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沈清睡醒的时候沈朗已经来了。她刚刚睡醒，大脑还没能开始正常运转，只觉得迷迷糊糊。

        “姐，您可终于醒了啊。”沈朗看着沈清缓缓睁开的眼睛，说。

        “怎么是你在这儿？”

        窗帘被拉得很紧，沈清只朦朦胧胧看见一点亮光，以为时间还早。

        “不是我还能有谁啊。”

        “贺行简”沈清大脑还没清醒，只凭着本能反应说话，因此有问必答。

        但贺行简三个字实在是太深刻，她念出口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跳声越来越大。

        “我来了人家当然走了啊！姐，我记得贺哥和你是一届的吧？人家帮你改程序，你居然能在人家面前睡过去了！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上午来的时候面对我贺哥有多尴尬！而且！我今早来这么大动静你都没醒！”

        “你今天上午来的？”沈清抓住关键，问道，“那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啦，姐姐！”沈朗按亮手机，放到沈清眼前。

        她看着时间，一下子愣住：“那我昨天”

        “你昨晚当然是睡在这里了啊！知道您老人家辛苦，但也不至于在陌生人面前直接睡过去吧？幸好是贺神。不过姐，说真的，你昨晚是真心大啊！完全看不出来平时连走夜路都害怕的样子。”

        沈朗跟机关枪似的不停地说，沈清却并没有同往常一样和这个爱怼人的弟弟闹起来，反常地保持了沉默。

        贺行简怎么会是陌生人呢？

        那是她一直放在心上的人，是她心底永不沉没的岛屿。

        其实也不怪沈朗惊讶，沈清很难在像工作室这样的地方好好休息，哪怕她很久都没有睡觉。之前来这里补眠也不过是假寐一会儿，等沈朗开车送她回家。

        沈朗还在喋喋不休，沈清脑袋有点懵，并不打算听他说话。在回神之后，她打量四周，没有看到贺行简留下的任何痕迹，才甘心承认，原来，他真的走得太远了，她已经看不到了。

        有些失落，却又在意料之中。

        “姐，你真该谢谢人家的，”沈朗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昨天你睡着了，贺哥也没好意思喊醒你，也没有打电话找我，就在这儿陪了你一晚上。你睡沙发是享受了，人家就在你边上的办公椅上凑合了一宿。

        要知道，今天是周末，如果不是我还有文件落在这儿，恐怕他得一直陪到中午十二点。诶，不是我说，你可真会挑人，之前也没见你睡得这么沉，简直天赋异禀！”

        沈清闻言一愣，沈朗的话里信息量太大，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好像一不小心吞了一颗酸柠檬，喉咙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一直酸到眼睛里，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一直喜欢的人，曾经那么要好的人，在重遇之后变得很陌生的人，对你的温暖，总是让你觉得难过的。

        你不知道该怎么去分析这样的温暖，你不能自以为是的把它当作是因为他还是有点喜欢你，又不甘心承认这只是他的良好修养。

        “姐，你是不是认识我贺哥啊？”

        “当年计科院的第一名，我当然听说过。”沈清沉默片刻，说道。

        “也是，他到现在还作为优秀校友被贴在学校网站呢。”沈朗没多纠结，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贼兮兮地笑道，“不过要我说，我贺哥这么贴心，还那么优秀。您看到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小心脏里有没有小鹿在乱撞啊？”

        “撞什么撞，”沈清心里一动，表情却很严肃，“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这怎么算乱点，你们都单身，不是挺配的嘛。”沈朗小声说。但是他也知道自家姐姐不愿意找对象，因此也就是随口说说。

        沈清揉了揉太阳穴，收拾好情绪。

        她接过沈朗递来的水杯，喝了口水，问道：“你昨天干什么去了，我怎么来了没看到你？”

        听见沈清这么问，沈朗立刻开始撒娇，可怜巴巴地看着沈清说：“还不是我之前搞的系统嘛，运行出了点问题，人家打电话来非要我去看看。姐，你知道的，顾客就是上帝啊！我就只能去给他看了。”

