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前任

林静夜很会唱歌。

        陆离依旧唱着主调旋律，林静夜却能自如地配着他的声音和声。

        灯光师也配合地切成颜色变换的氛围灯，淡紫与深红交替，薄雾般的光浅浅落在身上，伴着温柔和缓的歌声，一片旖旎暧昧。

        一曲终了，陆离已觉得足兴，便放回话筒下了台。

        走回刚才跟林静夜一同坐着的靠墙位置时，总觉得有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环顾四周，他看见先前靠着乐台的空位处，此刻坐着一个男人。他有一头寸劲的黑色短发，穿着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商务西装，深蓝色的领带甚至也未摘下，看起来像刚下班。

        西装男正直直盯着他看来，眼中幽深，看不出他的意图。

        见陆离察觉自己的眼神，男人挑了挑眉，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而后转身继续对着台上。

        虽然男人是笑，但以陆离的直觉看来，那眼神里绝对没什么友善，甚至还有一点……奇怪的敌意。

        在脑海中搜索一遍，陆离确信自己没见过这个人。

        他是谁？

        -

        陆离下台后，林静夜却没走。

        他仍握着话筒，等着乐队演奏下一首歌曲。

        随着吉他手低低扫弦一声，熟悉的旋律缓缓响起。

        《加州旅馆》，前奏漫长，如晚风吹过无人的空旷公路，低低唱起旧日的繁华。弦音骤停一瞬，极静，陆离也不自觉呼吸微滞，侧耳等待着歌者。

        林静夜微微吸了口气，扶着立麦，开始唱了起来。

        “onadarkdeserthighway”（行驶在昏黑的高速公路上）

        “coolwindinmyhair”（凉风吹过我的头发）

        “……”

        浅黄色光晕洒落他的发端，如缎的黑发垂落在他的颊侧。但他骨相立体，鼻梁挺直，外加个子高，肩宽腿长，一看便知是个男生。

        自陆离认识他来，林静夜一直都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这还是陆离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安静认真的模样。

        他生的漂亮，声音也悦耳，如缓缓拨弄的竖琴，泉似地流过耳际，润了一片干涸的田。

        但是，陆离却从他的歌声中，听出一丝极细微的悲伤。

        -

        一曲终了，店里响起一阵不算太大的掌声。

        林静夜笑了笑，向着四周鞠了鞠躬，却并没放下话筒。他将麦克风从立式支架上抽了出来，径直走到台边，弯身坐在了乐台边缘，两条长腿晃晃悠悠垂下来。

        他居高临下，正对着台前位置上坐着的人。

        正是先前盯着陆离的那个西装男人。

        -

        林静夜握着话筒，手心渗出了一层黏腻的细汗。

        他看着台下的男人。对方的容貌依旧和从前相仿，只是衣着已很不相同。望向自己的双眸仍旧平稳且幽深，让人读不懂其中的意味。

        男人没有表情。

        林静夜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极强烈的退怯感，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下舞台。对方的眼神那么平静，却又那么像一张网，仿佛能看清一切，让自己的所有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轻轻笑了起来，刚结束歌唱的声音微哑，经过麦克风放大，轻轻扫在听者心尖。

        “刚刚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林静夜看着男人的双眼：“好久不见，学长。”

        这话一落，很多人都转过头来看着台上，敏锐地捕捉到有故事。

        “一年不到。”

        男人迎着林静夜的视线，平静地说。

        “既然是久别重逢，可不可以来个重逢的吻呢？”

        林静夜眨了眨眼，弯唇等着男人的答复。

        对方却迟疑了，那双薄唇轻轻抿着。

        是了，都说嘴唇薄的人，

        向来是无情。

        不再等待，林静夜拿着麦克风说了最后一句：“学长害羞了？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说完，他将麦克风轻轻放在身边的台沿。随后轻轻一跃，直接向男人的方向跳了过去。

