以现在下定决心将他的解决方案提交给冷枫,也是基于对目前县委的局势做出的判断。而且说实话,解决方案并非是他一人的功劳,而是在老容头的启发下,再综合他从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口中得到的真实情况,他才对解决流沙河的纠纷有了清晰的思路。
说老容头是关允在官场上的指路明灯,一点儿也不夸张。尽管老容头从来都是一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形象,但他有意无意讲出的历史故事,往往和孔县的现实惊人地对应,无形中给了关允在面临关键选择时的启发。
关允关于解决流沙河纠纷的方案,是建议冷枫批准飞马镇在上游建造水坝。水坝的费用由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分摊,建成后,由飞马镇和古营城乡共同管理。这样,就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水坝建成后用水纠纷的遗留问题,同时,也可以缓解冷枫在水坝事件上所承受的来自李逸风的巨大压力。
关允向冷枫汇报了他的方案的基本思路,诚恳地说道:“这是我比较粗浅的想法,还不成熟,大方向还得县长把握。”
冷枫不说话,目光落在关允的方案上,他左手无名指的印痕又落到关允的眼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反对上马水坝项目吗?”冷不防,冷枫抬头问了一句,他的话是自问自答,其实不需要关允回答,“是因为每一个项目,都避免不了贪污腐败。水坝项目如果上马,将是孔县建县以来最大的投资项目,投资太大,而回报又不确定,到最后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劳民伤财的工程。你的想法是不错,但没有考虑到现实问题,以飞马镇和古营城的财政收入,建造不了一座水坝。如果县里批准上马水坝项目,就得县财政补贴。”
孔县是穷县,县财政没钱。
关允跟了冷枫半年多,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摸清冷枫的脾气。冷枫太冷静了,遇事从不慌乱,很难从他的表情上猜出其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刚才冷枫的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但冷枫现在到底对他提交方案的做法是什么态度,关允还是心中没底。
关允要的并不是冷枫采取他的方案,他要的是冷枫对他的态度的转变。方案只是投石问路的一个借口而已,而且说实话,在今天早饭时听了老容头的历史故事后,他自己都否定了之前的方案,觉得方案太折中太保守了,体现不出他的官场智慧,也适应不了孔县目前突如其来的变化。
不过冷枫的话让关允心中欣慰,他果然没有看错冷枫,冷枫和李逸风矛盾不断的主要原因不是争权,而是因为政见不和。
李逸风想要上马大坝项目的原因关允不愿去胡乱猜测,都是打着为孔县发展的名义,无凭无据,谁也不能指责李逸风就是为了个人私利。但从孔县的实际出发,作为孔县人,他还是认可冷枫暂不开发的立场。
“县长,县财政没钱,不是可以贷款吗?”关允壮着胆子说了一句,以他的身份,按说说出这句话也不算什么,但以他和冷枫之间不远不近的关系,就是一次意味明显的试探了。不过既然他已经借提交材料的举动迈出了第一步,就不怕再大胆向前走出第二步。
“贷款?”冷枫冷冷地看了关允一眼,“贷款最后还不上,还不是要平均到每个老百姓头上?现在农民够苦够穷了,不能再给他们增加无形的负担了。”
关允立刻对冷枫肃然起敬。
能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为百姓考虑的县长就是好县长。老百姓最大的负担不是各种农业税,而是隐性的债务,政府性的投资失败之后,无法偿还的贷款都会由各大银行抹平。国有银行的损失由谁弥补?自然是每一个存钱的老百姓。
可怜的老百姓无形之中就成了冤大头,要为每一个失误的决策承担后果。
“县长说得对……”关允附和了一句,微一迟疑,还是进一步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如果他还和以前一样瞻前顾后,那么不但不能借流沙河事件赢得冷枫对他态度的转变并重用他,反而会让他的处境雪上加霜,甚至有可能惹怒冷枫而导致冷枫不再用他担任通讯员。
关允也有春天
“可是县长如果被调离了孔县,继任者也许一样会上马大坝项目,而且大坝项目关系到李书记的威望,李书记为了推动上马大坝项目,肯定还会想尽一切办法。孔县是农业县,大坝项目如果成功上马,等于是历史性的突破,对孔县的形象提升大有好处,对李书记和县长来说,也是政绩工程……”
