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了·前世

春寒料峭，已经快四月了，可宛胡依旧冷得让人牙颤，宛胡人倒也习惯了，乌图丽和小梨已经来了快两年了，依旧无法适应这阴冷的天气。

        “王女，你看，这是什么？”小梨语气欢快地进了殿内，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乌图丽看。

        原来竟是一枝梨花，四五朵绽开的纯白花朵堆叠在枝桠上，还有两颗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只是有些焉巴巴的，瞧着失了几分生机。

        乌图丽伸出手拾起这支梨花，脸上带上了笑意，“哪里来的？”

        小梨挠挠头，吞吞吐吐地道：“郎木提给我的”

        “你原谅他了？”乌图丽随手将梨花还给小梨。

        小梨却将脸一撇，“谁原谅他了？小梨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乌图丽见小梨又是一副神色悲伤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中则带着深深的愧疚，“小梨，对不起，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我的话，高多贺不会死，你也不会被困在这里，没能回去送他一程。”

        小梨将眼眶中的泪珠憋了回去，她摇了摇头，“王女，小梨不怪你，高大人身体本就不好，从陆渠奔波到宛胡，几次三番地奔波，他又那般倔强，迟早会耗费尽自己的精力，我就是气恨郎木提竟然一直瞒着我们！”

        乌图丽轻柔地拭去小梨眼角的泪水，她垂下眼眸，“小梨，我送你离开吧，不管去哪里都好，总好过困在这宛胡王宫中。”

        小梨听到她的话，着急忙慌地摇着头，“小梨不走！我要是走了，就只剩您困在这里了，怎么可以？”

        乌图丽无奈，她伸手拄着额头，将目光凝在了小梨手上攥着的那支梨花上，在脑子里回忆起那个温柔又善良的男子。

        高多贺是小梨的养兄，其实原则上不是的，因为小梨是高多贺从牙市上买回去的小奴子，那时候小梨瘦小又孱弱，没有人愿意买这么一个瘦成猴子的小孩子回去，所以小梨差点被卖主打死。

        高多贺偶然路过，看到小梨被打得在地上求饶痛哭，他心中怜悯，便将年幼的小梨从牙市上买了回来，他没有将她当作奴仆，而是放在了身边教导，养了大概两三年，他要跟着父亲出使他国，便没有了时间去照料小梨，万般思量下，他便将小梨送进了王宫，送到了乌图丽身边。

        可是，他却死在了二十三岁，本可以继承他父亲衣钵成为陆渠的使节大臣的，如今却什么都没了，直到现在，乌图丽都不知道高多贺千方百计地来宛胡，到底是为了带回小梨，还是为了让她能回陆渠

        殿内一片寂静，风骤然将门帘掀了起来，只短短一瞬，就将外面料峭的寒意裹挟进来，扑在人的脸上，激起一阵冷颤。

        乌图丽从过往的思绪中抽离，小梨早已经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她叹了一口气，眉间浓厚的愁绪如同那天空中叠着的阴云。

        郎木提端着一碗银耳汤走了进来，他将碗搁在乌图丽面前，“胡商带回来的新奇东西，据说在北尧王宫中很受欢迎。”

        说完这话后，郎木提就僵立在原地，自从他隐瞒了那个高多贺去世的消息后，这段时间乌图丽与小梨对他的态度都是格外冷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这让郎木提感到不知所措。

        乌图丽抬眼看了看碗中的东西，是一碗莹白透润的乳白色汤羹，里面点缀了几颗红彤彤的枣子，看得人食欲大增，但她却没有一点胃口，“留给小梨吧。”

        郎木提欲言又止，他英挺的脸上没有表情时就会显得有些肃然冷冽，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但他站在乌图丽面前时，总忍不住垂下脖颈，瞧着便带了几分畏怯。

        乌图丽转头看了一眼微微敞开的窗户，感受着时不时吹进来的凉风，冲他道：“给我讲讲外面的情况吧。”

        郎木提缓缓开口，说着外面的战局和一些小道消息，乌图丽就是靠这种方式来打发这宫廷中无趣又枯燥的生活，她出不去，只得让别人来说给她听。

        “北尧与狸单势同水火，这两年征战越发的频繁，可惜北尧终究是中原大国，纵使皇帝并不好战，麾下的将军们却不是软弱好欺的人，他们打得很凶，双方都讨不到好，往往是打一仗就要歇好久。”

        “狸单的王也越来越疯魔了，为了狸单能攻破北尧，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尽数献给他们的羟鸟神子，王妃还记得属下之前给您讲过的那件事吗？”

