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双双

林双双回到灵通县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曾经在云梦阁共事的姐妹春燕，原本春燕与她命运相怜，二人约好同找谢全报仇雪恨，那日，春燕已打探好了消息，得知了谢全房号座次，但事到临头，她却惊觉自己并没有林双双那样孤注一掷的勇气，她害怕，退缩了，混着人群仓惶逃散，留下了林双双一个人。

        当日过后，除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前来警告，严词恐吓一番，让在场之人守口如瓶外，云梦阁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一如往常宾客盈门，春燕作为阁内数一数二的艺伎，虽知她与林双双交好，东家却没有赶她离开，依旧留了下来招客揽财，对生意人来说，能多赚十分，自然便不虑五分的风险。

        这会儿，春燕正坐在妆台前描眉，准备晚上的出演，伺候她的丫鬟碧儿推门入室，道：“燕娘子，你要的葵紫粉和乌唇膏送来了，是不是让货郎上来？”

        春燕画得手酸，撇下石黛，又对着铜镜，懒洋洋地整理发髻，随口道：“去叫吧。”心道邪了门了，今天这眼皮怎么一直跳，跳的自己心神不宁，连简单一笔弯眉都画不利索。

        不一会，货郎挑着担上楼梯来，碧儿为他头前引路，进到房内，碧儿指向一处置物架：“就搁那儿。”掏出几枚铜币给他，“辛苦了，匀出燕娘子的，去给别房派发吧。”

        货郎动作麻利，很快摆放好了胭脂水粉，但没有离开，而是顺手拧开其中一盒乌唇膏，对碧儿道：“姑娘请看，这次散仙居研制的口脂与以往不同，里头添了贝壳、珊瑚粉，还用彩珠磨成粼片，只需少取些许缀于唇上，便可如四月桃花般光彩夺目，东家说，拿给娘子先用。”

        碧儿还未说话，春燕来了兴趣，扶着簪了一半的绢花转过头来，笑道：“你这人嘴倒很甜，说得人心痒痒，让我看看是什么稀世珍宝，值得这样夸。”

        春燕转头，货郎与她四目相接，她心儿一颤，手腕陡然一软，鬓边的簪花就掉在了地上，葱管似的长甲指着他，像要把眼前人戳破，惊道：“你，你——”

        林双双向后瞥一眼。

        风月场上待久了，春燕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勉强镇定下来，吩咐立在一旁不明状况的碧儿：“你出去吧，我要和这位小哥单独说话，不用人伺候。”

        碧儿应是，临走前提醒春燕别忘了晚上的艺演，闩上门退了出去。

        “双双姐，真的是你？！”

        房门刚合，春燕就冲过去拉过林双双双臂，将她左看右看，仅过数月，本来珠圆玉润的人儿，已变得干瘪羸瘦，她的心情一时难以用言语形容，更有数不尽的疑问盘亘在脑海，“你，你的声音？脸，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你是怎样逃出来的？”

        林双双没有回答，等她过了激动劲，问：“春燕，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春燕怔了怔，缓缓松开了林双双，退后两步，突然背过身去掩面低泣。

        林双双上前拍了拍她，安抚道：“莫哭，我来这，是有其他事要拜托你。”

        春燕取帕揩泪，声音还有些发哽：“姐姐请讲，只要是妹妹能帮的，一定竭尽全力。”

        林双双道：“我的身份文牒在你身边吗？”

        春燕点点头，道：“自姐姐被抓后，你的一应物品都被我收了起来，本是留个念想，没想到姐姐还能……”

        “我的左侧妆柜里，放着一块宏通银号的千两兑牌，在你手里不在？”林双双打断她，继续问。

        春燕道：“都在。”

        林双双道：“麻烦你将兑牌拿来给我，还有件事，我要托你去办。”

        春燕先从箱底取出牌子给她，道：“姐姐你说。”

        林双双收好兑牌，道：“文牒上的姓名，请你帮我去一个字。”

        春燕愣了，问：“姐姐想改名？”

        林双双道：“有困难吗？”

        春燕咬唇思索，林双双也不催，静静等她回答，半晌，春燕道：“姐姐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等我办好后给你送去。”

        林双双摇头：“不用，五日后我自来取，多谢你。”