以关允通讯员的身份,他刚才的话说过头了,虽然说得很客观,也是现实情况,却不符合他的身份定位。他是通讯员,不是秘书,就算是秘书也要少说多做,尤其在大事上不能夸夸其谈。没有领导喜欢自作聪明的下属,将聪明说出来,是自作聪明,将聪明藏在心里用行动做出来,才是真智慧。
“关允,你是京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给我当通讯员,屈才了。”冷枫淡然地说了一句。他的话,和关允上次前来递交材料时的最后一句一模一样,等于又重复了一遍。
领导不会说废话,一句话重复两遍,就有了意味深长的暗示。
要是以前,关允就会无地自容地转身走人,话说两遍淡如水,冷枫的暗示已经很明显,是对他刚才的话极度不满!但现在,他不但不能走,而且还要继续说下去,只能背水一战,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县长,从京城大学毕业时,我并不想回孔县,本来想留在部委,但因为特殊的原因,最后还是回到孔县。一开始我怨天尤人,总想有朝一日要飞出孔县,心思也没用在工作上。但自从担任县长的通讯员后,我的心慢慢就踏实了下来,心里就想,县长不是孔县人还一心为孔县的发展呕心沥血,时刻为孔县百姓着想,我身为孔县人就不能扎根孔县,踏踏实实地做好本职工作?尤其是当我见到县长真正为百姓着想而坚持自己的原则时,我很惭愧!现在我就是一心为了孔县的长远发展出一点微末之力,虽然人微言轻,但我相信县长明察秋毫,能看到我的真诚。
“我也不觉得为县长担任通讯员是屈才,相反,能为县长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从县长身上学到了很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县长的为民情怀,也让我体会到一名国家公职人员的神圣职责和使命感!而且我还想说,流沙河的纠纷,表面上是用水纠纷,其实还是飞马镇和古营城乡两个乡镇之间领导不和,怂恿村民故意闹事,就是为了达到打击对方的目的……”
“哦……”冷枫眉毛一动,脸色顿时动容。
冷枫不是孔县人,李逸风也不是,但李逸风身边有孔县的高参和围绕他转的下属,他对孔县的真实情况比冷枫了解得深入多了。冷枫身边也不乏想投靠李逸风不得其门而入、只好退而求其次倒向他的下属。但说句难听的话,都是李逸风看不上眼或是不得志的边缘人物,不但手中没实权,而且也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有意义的情报。
关允刚刚透露的内情,是冷枫不但没有听过而且还没有考虑过的情况,他不由对关允刮目相看,暗中打量关允几眼,心中有一个念头突兀而强烈——重用了关允,说不定真能助他在孔县打开局面。
但随即又想到有人点了关允的名,他要重用关允,也许会得罪那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虽然位置不高,以后却说不定会前途无比广阔。他用孔县一地的得失为代价换来的有可能是今后长久的压力,培植一个关允却为自己树立一个强敌,太不划算了。
冷枫犹豫了片刻,迎着关允清澈而坦然的目光,心中蓦然一动,多好的一个年轻人,难道就因为人生之中一次无意的犯错——其实也不能算是犯错——就被判了死刑,不公平!
关允一口气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相当于向领导汇报思想心得,中间又有含蓄而委婉的奉承。他自认自己的一番话就算老容头听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老容头能说会道,一年来,关允从他身上也学了不少东西。
如果这番话还不能打动冷枫,让冷枫相信他的诚意,关允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初入官场,他一无背景二无机遇,只能凭借几分运气并且加上主动出击,否则一直等下去,没人会因为他的京城大学的文凭而提拔他为副科。文凭虽然是个宝,但有人赏识最重要。
冷枫依然面无表情,关允想从冷枫的眼神或是神态中察觉他的态度是否有变,绝无可能。正是因为冷枫任何时候都保持了不动声色的冷静,才让他在和李逸风的几次较量中,虽然落了下风,却没有落败。
关允近乎绝望了,冷枫太冷了,自己已经表现出了百分之百的诚意,他还是无动于衷。这一次,关允估计很难过关了,难道真的如温琳所说,他要认真考虑一下跳出官场去大城市发展的可能性?可是,关允不想输,不想让京城的某一个人看他失败的笑话!