        “说起来，贺哥人可真好。他一看我愁眉苦脸的，就问我怎么了。听说之后很爽快地答应帮我。我想着你们都是一届的，也算是同学。而且不过是拿个资料而已，又没什么，所以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沈朗又皱了皱鼻子，道：“谁知道你居然会睡过去啊，多对不起人家的好意！”

        沈朗说的是抑扬顿挫，沈清却在发呆——贺行简为什么会答应呢？沈朗明明可以给她打电话让她改天来或者换个时间地点。

        会不会，贺行简是故意的？

        她这么想着，忽然伸手抓住了沈朗的手臂：“他知道是帮我吗？”

        “哎呦！”沈朗龇牙咧嘴地喊道，“姐！疼！”

        沈清松了手，又问道：“他知道吗？”

        沈清很少这么一惊一乍地问这样奇怪的问题。沈朗一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回答：“他又不认识你，我就是说我姐，之前我在国外的时候，受了他不少照顾，和贺哥关系还不错，他一听是我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啊。怎么，姐，你终于开始有想法了？要不，改天约你们见见呗？”

        “没有的事，我也是好奇，贺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我而已。”沈清松了手，看着沈朗，扯着嘴笑笑。

        她实在无法继续告诉弟弟其实还有别的解决方法，毕竟他看上去这么缺心眼，可能压根没想那么多。

        “对了，沈朗，你出国的时候总说被一个学长照顾，怎么不告诉我是贺行简啊。好歹也是同级，我当时应该和他认识一下，感谢感谢他。”沈清调整好情绪，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她曾经去伦敦看过沈朗许多回，却没有一回遇到过贺行简。

        沈朗揉了揉胳膊，满不在乎地说：“贺哥和我的交情哪用得着你去感谢啊！再说了，你俩也不认识。就是可惜了，我上江大那会儿，他早就毕业出国了，现在想想也还是遗憾。姐啊，你说你要是学的是计算机多好，那我就能早几年和贺哥做朋友了！”

        弟弟说得没心没肺，沈清心底却疼得一抽。她摇着头，故作轻松道：“我学什么都不会和他成为朋友的。”

        沈朗撇撇嘴，只当自家姐姐又是懒得搭理他。

        那天之后，沈清和贺行简再也未曾有过任何交集。

        沈清总是在医院忙到脚不沾地，可有些时候，在她闲下来的时间里，她总想，贺行简现在在哪儿，又在做些什么？是不是这次回来，就不会走了。

        可现在她偶尔知晓的消息也不过是在和沈朗闲聊时悄悄记下的。

        沈朗的工作室依然很忙，听说贺行简到江市除了参加赵颂的婚礼之外，还和沈朗签了长期合约，建立了长久的合作关系，貌似打算在江市扎根。

        沈朗和沈清说这些的时候，沈清总是忍不住想去问一问沈朗，那么他有提起过我吗？

        可是却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他为什么要提起你，你是谁？

        你们现在毫无关系。

        沈清草草地洗了把脸，看着宽大的镜子中自己，镜子前穿着白大褂的人面容有些憔悴，看着不是很精神。

        她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双颊，又再次振作起来。

        下雨天总是伴随着很多意外，外科急诊也因此变得更加忙碌。

        急诊室里到处都有人在喊医生，沈清熟练地在人群中疾步行走，跟患者家属沟通，在面对伤患时做出及时反应。

        “沈医生！有电话！”小护士急急忙忙地跑到沈清面前，“是交警大队打过来的。”

        听到小护士的声音时，沈清正在缝合。她一言不发，稳稳地缝好封口，才道：“具体什么情况？”

        高速路上有连环车祸发生，救护车暂时没办法到达现场，但伤员急需救治。于是沈清坐着交警的摩托，提着急救箱，在风雨中赶到事故现场。

        雨下得很大，沈清几乎睁不开眼。

        她眯着眼睛看到变形最严重的车边上正蹲着一个人，那是她的同事。

        秦川柏这几天在外地出差，参加交流活动。刚回江市，就在高速路上碰到了连环车祸。

        幸好他有在车里放急救箱的习惯，于是了解到堵车原因后便提着急救箱开始对伤患进行简单的包扎。

        沈清来的时候，他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失血过多，体温在下降，先输液吧。”秦川柏看到了沈清，立刻说道。他对于伤者的情况都了解的差不多，两个人配合默契，极大节省了救治时间。