        乌图丽听得入迷，闻言转头问了一句：“什么事？”

        郎木提缓缓答道：“羟鸟为邪物之事。”

        乌图丽听到的话，才想起之前他说过，西域诸国皆有自己所信奉的神，而狸单却是这里面最疯狂的，他们在很久以前就曾做出过屠杀全族女童之事，就是为了将这些女童献给他们所信奉的那个羟鸟神子。

        而狸单人信奉的羟鸟说是神物，实则就是一个好战嗜血的怪物。

        它被狸单的祖先们用冠冕堂皇的话语层层包裹着，仅向外人展示出它的神性，却隐匿了它原本具有的邪性。

        而羟鸟神子所诞下的那句‘不伤无辜弱女与稚子’其中隐喻的其实是更加阴晦的事，真正的含义是它让族人不伤弱女与稚子，就是为了能尽数将她们吞噬，只留下强大的狸单男人。

        如今狸单王为了战胜北尧，不惜又重启了这个诡秘之术，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全部绞杀在祭台之上，就为了召唤出那个已经消失了的羟鸟神子前来襄助他们，可惜，即使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在与北尧的征战中，仍节节败退。

        “是因为北尧的那位小将军，才年仅二十，就已经与狸单人的大将对打个遍了，他以一己之力撑着北尧的胜局……若我能上战场，倒想去瞻仰一番这位十五岁就被北尧皇帝册封为神武小将军的徐书辞。”

        郎木提语气中带着几分憧憬，可惜宛胡对这些战事从来都是避之不及的，只愿龟缩在这方寸之地内，若不是宛胡国内有能倚仗的矿源和强大的贸易能力，哪还能这般平稳地置身事外。

        乌图丽在唇齿间低声地念了念‘徐书辞’这个名字，转过头向郎木提问道：“徐书辞，此人如何？”

        “他属下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北尧世家徐氏最小的公子，他父亲是吏部尚书，家中世代出来的都是文臣，就他一个武将，噢，据说他身边常盘旋着一只白尾金雕，狸单人便给他取了一个诨名叫‘玉面金雕’，此人武艺高强，头脑聪颖，能战且善战，是北尧军中一把锋利又坚硬的刀。”郎木提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乌图丽点点头，她注意到窗外又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天幕上堆盖起厚重的乌云，不远处传来春雷的轰鸣声，一阵阵的响彻天际，却是忽远忽近地飘忽不定。

        郎木提安静地退出了宫殿，他站在回廊上，抬头看了看阴沉的苍穹，转身往宛胡王的宫殿走去。

        这两年宛胡王对乌图丽的兴趣骤然消减，召唤她去无极殿的次数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这倒是让小梨很开心，小梨巴不得宛胡王永远别想起乌图丽这个人，让乌图丽安安生生地待在宫殿中。

        又这般过了几月，夏天姗姗来迟，整个宛胡却还是时不时的被寒意拢住，上天好像真的夺走了宛胡的四季，让生活在这里的人过不了一个分明的天气。

        ——

        这日，又是暴雨降临，哗哗的雨水坠落在大地上，打得墙边那棵新生的小草左□□倒，空气中弥漫着雾气，让那些景和物都只能透出一个朦胧的轮廓。

        郎木提突然进了殿内，看到乌图丽坐在窗边赏雨，便几步上前，道：“徐书辞死了。”

        乌图丽蓦然转过头，有一些呆愣，“你说什么？”

        郎木提重复一遍，“徐书辞死了。”

        那个北尧最英勇最聪慧的小将军徐书辞，死了。

        “前两日传来的信，死在了平堰，据说是被后康派去支援狸单的人杀死的，那人好像叫兰隆多，倒真是世事难料，没想到这么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就死在了一个无名小卒手上。”郎木提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惋惜。

        乌图丽将头转了过去，继续看着窗外的雨，虽然她不认识这位徐书辞，但心中却有几分可惜，才二十岁呢，怎么就死了呢？

        还是死在了战场上，真可惜……可这与她却是没有关系的。

        暴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一日更比一日的大，仿佛是上天在哭泣这样一位英才的陨落，将泪水洒在了人间，想要洗去那些充满血腥的罪恶。

        在宛胡的乌图丽就像一只金丝雀，被困在如囚笼般的宛胡王宫中，乌白若每隔几个月都会传一封信来，信中反反复复地说着他会来接她，让她再等一等自己。

        乌图丽心中其实早就看清了，乌白若来不了，可她还是怀着期待和憧憬，用以支撑着自己好好的活在宛胡。

        可惜，这人间的事，总是转瞬间就会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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