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九重天上，是永寂的孤寒。

        没有温度，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也许有，他的身体早已化作界石，意念一动，大千世界无所不识，但他所处的地方，却死海一片，没有微澜。

        过多的识，便倦于识，成了不识，所以他的世界，没有温度，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只有永寂的孤寒。

        几百年过去了，他又一次从睡梦里醒来，也许不是睡梦，只是沉入了一场虚幻又空洞的安眠。

        他打了个哈欠，黑发从腕上垂下的痒意，让他依稀想起刚上来的那些穷极无聊的日子。

        那时他也如现在这样，从一场安眠中醒来，看着云端之下泡沫般的浮华，百无聊赖地想着，如果这时候，谁能创造一个使他脱离境况的契机，他可以大发慈悲满足此人一个愿望，当世第一，举世无敌，都行。

        如此想着，他轻笑一声，仿佛在哂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天柱已塌，无法可想。

        轻叹罢，他心中升起一起荒唐般的无聊，打了个哈欠，合眼，沉沉睡去。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也许是得益于那场异想天开，他做了个带着温度的梦，于是他又托着下巴想，如果这时候，谁能创造一个使他脱离境况的契机，他可以满足此人任何愿望，功法、财富、美人、法宝，只要提出。

        仿佛完成一场安眠前的仪式般，他又再次合眼睡去，大概这回的梦，是有色彩的……

        第三次，他被动醒来，心空得厉害，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从九重天看下去，缺乏情绪的眸中倒映着整个下界的生命、灵魂、因果。

        继而，他眼眸微睁，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也许是出于惯性般的仪式感，或者这件事真的令他兴味非凡，他第三次想，随便吧，毁灭吧，如果这时候，谁能……他可以……

        在施以愿望的时候，他罕见地卡壳了一下，毕竟，在前两次的想象中，他自觉已大方至极，毫无保留了。

        ——我干脆，以身相许算了，他玩笑般随口许出了诺言。

        晓风秘境并非什么神秘莫测的地方，论危险诡谲或者资源数量，在中洲境甚至排不上前十，唯一值得说道的，也不过占个年头长，但也仅止于此了。

        一个限制修为最高在金丹境的秘境，又被各家宗门探索了几百年，对那些仙门大宗来说，可以说十分鸡肋了，并没有千里迢迢派弟子过来参与的必要，若要锻炼，在宗门附近随便找一个类似分量的秘境，不是找不出来。

        但这回的晓风秘境却十分热闹，只因半年前就有个传言，说晓风秘境中会现世上品法宝，甭管流言真不真，上品法宝谁不想要，反正修士们的生活每日除了修炼就是满世界探险寻宝，听到这，哪有不心动的。

        浮云派地理属北，晓风秘境更北，便是林涧等人就近出发，等找到秘境入口，也花了十天时间，这还是在轻身术加持下的速度，可想而知中洲境究竟有多大，这还是修士，而普通凡人，若无机缘，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家宅方圆百里的距离。

        几人到的不早不晚，秘境还有一个时辰才开，林涧便带着师弟师妹找了个僻静处站着等。

        由此也目睹了各家修士争奇斗艳般的出场方式。

        比如一炷香前，云海翻腾，天上降下一座灵船，是丹鼎宗的人护送门下弟子来了。

        丹鼎宗位于西面，晓风秘境在极北，便是灵船代步，单趟过来也要半个月，可谓下了重本。

        姜梨不知不觉张大嘴：“嚯，灵船，气派！大师姐，你说他们这一趟得烧掉多少灵石啊。”

        林涧替她把下巴合上，随口答道：“丹鼎宗每年向各大宗门及仙门世家出售丹药无数，有的是灵石，多少都烧得起。”

        又半柱香过去，当空一声鹤唳，两只白羽紫喙的仙鹤扑出云海，鹤上人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朝此地降落而来。

        “是紫喙仙鹤！”有人惊呼。

        “紫喙仙鹤，珍品灵禽，四百上品灵石一只。”

        听到四百上品灵石，姜梨几个又捂脸望天。

        一只坐骑便要四百上品灵石，她们浮云派上下全部的灵石加起来，连四块上品都没有，这差距，怎叫人不心酸。

        果然师父让她们出来历练历练是对的，这都还没进秘境呢，先开了眼了。

        接下去还有飞剑，飞葫等，这些远道而来的修士们，充分给浮云四人组展示了一把什么叫阔气。

        不过好在，如此阔气的修士也就出现了几个，大多数修士还是同他们这样，用御风术或者轻身术风尘仆仆而来，多少让他们心里好受了些。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晓风秘境的入口洞开，修士们一个接一个朝着灵力涌动处走去，一接触到那流动的气旋，倏然便消失了身影。

        林涧几人再次检查了身上的物件，又互相嘱咐了几句来时说好的注意事项，便起身跟上人流，不快不慢地朝前走。

        传送是一瞬间的事，晕眩感还在脑中，人已站到了草地上。

        晓风秘境入口附近没有传送阵，林涧本就知道几人不会分散，便很淡定，还拉了一把有点天旋地转的池枫。

        上辈子罗珏真人就详细描述过晓风秘境里的见闻，林涧知道晓风秘境虽不起眼，也有四分之一中洲境的大小，修士们进入秘境，就如散落在大地上的棋子，若非目标相同或刻意找寻，碰头的机会也不多。

        就比如现在，先进来的修士早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奔着那灵气最浓郁处去了，后进来的修士为了赶上这几息差距，也大步流星走了，林涧他们在入口处徘徊的样子，就显得十分另类。

