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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露台上的克里默尚不知自己的罪行被发现,独自隐藏在厚重帘缦遮盖的阴影之下,背身在杯酒歌盏的喧嚣宴会之外。明明是前途大好的明日之星,却甘心收敛光彩,好似自己从来是个落魄孤单的独行者。

        这幅寂寥的样子,不禁让莱文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克里默不受家族待见,每每到了例行的贵族宴会,小法雷尔板着一张脸,藏在宴会厅不显眼的小角落,以此来宣泄对于社交行为的厌恶。

        这本来与小时候众星捧月的莱文无甚关系。只是难得有一次,莱文心情不好,又厌烦了身边的伙伴,独自躲到了宴会厅旁的小花园里,在那里,小曼森偶遇了小法雷尔。

        “你怎么在这摘花啊?”

        在其他虫族的花园里摘花是不合礼节的行为。

        克里默吃了一惊,手里大捧的丁香花被失手扔下,错落地散布在皮鞋上、地上。身上本应规整的礼服被丁香的枝叶剐蹭得凌乱不堪,稍显狼狈。孤僻的小雌虫愣怔了一秒,便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默不作声地蹲下捡拾散落的花枝。

        克里默颇有智慧,不像普通的顽童把花揉散了一朵朵摘下,而是整枝整枝地攀折,让花团保持着相互簇拥的美感。他小心地抓握着枝条,把丁香重新汇聚成一大把。幽紫的小花簇成一团,点缀着星光与绿叶,宛若天边流转的絮状烟云,煞是好看。可惜坠落的经历还是伤害了零星脆弱的花瓣,为花束带来了些许不完美。

        造成这项不完美的罪魁祸首莱文自知犯了错,立即表明歉意,“对不起,伤害了你的花束。”

        克里默不说话,神情冷淡,只轻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

        莱文在心里舒了口气。

        平日里若是有虫族给他冷脸,莱文早就不予理睬了,偏偏今天克里默手中抱着的一束丁香俘获了他的心。丁香花束幽美,特别是与一旁疏于修剪、杂乱无章的丁香树一比更是富有情调。

        也不知是哪家的主人雇佣了一位懒散园丁,还不如贵族家的小少爷懂得园艺。不过这也是可以预见的,毕竟法雷尔身为蝴蝶世家,天生就对摆弄花草颇有建树。

        法雷尔家的金蝴蝶家主明明是眷爱花草的雄虫,怎就对这擅弄花草的小雌虫不假辞色呢?

        出于礼节,莱文并没有直白地袒露出心底的疑惑,而是试探性地靠近了那个低头沉默的身影。

        在仅剩一步之遥时,莱文察觉到了克里默的不自在,恶作剧般地欺身上前,占据了有利地形。克里默小小的身体拥着花束怕散了不敢大动作,最终无奈被堵在了没有退路的花坛边。

        “干嘛这么不理不睬?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花束,你的花束很漂亮。”

        听见这话,克里默惊讶地从花束中抬起头,把怀里的花束又抱紧了几分,拘谨地回答道:“谢谢。”

        莱文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克里默的声音,惊奇地观察着眼前的雌虫。近距离的观察中,他突然发现,克里默与法雷尔家族普遍的阴柔长相并不相符。克里默的鼻梁高挺、眼睛深邃,抿紧的薄唇唇色寡淡,发色眉色都接近纯黑,小小年纪就能映照出未来的俊朗模样。

        莱文当时可不知道这份俊朗在法雷尔家族中并不讨喜,只觉得眼前的这只小蝴蝶着实俊美。

        虽然不是只优雅漂亮的小蝴蝶,但他的翅膀一定比其他蝴蝶更加坚韧。

        不知道克里默的蝴蝶翅膀到底会是什么颜色,会像他的性格那样是冷淡的幽蓝,还是发色一般的墨黑?那双翅膀又会排布着怎样的纹理,点缀怎样的斑点?

        莱文一时之间心痒难耐,满心被好奇所占据。

        不,不对。也许小蝴蝶还没有觉醒虫型,不是所有虫族都像他一样,是出生便拥有虫型的佼佼者。

        对新同伴充满兴致,莱文想进一步与他接近,“——”

        “啪。”

        又一个烟头打击脑门,把莱文从回忆里拉扯回来。

        露台的阴影处,红点再次亮起。

        看来贵族常年的家教也抵不上军队的洗礼,仅仅几年就让克里默背弃礼节染上的军队的陋习。不过莱文自己本身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虫族,反而觉得这样的克里默个性分明。

        莱文嗤笑着抬头冲露台喊道:“克里默,几年不见,就这么打招呼?”