冷枫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一会儿要开一个会,市委组织部来人,县委领导班子要有变动,副县长达汉国调走,郭伟全担任县委常委、副县长,主持县政府日常工作。”说完,他起身就走:“好了,我先去开会了,材料你先拿回去,工作做得不够细……重做!”
关允忙替冷枫打开房门掀起门帘,等冷枫走后许久,他才醒过神来,一拳重重地砸在沙发上,一下跳起,欣喜若狂——冷枫的一系列暗示明确无误地告诉他,冷枫要转变思路了,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市委组织部来人开什么会,冷枫没必要向他说明,但冷枫却说明了,领导的话没有多余的话,就是说,从现在起,冷枫对他要重新建立信任了。
至于要求他重做材料,更是冷枫在对待流沙河的纠纷上,要换个角度考虑问题了。关允脑中迅速将流沙河事件的来龙去脉理顺了一遍,心中主意已定。冷枫要重新审视流沙河事件,正合他意,他也要借流沙河事件,重新树立他在县委的形象。
一边想,一边回到办公室,关允进门才发现,王车军还没有到,温琳已经到了。
“哎,你知道不,达汉国要调走了,郭伟全上来了。真没想到,郭伟全也有春天。我就奇了怪了,平常没看出来郭伟全有两下子,怎么就是他?还是常务副县长!”作为县委办秘书科的一名通讯员,温琳不应该大嘴巴说领导的不是。郭伟全是副县长,确实在县委不显山不露水,而且工作不积极,能力不突出,但有一样,他紧紧跟随李逸风的脚步。
最近温琳喜欢上罗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一说话就喜欢用谁谁谁也有春天来形容。
“关允,你什么时候也有春天?”温琳一边擦桌子一边抬头看了关允一眼,发现关允眉眼之间有跃跃欲试的神情,不由奇道,“你的春天……说来就来了?”
关允笑了笑,问道:“知道为什么是达汉国走郭伟全上吗?”
温琳大摇其头:“领导决定的事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敢问我大姨,昨天她来了,却没和我说一句话。”
“达汉国和县长走得太近了,他又坚决反对上马水坝项目,县长不动,他动,就是很明显的信号了。达汉国动了,要是别人上还好说,偏偏又是郭伟全上,郭伟全不只一次在政府会议上支持上马水坝项目,是政府班子里面最不和谐的声音。他现在主持政府日常工作,市委在水坝项目上是什么态度,你还看不明白?”关允胸有成竹,一脸淡笑,气定神闲地侃侃而谈。
温琳瞪大眼睛:“关允,你一下开窍了还是怎么了,我好像都不认识你了,你真有春天了?不行,你得告诉我你怎么就看透了局势,对了,是不是你身后真有高人指点?”
