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虎王（18）

天暗下来。

        一群红雀呼啦啦飞过，映着涌动的云色与天光，仿佛尾羽各裁了一块红霞负着。

        白妙目光追着看，眼见群鸟没入前方的紫藤瀑布，她便停下脚步。

        “怎么不走了？”宗昱在她头顶问道。

        “你看。”

        循着白妙所指看去，眼前一片繁盛的紫藤萝花海从天而降，自参天的林木和参差的树梢纷披而下，垂云织锦，灿若明霞，如同天地间倒悬的紫色银河。

        声势浩大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有何难？”

        宗昱甫一挥袖，罡风尽起，将紫藤萝瀑布卷入风口的漩涡之中，风声大作，花瀑撕扯如破絮，漫空中都是紫云紫雨。

        不一会儿，风住了，眼前的藤萝便也清得干干净净。

        白妙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玉白色长裙都被染成紫色，宗昱的缀金玄衣倒不要紧。

        “暴殄天物。”

        宗昱上下打量她，“若是可惜这件衣服，出去了我们再买新的便是。”

        “不，我说的是这紫藤萝瀑布。”

        宗昱微微有些惊诧，眸色黑而沉，“挡吾路者死，天经地义，何故作此悲凉腔调。”

        白妙冁然一笑，“不是悲凉，只是感叹美景难得。”

        “肤浅的兔子，为美色所迷。”

        白妙狡黠笑道：“我正是被大王的美色所迷，这才跟着大王上刀山下火海。”义无反顾地奔赴一个对她来说充满了陌生与恐惧的地方。

        “答非所问。”

        宗昱嘴上斥责，眸中却有笑意，显然对这容貌上的恭维十分受用。

        两人继续向前，这才发现，原来这紫藤萝瀑布后，竟然掩盖着一个巨大的山洞。

        此洞在山侧豁开，如同一道巨大的伤口，发出幽暗的暝光，隐约向外吞吐着阴森的寒气。

        白妙见状有些瑟缩。

        宗昱大手抚上她后脑，问她：“怕了？”

        白妙吸了口冷气，笑道：“有大王在，我便不怕。”

        “正是如此，有本王在身边，你无需担忧。”

        口气那是相当的笃定，以及，自大，很符合此老虎精的一贯作风。

        说着，便挟她进了洞中。

        听见水声，白妙脚下一滑，差点落入了那绿色的暗流之中，宗昱急拉她入怀，“小心！”

        “这里怎么有河？”白妙惊问。

        “地下河。”宗昱的声音淡淡的，在这幽深恐怖的山洞里，经过回音传荡，莫名染上了种危机四伏的感觉。

        “很危险吗？”

        宗昱并不回答，只是神情凝重地四处观察。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阒静，壁角忽然有只兔子大的老鼠吱吱跑过，宗昱小指一动，那老鼠便被投入绿色暗河，转眼就化成血肉，连根白骨都没留下。

        白妙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道：“这河竟然吃老鼠！”

        宗昱沉声补充，“不止是老鼠。”

        白妙仰起脸打量宗昱，取笑道：“看来老虎也危险……”

        宗昱皮笑肉不笑，薄唇里无情地吐出令人细思极恐的消息来，“你知道这片丛林里为什么没兔子吗”

        对哦，白妙也好奇，在这个地方看过不少奇奇怪怪的动物，就是没有见过兔子。

        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将揣测宣之于口，“难道……”

        难道兔子都被这食肉河给吃了？想到这里，白妙瞬间毛骨悚然。

        宗昱压下眸中笑意，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无声涌动的绿水上，“如你所见。”

        白妙浑身泛起寒意，下意识地朝宗昱身边靠了靠。

        宗昱得意地搂过她的腰，用力一掐，便将她整个儿的都抬起，放在自己背上，“搂紧我。”

        白妙双臂环紧宗昱颈间，双腿也随之缠上宗昱劲腰。

        宗昱拍了一把白妙臀部，“夹紧些。”

        白妙又羞又恼，一口咬在宗昱后脖子上，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大王没听过一句话？‘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风水轮流转’。”

        白妙知道他是意有所指，毕竟曾经她就趁着人家大老虎还没化人的时候，拍过人家的屁股，好像好不止一次，这事儿说到底，是她理亏，遂闭了嘴，不再多言。

        宗昱见占了便宜，低低地笑。

        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隐隐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视线也逼仄不明，要不是在宗昱背上，她简直要寸步难行。

        水蚀的石灰岩越来越深，无数狭小通道出现在他们眼前，纵横交错如底下蚁穴。

        里面不时传来滴水的轻响声。

        洞顶的石灰岩屡屡撞上白妙的脸。

        宗昱个头极高，此时不得已弯腰低头，白妙极有眼色，早乖乖伏身，配合着身上衣服，像只紫色壁虎，紧紧地贴在宗昱后背。

        “真乖。”

        宗昱反手拍她脑袋。

        白妙又在之前咬过的地方，再咬一口。

        隘道深处不时传出嘶嘶声，且越来越响，给人的感觉就像无数条小鬼被扔进了油锅。

        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腥腐气。

        白妙入了神，昂着头差点撞上一处悬垂的白色钟乳石。

        “小心！”宗昱吼道，同时不忘伸手挡在她头顶。

        就在这低头的一瞬间，对面忽然飞出一层乌压压的黑云，还是含了刀片的那种。

        恶狠狠地朝他们袭来。

        那浓重的此起彼伏的咝咝声，转为了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像是吹响了某种进攻的号角。