        林涧不欲惹眼，拉上师弟师妹随便选了个灵气稀薄的方向就走。

        灵气稀薄也是相对的，只要身处秘境中，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十倍于外界浓度的灵气，令人心旷神怡，紫府自发开始运转。

        临出门前罗珏真人千叮咛万嘱咐，什么灵花奇宝都是次要的，徒弟们此次出门，以历练自身和增长见闻为主，只有一条平安回家，多得少得的，没有任何要求，几人也牢记师父的吩咐，不去那修士多危机重的地方涉险。

        林涧凭着对灵气和地理的分析，结合上辈子从师父处得来的信息，专找别人不爱走的小道，或放出灵识提前预警，避开了不少争端，带着师弟师妹一路摘摘灵药，杀杀低阶妖兽，做做饭，以一种蚂蚁搬家的方式沿边探索着。

        三日后，几人包里已经多了不少灵石、灵草和妖兽材料，中途也不是没遇上过起坏心眼的修士，只是大家境界都差不多，那边修士一身狼狈，而林涧几人衣着干净，神情悠闲，跟游览似的，打劫修士一时摸不着他们的底细，不敢贸然得罪，斟酌过后就放弃了。

        若有不长眼真撞上来的，他们也不虚，剑修姜梨提剑迎上，裴星剑祭出法器，池枫快速布阵，林涧只估量一眼，就知用不着自己动手，便悠闲在后观战，只手上暗捏一团灵气，防备着对方出阴招。

        打跑过几个落魄修士，对方便知这几人也是硬茬，加上林涧他们的路线总是与奇珍异宝的出处相背，通常追了他们就赶不上奇花开放或者灵宝出山，慢慢地眼馋他们乾坤袋里东西的人就少了。

        这日，林涧正带着师弟师妹狩猎一条斑纹石筋鳄，照例是大师姐掠阵，其余人出力。

        对此安排，几人一点意见都没有，这些年来，他们对大师姐林涧早就心服口服，甚至有了一种蜜汁崇拜，斑纹石筋鳄算哪块小点心，也配我家大师姐动手？

        斑纹石筋鳄的确不算小点心，人家只是皮糙肉厚血条长，既不怕灵击也不怵劈砍，尾巴一甩就把巨石碾成齑粉，追得姜梨几个抱头鼠窜，嗷嗷叫着逃命。

        再跑也跑不出池枫提前布好的法阵，只是斑纹石筋鳄一身皮囊刀枪不入，姜梨的剑就像刺在棉花上，着实有些烦人。

        某无良大师姐见状不仅不帮忙，还蹲在石头上嘲笑。

        裴星剑百忙中还想抖扇装个风度，被滚滚而来的石筋鳄一爪子拍中胸口，人飞出去，灵魂差点从嘴里挤出来，倒在碎石堆里生死不知。

        姜梨横剑替师弟池枫挡了一下，揪着他就跑，不忘回头大声唾弃：“二师兄你别装死了，这鳄鱼根本破不了你的防！”

        裴星剑被戳穿，咳嗽两声爬起来，抖抖衣服道：“咳咳咳，三师妹，话不能这么说，当胸正中一爪子还是很疼的。”

        林涧被他抖起的扬尘呛了好大一下，哑着嗓子道：“别光会跑，这里可是设了隔灵阵的，你们想没想过灵气用光了怎么办？”

        见他们还没开窍，林涧继续道：“大凡灵兽，都有弱点，这石筋鳄皮糙肉厚不假，若它没有丝毫弱点，也不至于沦为低阶妖兽，凭这一身皮就可横行秘境了。”

        裴星剑重新加入战局，边跑边道：“弱点……是了，此鳄行动不算快捷，比不上修士灵活。”

        被师姐拖着跑的池枫也道：“虽耐力好，但再能追也不过是活靶子。”

        想到这里，池枫掏出一张符箓向后扔去：“既不吃灵击，试试这招！”

        他丢出的是一张鸿羽符，顾名思义，无论多沉重的东西，在鸿羽符的作用下都会变作羽毛那样轻盈。

        鸿羽符贴在石筋鳄脑门上的同时，裴星剑趁机一扇子挑去，那石筋鳄就像羽毛般被挑到了空中，滴溜溜打起了滚。

        姜梨见状，放开师弟，一剑向天，对准石筋鳄腹下的生殖腔刺去。

        这一下，手感终于不是弹性十足的棉花了，而是切实扎了进去。

        石筋鳄痛叫一声，疯狂挣扎，下腹喷出黑红的血花。

        几人也惨叫着闪开，以免被污血淋头：“啊啊啊啊啊——姜梨你注意点，我就这一身衣服，脏了你洗啊啊啊！”

        姜梨也惨叫：“我也不想啊啊啊啊，开口就在那里，不捅不是人啊啊啊啊——”

        林涧＆裴星剑＆池枫：……

        不知怎的，一阵幻痛。

        有了思路，接下来就不成问题了。

        石筋鳄的鼻孔、口腔、眼球……等部位都成了突破口。

        可怜的石筋鳄：给我个痛快，屑屑。

        林涧从石头上跳下，顺手从鳄鱼脑壳上撕下鸿羽符，顿时砰地一声巨物砸地，又是好一阵扬尘。

        尘土过后，师兄妹们美滋滋蹲在鳄鱼跟前，开始收起战利品。

        最值钱的当然属这身鳄鱼背甲，在现有收获里排得上前三，接着是骨架和爪牙，鳄鱼血也不能放过，是一味药材，丹鼎宗常年收的。

        唯一不值钱的鳄鱼肉也不浪费，几人分一分，低价售给灵厨楼，或者自己吃，比花钱买强多了。

        师父说的不错，这趟秘境果然来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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