有时候说了真话反而没人信,上次关允就明白无误地告诉温琳他有高人指点,温琳以为他是哄她,现在又相信了?他笑着摆摆手:“孔县会有高人?别开玩笑了!我能看透局势,是因为我每天都坚持读历史和读报。”
“我不信。”温琳摇摇头,“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假话张口就来,骗人从来不眨眼睛……读历史和看报纸能看透局势的话,看门老头儿就是高人了。”
“关允怎么骗人不眨眼睛了?”门一响,王车军推门进来,他今天的头发又光亮了几分,不但衣服上下一新,裤子的压线笔直,而且皮鞋也擦得锃亮,他眯着眼睛在关允的身上迅速一扫,“关允,刚才李书记说,让我去照看瓦儿,就不麻烦你了。”
话一说完,王车军就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为他挖了关允的“墙脚”而沾沾自喜。照看瓦儿并不是什么光荣而神圣的任务,但它是一个谁在李书记心中分量轻重的风向标。
事到如今
“好呀。”对王车军的显摆,关允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既没有失落的表情,又没有愤恨的不满,平静如水。
装,装得真像!王车军很是失望,暗中鄙夷了关允一番,又不无炫耀地说道:“马上就要召开全体干部大会了,我还得去布置会场,布置完会场再去照看瓦儿,忙都忙死了,真羡慕关允,可以坐在屋里看风景……”
关允其实正愁今天要是照看瓦儿无法分身可怎么办,没想到口渴有人送水,他高兴还来不及,还会在意王车军的冷嘲热讽?不过王车军还真说对了,他今天不但要坐在屋里看风景,还要出去布置风景。
是,他是没有王车军有背景,但老容头说了,历史上的大人物,没有几人是靠背景成功的,都是靠了三分运气和七分运作,绕过了五分背景。那么现在他的三分运气已经来临,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七分运作了。关允轻描淡写地看了王车军一眼,笑得早不如笑得巧,别急,孔县的大戏才刚刚开始。
王车军转身刚出门,温琳就冲王车军的背影呸了一口:“我怎么越看他越恶心?你说他成天油头粉面也不觉得难受,天天打扮得跟相亲一样,要有多丑就有多丑,还自我感觉良好,好像多帅一样,我呸他一脸黑!”
关允笑了:“谁都知道车军对你一往情深……”
“关允!”温琳怒了,“你别恶心我了行不行?再说他和我怎么着,我和你断交。”
“行,行,不说就不说,至于这么激动吗?”关允拱手道歉,“你今天怎么也没事了,不去跟着李书记跑腿?”
“李书记头上包着纱布去开会了,我又不用跟进会议室服务,还是说说你吧,冷县长对你态度转变了,是怎么回事?”
关允没接温琳的话,突兀地问了一句:“温琳,你应该知道李书记和县长都排斥我的原因,你却一直瞒着不说,不够朋友。”
温琳脸一红,扭过头去:“你不是也一直瞒着你在京城的神仙女朋友的事情?还怪我不说,我怎么说?我告诉你说是你未来的老丈人在背后黑你,你还不跟我急?就你护短的性格,藏宝一样藏了一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有女朋友!你还怪我?我不说你就不错了。”
算了,关允知道他说不过温琳,就只好举手认输了:“好了,好了,我错了,琳姐姐,你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不是真有人打了招呼,要把我困死在孔县?”
关允在之前有过猜测,大概也算是猜出了八九分,但猜测不等于事实,必须要听到真实的答案才能让他彻底对夏德长死心。温琳听了,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犹豫了一下:“我姨不让我说。”
温琳够聪明,这话其实就已经等于是默认,关允也不必非要再问个清楚了。他看看时间到了,就起身说道:“我去转一圈,看领导有什么需要没有,有人找我的话,你就替我打个掩护。”
“你干什么去?”温琳伸开胳膊拦住关允的去路,“都什么时候了还出去瞎转,你就不能守在办公室等领导传唤?你怎么就这么不上道?是不是又想和王车军争瓦儿?你说实话,不说实话,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不是争瓦儿,我没那么热情。”关允说了实话,拿起手中的材料,“我去做细流沙河治理工作的方案。”
温琳就更相信她的判断了:“冷县长真要重用你了?他不怕上面有人对他施加压力?真行,到底是冷面冷脸的冷县长!”