        说着,他抬手亮了亮手中的罪证。

        呼喊之下,克里默从露台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月光的映照之下,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在看清了楼下的画面后,克里默徒手掐灭了手上点着的烟,转身看了看宴会厅,又观察了一下眼前的栏杆。

        正当莱文不解地要再次发问时,露台上的克里默单手撑着栏杆,借力一个纵身从二楼的栏杆边一跃而下,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在草坪面轻盈地蹲身卸力。

        落地动静小,却免不了扬起微尘,克里默利落地拍打军装裤和衣服下摆,抚平大动静带来衣物褶皱,余光扫过因灰尘而捂嘴后退两步的莱文时,嘴角又绷紧了几分,冷声道:“抱歉,唐突了。”

        莱文惊讶地放下手。

        克里默这么主动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实属反常。

        这么想着,克里默已经走到他面前。

        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完全不像是断联了六年的故友。

        莱文曾经以为的尴尬、沉默并未发生。

        克里默主动摸出口袋里的手帕,递给莱文,面无表情地说:“擦擦吧。”

        莱文被动接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纯白的手帕柔软干净,一点都不像是眼前硬朗军雌该有的风格,唯有上面那一抹似有若无的花香,展示着拥有者的身份。

        见莱文没有动静,克里默微敛了眼眸。

        “怎么不擦?你的手摸过烟头,不干净。”话音刚落,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皱紧了眉头,“抱歉,或者我应该带你去盥洗室整理一下。”

        “手帕就行,我没有那么讲究。”

        刚刚接触过的东西沾染过军雌的唾液,莱文意外地没有感到反胃,反而军雌再三的道歉让这件事晕染上暧昧的气息。

        克里默没有洁癖,又在军队待了这么久,怎么对这种小事这么敏感?

        莱文的内心疑惑。

        柔软的手帕附上额头,擦拭地用力了一些。

        手指还能看清楚脏不脏,额头被连续砸了两下,莱文怕头上沾上一些有碍形象的烟灰。

        草草擦完之后,莱文询问克里默:“额头上还有烟灰吗?”

        克里默抿紧唇,脸色颇有些古怪,“……没有了。只是头发有些弄乱了。”

        闻言,莱文无奈又好笑地叹了气,“那完了。我出门可不带梳子。”

        精致的银发披散肩头,发顶却被刚刚的擦拭波及,凌乱地翘起,这幅形象稍后回到宴会厅实在有失体面。

        克里默若有所思地说:“我来吧。”

        在莱文惊讶的目光下,克里默把手伸进军服内袋,取出的却并不是莱文以为梳子,而是一条长长的幽紫色发带。

        莱文微微睁大双眼,刚刚戛然而止的回忆又如潮水般涌现。

        那根发带曾经属于莱文。他在某个幽静的花园中亲手解下发带,把随身之物随意地系在了小蝴蝶珍视的丁香花束之上。

        “好了,我把花束包好了,现在它就是一捧完整的花束了。”

        克里默径直走到莱文身后,眼神落在闪烁着光泽的银发之间,久久移不开眼。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态,然后询问:“可以吗?”

        在克里默看不到的地方,莱文神色复杂,回答说:“可以。”

        炙热的大手拂过头顶,穿过发丝,克里默的动作轻柔小心,把银发束起,仔细地系上幽紫色发带。发带与银丝交缠,幽紫伴着银灰,再合适不过。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与克里默亲密接触”。祖祖已经获得能量,优先为宿主消除目前的精神力痛苦,请宿主一定要再接再厉啊!]

        莱文只觉头皮发麻,被克里默触碰过的地方都发起了热,而长久伴随自己的隐隐头痛忽然全部消退了。

        此时,莱文才真正相信了这个“雄虫返祖系统”。祖祖做到了六年以来虫族最先进医疗水平都达不到的成果。

        他竟然真的是雄虫。如果他是雄虫,那么许多谜团都能迎刃而解了。

        特别是阿尔洛·洛弗,从这个雄虫出现起,一切阴谋就已经开始了。

        克里默重新走到莱文面前,正巧看到莱文的一脸幽深,提起的心重重地沉下。

        “我先回去了。”

        主动避开莱文询问的眼神,克里默沉默着转身向会场正门走去。

        决绝离开的背影使莱文不解得歪过了头。

        难道自己误会了?

        也许克里默只是想物归原主,并没有多余的想法。

        也是,他在克里默眼里是雌虫,可以是朋友、搭档,不能再多了。

        而刚刚接触之中的发热只不过是祖祖汲取能量的过程罢了。

        他们相互之间没有特殊感情,没有爱意,不过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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