        台子不算太高，但坐着双脚仍然触不到地面。林静夜心知，以自己的体重，男人肯定接得住，也知道在这种公共场合，对方绝不会拒绝自己。

        -

        看着从台上跃下的人，杨远心中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就已做出反应。

        站起身伸臂，一把把那人捞进怀里，接了个满怀。

        脚步因冲击力向后退了半步，杨远感受到手中温热的份量，飞起的发丝落在他的颈窝，软绵顺滑，蹭的皮肤微微发痒。熟悉的气息再次靠近，已经快被遗忘的身体记忆又被唤醒。

        林静夜的举动相当突然，也相当大胆，引得店里不少人吹起口哨起哄。

        明明是非常危险的动作。而且还是在公共场合，如此高调的行为，是杨远向来反感的。

        但是，当接住林静夜的那刻，杨远的心里涌起的不是责备，而是另一件事。

        他怎么……又瘦了？

        -

        接住林静夜后，那个西装男人就抱着他，待他站稳后，却并没有亲吻，而是和他一起走出了店门。

        陆离坐在靠近吧台的位置，看着一场喧嚣升起又落幕。

        先前忙碌的女调酒师此时得了空，趴在吧台边跟他搭话。

        “哎……看样子，dave今天又要烂醉一场了。”

        “为什么？”

        女调酒师奇怪地看着陆离：“他没跟你讲吗？刚刚那个，是他前男友诶……”

        原来如此。难怪西装男人看向自己时眼神不善，想来，一定是把自己误会成林静夜的新男友了吧。

        “dave之前跟我说，想借今天活动的机会，跟他前男友说复合的。”女调酒师边擦着杯子，边感叹，“不过，看他前男友那个木头样子，大概是要泡汤了……”

        陆离看着木门在两人身后关上，若有所思。

        “说起来，这还得怪dave自己。明明就喜欢人家喜欢的要死，却偏偏赌气似的分手。”女调酒师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前男友可是相当痴情，当时为了挽回，知道他经常来这里，每天晚上都来这里堵人。不过，dave想分手，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影响了对方的前程，觉得对方离开自己会更幸福，所以才想放手。”

        “结果嘛，当时铁着心把人家赶走，才赶走不到半年，自己又后悔了。时不时就跑来这里喝酒，喝着喝着就要哭，边哭边骂自己有病。”

        女调酒师轻哼一声，摇摇头：“要我说嘛，他这就是‘不作不会死’。明明是自己离不开人家，偏要嘴硬，说什么离开他对方才更幸福，自己也更自由。其实都是自说自话，臆想出来的毛病……”

        听了女调酒师的一番话，陆离愣了愣。

        嘴硬……不坦诚……

        摇了摇手中喝了一半的莫吉托，陆离看着沉在杯底的半片青柠，心里也莫名有点泛酸起来。

        -

        等杯中的莫吉托喝到最后一口时，酒吧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了。

        出去时有两人，回来时却只有林静夜一个人。

        他低着头朝吧台走来，像是脚上拖着沉重的锁链，走的很艰难。他身形偏瘦，此刻更有种格外单薄的感觉。

        林静夜慢吞吞地坐到吧台前，没有抬头，向前伸出了一只手。

        陆离没看懂，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他。女调酒师却会了意，转身就从工作台下拿出一整包纸巾，放在林静夜手心。

        “……谢谢。”

        林静夜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下，声音带着明显的鼻音。

        “我说你啊，没事犯什么贱，偏偏要复合，”女调酒师转过身，又拿过一只高脚杯开

        始调酒，“复合就复合吧，还选了人家最反感的方式，不是摆明了给自己添堵吗？”

        “……不是的，”林静夜攥着纸巾，小声地吸着鼻子，“他没拒绝。”

        这回轮到女调酒师惊讶了：“哈？”

        “但也没答应，”林静夜说，“他说，都无所谓了。”

        女调酒师已经调完一杯玛格丽特，蓝色液体轻晃于杯中，杯沿抹一圈盐霜，外插半片青柠。她刚想开口喊客人，酒杯就被一只长手勾走。

        林静夜端起酒杯就喝了一口，然后被呛到了，边咳边掉泪。

        “……”女调酒师本想骂他，但见这人这么狼狈，想了想，终是没说什么重话。她叹了口气，转眼对着陆离，让他把人扶到另一边角落的空位上。至少，不要让这人再来打扰自己工作了。

        没让陆离扶，林静夜自己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往女调酒师所指的方向走去。

        “记他账上。”林静夜说。

        陆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口中的“他”不是自己。

        -

        后来，林静夜一整晚都窝在这个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边喝边给陆离讲故事。

        什么故事？当然是所谓年少轻狂不知好歹的青春疼痛爱情故事。

        林静夜说，他当然希冀对方能同意复合，但也知道这事希望渺茫，最可能的还是被拒绝；但他也不怕对方拒绝。最怕的，是对方已经无所谓。

        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至少都能说明，对方还对他们的关系有明确的态度。

        可是，如果对方已经无所谓，也就说明，自己在他的世界里，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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