“不说了,我先走了,你帮我盯着点,估计会得开一上午,领导不会有事找咱们。万一有事,你知道怎么替我打埋伏。”关允卷起材料,转身出门,只留给温琳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温琳愣了一会儿,用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心思就如门外的杨柳,随风摇摆不定。之前她还一心劝关允离开官场,前往南方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发展,肯定大有作为。但忽然间情形大变,关允受到冷枫的重用,看样子,关允还要替冷枫打前站埋伏笔。问题是,冷枫会为了重用一个关允而得罪上面的人?在她看来,冷枫就是为人冷酷,不太像有大魄力的人。
不管了,孔县现在都要乱成一团糟,关允最后是浑水摸鱼得了机遇,还是泥沙俱下背了黑锅,她不是世外高人,算也算不到。不如还是提前为他谋一条出路为好,这么想着,温琳拿起电话打给远在羊城的同学。
县委办秘书科三个通讯员,关允出了县委大院,一路向西而去,不知所踪;王车军前往飞马宾馆,想在瓦儿面前卖力表现;而温琳在办公室守班,替关允担心和操心,打出几个替关允前途着想的电话。此时,孔县县委全体干部大会,正如火如荼地召开之中。
孔县县委礼堂,座无虚席,**台正台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一身灰衣,端庄而不失朴素,年约五十,正是温琳的大姨、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叶林。
叶林的左边坐着李逸风,右边是冷枫。李逸风一脸温煦,春风拂面,显然是喜事临近的欣然。冷枫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寒冰表情,无喜无怒,看不出他对今天市委宣布任免决定是什么情绪。
坐在台下的达汉国此时一脸沮丧,他突然被调离孔县,到市里担任一个边缘局的局长,明是由副处升到正处,其实是被闲置了。以他的年龄,等冷枫顺势当上县委书记后,他有可能递进为县长,但现在却是……都是流沙河惹的祸!
一条流沙河,生生阻断了他的升迁之路,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他本着公心出发,认为流沙河不足以为孔县百姓造福,也不会为飞马镇和古营城带来效益,只会为县财政增加负担,甚至拖垮县财政。可是为什么市里对此视而不见,甚至不惜将他搬开也要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让路?
想不明白!达汉国愤愤地想。不过还好,没动得了冷枫,相信冷县长在流沙河大坝的问题上,还要继续和李逸风周旋一番。但还有一点让他纳闷儿的是,不是开始传闻要动冷枫为李逸风的大计让路,怎么在风声越传越烈的时候,突然就没有下文,最后动的却是他?
动他也就是算了,人在官场,要随时有当牺牲品的心理准备,他当了李逸风和冷枫斗争的牺牲品也没什么。问题是,一直听说冷枫没什么背景和后台,早先的传闻也是市委对孔县一二把手步子不一致很恼火,决定要调整县委班子,要挪走冷枫。甚至听说市委还专门召开书记办公会讨论,提议也通过了,就等着上常委会表决了。
书记办公会通过就相当于板上钉钉,常委会表决就是走个形式,市长和几个副书记都点了头,基本上说,冷枫离开孔县,大局已定。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临上常委会的一刻,市委突然临时取消常委会,又召开一次书记办公会,随后再次紧急召开常委会,宣布了任免决定——不是冷枫的任免决定,而是达汉国的任免决定。
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叶林之所以连夜赶来孔县,不是说任免事宜有多么紧急和重大,而是为了在今天宣布决定之前,安抚他一番。达汉国虽然听到消息后很震惊,但人在官场,纵然心中再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他当场表示服从组织安排。
叶林又耐心地向他解释说明,总之官话说得很好听,是为了让他到更重要的岗位发挥光和热。其实,谁都知道在冠冕堂皇的背后,市委采取的是一种折中的策略。
达汉国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台上的冷枫,见冷枫依然不动声色,他心中无奈地想:冷县长,以后你只能孤身奋战了,除非在流沙河大坝的问题上退让一步,否则,失去了他在政府班子的支持,冷枫将在孔县寸步难行!
“经市委研究决定,达汉国同志不再担任孔县县委员、常委,另有任用,郭伟全同志担任孔县县委委员、常委。”
叶林代表市委、市委组织部郑重地宣布了孔县人事调整的决定之后,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才知道消息的众人表情各异,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就突然调走达汉国?随即一想都又明白了什么,市委对流沙河大坝是上马还是搁置,已经借调离达汉国提拔郭伟全明确地表明态度。
不少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冷枫,事到如今,冷枫除了向李逸风妥协,还能再做什么?