        话说完了，林双双扛起货担便要离开，春燕忙截住她，问：“报仇之事，姐姐尚未死心吗？”

        “心既未死，谈何死心。”

        “你还要作甚么？”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春燕不理解林双双为何如此执著，试图规劝她：“姐姐，孩子没了，作母亲的固然难受，但日子总要过，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你又何必，何必非要飞蛾扑火，与那些权贵斗个你死我活呢？他们就是吃人不见骨的恶虎，岂是我们这群绵羊所能抗衡，不如认命，踏踏实实过后半辈子，不好吗？你的丈夫与孩子在天有灵，定也不愿你这样凄苦，听我一句劝吧，双双姐。”

        两行清泪划下，林双双没有擦拭，任咸苦流进嘴里化开，她照旧向外走去，迈槛时，对春燕道：“等我取走了身份文牒，你也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

        春燕不懂，急问何意，林双双步履不停，已下楼去了。

        回到大菩提寺，林双双每日按部就班的劈柴挑水，而刘敏，自从那日接受了她的馈赠后，就一连几日未再出现。

        刘敏这人是半个无赖，林双双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肉包子打狗，他能跑，她可不能等，如果再见不到人，恐怕原计划也要付诸东流。

        就在林双双为此头疼的时候，刘敏回来了。

        刘敏一回来，不跟其他人寒暄招呼，径直去了柴房，将林双双拉到角落，两只手不停地搓来搓去，清了清嗓子，问：“那个……你前几天说的话，还作数吗？”

        林双双在心底无声一笑，道：“当然。”

        刘敏便向她要五十两银子还新债，林双双说手头紧张，暂时只给一半，剩下一半让他过几日来取。

        到了时间，刘敏向林双双去讨剩下的钱，林双双却一反常态，板起脸来，说什么也不愿再给了，理由是刘敏好赌成性，不思悔改，拿自己的钱去填无底的窟窿，不是长久之计，更不曾把他当作朋友，自己要与其割袍断义。

        常说女人的脸六月的天，刘敏纳闷，这都七月了，怎么男人的脸变起来，比女人的还快？

        话已经给债主放出去了，说十日内定如数奉还，前头有林双双给他吃的两枚定心丸，让他有恃无恐，嘴皮一碰，原定的二十天，被他拱成了十天，现在骑虎难下，林双双又临时变卦，他一下成了铁板上的蚂蚱——翻不了身了。

        于是好话说尽，求爷爷告奶奶，林双双终于答应重新帮他，不过帮之前，林双双先拿出了一张写好的凭证，说是借条，按了手印才肯借钱。

        按以往，这样没头没尾的条子，刘敏是不会认的，但现下火烧眉毛，他顾不得许多，撸起袖子，蘸了红泥，一个红手印就正正摁了上去。

        林双双将条子放回房里，出来时已经拿着一包银锭，刘敏急忙接过，打开一看，里头只有十两银子。

        他问林双双是不是拿错了，林双双却改口，说除借条外，还要刘敏帮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后，她将以十倍余金报之。

        然后她让刘敏附耳过来，刘敏满头雾水，等听完一番说辞，霎时惊得合不拢嘴，骂道：“你，你鬼上身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活！我不干！”

        林双双道：“放心，大头我来做，牵扯不到你。”

        刘敏坚决不同意：“甭想！门都没有！”

        林双双冷笑：“好啊，你不答应，那我们就县衙见，我告你骗人钱财，欠债不还！”

        “你告我？”刘敏活了半辈子，也不是吃素长大的，终于明白林双双是在给他下套，揉了两下蒜鼻，从腔子里喷着白气，“信不信我把你这番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县太爷，告我？老子先让你脖子上留个疤！”

        林双双闻言大笑，笑声刺耳，如千百只乌鸦在刘敏耳边呱叫，啐这人莫不是个疯子，喝问：“笑什么笑？”

        林双双道：“借条在我手里，任你说破大天，正常人只会觉得，你是为了讨债而给我破脏水，”林双双拨了拨耳朵，笑道，“不信？那就走着瞧吧。”

        没有任何悬念，刘敏信了，为了钱，也为了尚未愈合的屁股。

        贼船已上，他只能再次痛定思痛，暗下决心：只干这一次，等还了债就戒他娘的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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