        待宗昱和这些尖翼的怪物厮杀起来时，白妙这才看清——竟然是蝙蝠群！

        这地方大概是这群蝙蝠的栖息地，他们擅闯入内，属于不速之客，今日必有一场苦战。

        只见无数蝙蝠张着黑色大翼在光影里乱飞，晦暗模糊的身形仿佛是黑色刀刃，排山倒海地便要向他们二人扑来。

        宗昱张开宽袍大袖，杀气浓厚，一手护住背上的白妙，一手凝成如电如雷的雪青色光球，寥寥几次出手，便将洞内呼啸如海的蝙蝠群杀得七零八落。

        狂风大作，白妙只觉光影雷电轮番在自己眼前闪烁，竟将不见天日的暗洞照得曜如白昼。

        她险些被这掌风和光刃迷了眼，鬓发被吹得蓬乱。

        再睁开时，地上已是散落一地的蝙蝠尸体，青灰色石灰岩上凝成大片红血。

        远近不时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在这寂然空泛的山洞里此起彼伏地回荡，显得无比诡异。

        白妙定睛，只见白色钟乳石早被燃成赤红，水珠不断砸下，如同在融冰一般，声音越来越急促，钻进耳膜中，如鼓点般密集，一时竟不知是滴水声，还是淌血声。

        察觉背上的小人儿不安，宗昱当即起身，如同迅雷一般飞跃出了山洞。

        白妙再睁开眼睛，骇人的血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白色浅滩，水花飞溅，上面悬挂着一袭白色瀑布。

        如同牛乳一般的瀑布，里面游动着鬼魅般的白色小龙虾和白色大鱼。

        奇怪的是，这些生物好像没有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白妙不敢碰水，只用指尖指着那怪异的鱼虾问。

        那鱼虾仿佛感知不到她的动作，依然缓慢悠闲地在白水中游晃。

        “这水看着鲜如牛乳，却不能喝，凡是喝了的人都会失去双眼。”

        白妙猛然一悚，连虚悬在半空的手指都迫不及待地收回。

        “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我把你丢下去试一试吗？”宗昱坏心眼地说道。

        白妙“啊”地一声，将宗昱抱得更紧，恨不得把全身都融进他的骨血里去，宗昱得逞，笑得十分开怀。

        弯下腰便掬起一捧，喂进了自己嘴里。

        白妙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只见宗昱喉头鼓动几下，将这骇人的白水尽数咽了。

        白妙伸手死命捶他，“你疯了？”

        宗昱冷眼瞧她发疯，“傻子，我编的故事，你也信？”

        说着，又掬一捧，顺势要喂她嘴里，白妙头向后一仰，连连摇头闪避，见宗昱捧着白水的大手穷追不舍，慌地跳下宗昱的宽背，退避三舍。

        唇角一撇，“你不想要眼睛，我还要呢。”

        “要是真的，把我的眼睛给你。”

        白妙嗤之以鼻，“你的眼睛没我的大，我才不稀罕。”

        “行，”宗昱倒掉掌心里的水，抖了抖手，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不喝，上了岛可别叫渴，那里可没水等着你。”

        “岛？”白妙好奇，耳朵一动，睁大眼睛，“什么岛？”

        “尾巴岛。”

        “尾巴岛是什么岛？长得像尾巴的岛吗？”白妙十分好奇，只觉得这个名字异常新奇。

        “能送我们出山的好岛，去了你就知道了。”宗昱的笑容意味深长。

        待站到一大片随风招展的的尾巴丛中间，白妙终于明白了这地方为什么叫“尾巴岛”——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尾巴，带着黑白环斑的狐猴尾巴，火红色的赤狐尾巴，柔顺浓密的马尾，细骨伶仃的牛尾，五彩斑斓的野鸡尾巴，最为粗壮蓬松的大约是雪豹的尾巴，轻轻一个旋转起伏，就将周围一片大大小小的尾巴尽数打趴下。

        而那些粗细各异颜色不一的尾巴，似乎对此颇为不服，都咋咋呼呼地跳动起来，远远望去，如同一簇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迎风飘扬的旗帜。

        白妙在尾巴丛中四处走动，这才发现，岛上甚至还有各色鱼类的大小尾鳍，插在地里，也和在水中一样，轻摇款摆，十分灵动，不过，最为引人瞩目的还要属那孔雀尾巴，简直像一扇扇名贵的屏风似的。

        不远处，有一大簇黑白黄各异的尾巴使劲地向白妙摇动，她走过去，那尾巴争先恐后地轻拂她的小腿，尾巴尖甚至做出讨好的舔舐动作。

        “这一定是小狗的尾巴了。”白妙看向宗昱，笑着说。

        白妙再向前走几步，窸窸窣窣，像是什么东西接二连三断裂的声音，待她发现，脚底已经是一地的断尾，比筷子还要细瘦，显出光滑的色泽来，在地上不停跃动，像在引诱捕食者的视线。

        白妙笑笑，“这个是壁虎尾巴。”

        又往旁边一看，莫名得咽了咽口水，“要是有蒜汁就好了。”

        宗昱随着白妙目光看去，只见那卷成一团的猪尾巴闻言，更加瑟瑟发抖。

        不禁也哑然失笑。

        ……

        白妙蹦来蹦去，在宗昱面前不知疲倦地介绍了大半夜自己关于各种动物尾巴的认识和猜想。

        最后，总算蜷在角落里轻柔的猫尾丛中睡着了。

        她兴奋得甚至不知道几时，自己的兔尾巴也悄悄冒出来了。

        夜深，月明星稀，尾巴岛缓缓开动。

        每一条尾巴都齐心协力地发力摇晃，向岸边驶去。

        宗昱等待已久，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过河费请缴一下。”说着，递出一片白色扇贝。

        宗昱果断地接过扇贝，用力一夹，去了自己的尾巴，将其交给九尾狐。

        “还有这位小姐的。”

        九尾狐说着，就要抚上白妙尾部。

        宗昱瞪了九尾狐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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