东风压倒西风
任命大会很快就结束了。
在叶林宣布完决定之后,李逸风和冷枫相继表态支持市委的任免决定,达汉国和郭伟全也先后发言,一个深情地怀念在孔县工作过的岁月,一个慷慨陈词地表示将来要为孔县奉献全部的心血。在例行的程序走完之后,大会圆满结束。
会议一结束,叶林就来到县委办秘书科。
温琳就猜到大姨会来,她早就泡好了大姨最喜欢的菊花茶,一见叶林进来就递过出茶杯:“大姨,说了半天话,肯定口干舌燥了,来,喝茶。”
和在**台上一脸严肃刻板截然不同的是,在温琳的面前,叶林和煦如春风,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笑容慈祥而温和:“小琳,你在秘书科也一年多了,有什么感触没有?有没有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感触有很多,但下一步该怎么走……没想好。”温琳笑嘻嘻地说道,“大姨,黄梁市一共有四区十四县和一个县级市,孔县最小又最不起眼,市里怎么总是盯着孔县的事情?不就是一个水坝,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程,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
“你还小,官场上的许多事情你还看不懂,看不懂不要紧,要多看多想,但不能多问,知道不?不该问的事情,千万不要开口。”叶林非常喜欢温琳,她本来就和妹妹关系要好,而温琳从小就讨人喜欢,她对温琳就视如己出,“孔县别看县小,但也是怪了,历任孔县的班子都不太协调……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记着要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乱打听,更不要乱传话。这一次提了副科,明后年再解决你的正科,你就跳出孔县,到市里来……”
“可是,我想继续留在孔县发展……”温琳脑中猛然跳出关允的身影,她吓了一跳,忙摇头驱散关允嬉皮笑脸的形象,又说,“市里环境太复杂了,我一个女孩子家,怕应付不来。”
叶林反而笑了:“孔县虽小,但孔县的问题在黄梁市四区十四县和一个县级市中,最复杂也最难解决。你要是在孔县坚持两三年还能站得稳走得直,你去了市里,就什么困难也不怕了。”
“真的?”温琳不敢相信,“小小的孔县,一共才二十万人口,县委班子一帮人,不少是孔县人,人际关系怎么就复杂了?”
“你这丫头,脑子怎么这么单纯?你真不适合在官场。”叶林笑道,“简单说吧,孔县是庙小神灵大……”
这个俗语温琳听过,脱口而出下一句:“池浅王八多!”
“胡闹!”叶林伸手打了温琳一下,“叫你不许乱说话,小心祸从口出,幸好屋里没人,要是话传了出去,你让书记和县长怎么想?对了,关允和王车军呢?”
“都忙去了。”对王车军温琳自然是没有一丝兴趣,对关允的关心,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比以前越来越多了,“大姨,关允真的没希望了?”
“别人的事情不要管,尤其是你的同事!”叶林脸色一沉,板着脸教训温琳,“关允的事情,以后问都不要问。”
“真有这么严重?”温琳还从来没有见大姨脸色这么严肃过,吓了她一跳,就小心地捂住了嘴巴,“我不问了还不行,至于这么吓人嘛。”
叶林又笑了:“圈子里有很多事情,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好了,你以后记住了,离关允远一点,还有,你对口服务的领导是李永昌,李永昌在县委是什么立场,你就是什么立场。你是通讯员,不能有自己的立场。”
“可是……”温琳还想问个清楚,“可是我不明白……”
不等她把话说完,叶林摆了摆手:“没有可是,你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走岔路。小琳,你要理解大姨的一片苦心呀。”
温琳不说话了,咬着嘴唇,目光望向窗外。孔县在悄然之中发生不小的变故,冷枫在县委更加孤立了,就算现在冷枫重用关允,关允的重要性能替代一个达汉国?达汉国可是常务副县长!
而关允还乐呵呵地去做流沙河治理工作的方案,有用吗?温琳不乐观,怕是冷枫要在和李逸风的较量中败下阵,他一败,关允再受他的重用,还是一样打不开局面,真是愁人。
温琳替关允犯愁,关允有没有忧愁不知道,但冷枫此时却没有愁闷,反而还很兴奋。
在结束任命大会之后,县委就立刻召开常委会,讨论和研究郭伟全的分工问题,同时,再提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议案。李逸风的用意很直接,就是要趁热打铁,借郭伟全走马上任的东风,一举压倒西风,顺利推动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
孔县县委常委会会议室,面积不小,三间平房,里面就是坐上几十人也十分敞亮。不过斑驳的墙皮,年久失修的房顶,咯吱直响的桌椅,破旧的窗户和全是窟窿的纱窗,无一处不以沉默而冷峻的现实宣告着孔县的贫穷。
孔县是真的穷,县委大院十几年从来没有翻修过,在别的县都是办公大楼的今天,孔县还是平房办公,确实寒酸得可以。
冷枫坐在二号位置,神情比在任命大会上时反倒轻松了许多。只不过一如既往的是,他微眯的双眼和冷峻的眼神,以及几乎没有变化的神情,让人依然猜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十几名常委无一缺席,只不过达汉国已去,郭伟全上位,看似不大的变化却让常委会的气氛为之一变。冷枫以前还有达汉国跟随,现在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还有什么实力和资本与李逸风抗衡?
李逸风坐在首位,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扫过,温和而淡然,他清了清嗓子:“同志们,根据市委组织部的指示精神,伟全同志拟主持县政府日常工作,谁有不同的意见可以提出来。常委会就是民主集中制的具体决策机构,希望同志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来郭伟全的分工应该在冷枫主持的县政府办公会上讨论决定,李逸风却直接提到常委会上讨论,有伸手过长之嫌。他还刻意强调民主集中制,常委会上确实每人都有一票投票权,是民主,但书记有一票否决权,才是真正的集中制大权在握的体现。
不少人听了都是心中一凛,好嘛,李书记今天是非要将流沙河大坝的问题强行通过了。如果冷枫再继续一个人硬撑着不同意,说不定真会上演一场一二把手当场对峙的局面。
东风浩荡,今天的常委会,终于要全面压倒西风了。
“刚才任命大会后,我和伟全碰了个头……”冷枫发话了,他排名第二,理应由他紧随李逸风之后发言,“常委会后,政府班子就会召开常务会议,讨论伟全同志的分工问题。李书记的提议,我原则上没有意见。”
都以为冷枫会多少表露一下个人的权威,没想到他完全没有接招,顺势就答应了。熟知冷枫性格的在座各位,心中多少明白,冷县长不想在郭伟全分工的问题上纠缠太多。常务副县长的职务,名义是政府常务会议讨论决定,实际上是市委的指定,多说无用。显然,冷枫想将主要精力用在后面的流沙河大坝项目的讨论上。
莫非是说,冷枫还要硬撑着不同意?李永昌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暗中和分管政法、工业的副书记刘平交流了一下眼神,心中做好了应对冷枫各种说辞的准备,务必一举拿下大坝项目,争取一局定胜负。
冷枫都说没意见,下面的人更是纷纷附和几句,郭伟全的分工讨论算是获得了一致通过。随后李逸风话题一转,就提到此次会议的重头戏——流沙河大坝项目。
“众所周知,流沙河的问题由来已久……”李逸风先来了一出开场白,流沙河的问题是老生常谈了,在座各位不但心里有数,而且人人了如指掌,早就不需要什么开场白。但会议发言就要讲究起承转合,足足讲了十分钟,他的话才落到最关键的问题上:“综合以上情况,我认为,流沙河大坝的建设,势在必行!”
领导发言的时间越长就越证明领导对问题的重视程度,和以前几次提及流沙河大坝项目时李逸风必提建设大坝确实有困难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将大坝项目上升到政治高度,强调不管有多大困难,只要团结一心,携手共进,必定可以排除万难,勇往直前。
众人都听出来了,李逸风要和冷枫摊牌了!团结一心的说法显然是指冷枫步伐不一致,不团结大多数同志,喜欢特立独行。
李逸风一说完,会议室中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冷枫的身上。冷枫冷峻的表情忽然就露出一丝罕见的笑容,他将手中的笔一扔:“经过慎重考虑,我同意上马大坝项目,但我有一个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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