        通车估计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沈清做完之后并没有等在原地，而是决定先回医院。现场有秦川柏看着，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起身时，似乎瞥见了贺行简。她转身的动作顿住，再仔细看时，人又不见了。

        “怎么了？”秦川柏看见沈清明显顿住的动作，下意识伸手扶她，问道，“蹲太久头晕了吗？”

        沈清一时间有些恍然，她仔细盯着贺行简消失的方向，抿了抿唇：“大概是吧。”

        只是一个瞬间，沈清看见了贺行简的身影，既确定又不敢确定。

        他们实在是太久没有见了，久到认错似乎也不足为奇，即使能够遇见，互相点个头都算寒暄。

        “都叫你起身慢一点了，着什么急。”秦川柏有些无奈似的，“回去了别太急着工作，先坐一会儿。”

        “这可不是逞强，你休息一会儿也是对病人负责。”他说完似乎担心沈清不听，又补充道。

        低落的情绪被抛在脑后，沈清笑着点头：“知道啦，你放心。”

        下雨的时候天总是黑得很快，等沈清交完班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与黑夜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街上数不尽的灯光。

        秦川柏打着伞站在车边，等看到沈清的时候，按了几下喇叭。

        沈清脚步一顿，走到秦川柏面前，笑着打趣道：“辛苦司机先生等这么久啦。”

        秦川柏眉毛一挑，懒懒地站直了身体：“我这么辛苦，沈医生要不要考虑给我这个司机涨涨工资？”

        “嗯……”沈清皱着眉故作思考，“不如让招财在您那儿多住几天，以身抵债？”

        招财是一只边牧，沈清路边捡的。她那时候为了给它看病花了不少钱，于是便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再进医院工作之后总是很忙，招财也就三天两头的往秦川柏还有沈朗那里送，仿佛一个没有家的孩子。

        秦川柏啧了一声，道：“你舍得？一放假就迫不及待去接它，加这么多天班也不先休息休息。”

        “不舍得。”沈清笑着说，“但是司机先生这么辛苦，我也只好割爱啦。”

        “得了吧你，沈医生这份谢意太沉重，我可不敢要。”秦川柏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走吧，去接它。”

        “谢谢秦医生啦。”沈清笑道，跟在秦川柏后边，打开他后车座的门，也坐了进去。

        秦川柏的家在别墅区，院子里有专门给招财撒欢的大草地，还有专人照顾陪玩。所以招财最喜欢来秦川柏家，这样足不出户就能玩他最喜欢的掷飞盘。

        沈清觉得招财如果不是看在她将自己捡回家的份上，在它第一次留宿秦川柏家的时候，就会抛弃自己这个穷得叮当响的主人。

        秦川柏车开得很稳，所以沈清难得没有晕车。

        她靠在车窗边，看着雨滴打在车窗上，然后成线条状流下。

        雨声滴滴答答，太长时间的忙碌之后突然闲下来的沈清，情绪有些低落。

        她说：“我前几天遇到贺行简了。”

        贺行简在沈清其他的朋友面前是个禁忌词，但是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告诉秦川柏。

        因为秦川柏不认识贺行简。

        其余的朋友身上或多或少都标记着沈清与贺行简之间的故事，她是个胆小鬼，不敢面对。

        秦川柏一直都知道沈清放不下贺行简。但是又似乎并不执着，也很少提起，每次说起，他都觉得沈清像在讲一个童话。

        可是等久别重逢之后，尘封已久的人终于又鲜活起来。

        贺行简不再是刻在她心底的影子，而是她喜欢的人。

        “我本来以为我只是还放不下他，偶尔会想他，但其实我还想拥有他。”沈清继续说道，“再见之前，我也过得很好，什么都很好。但是见到他之后我才发现，我好像没办法像从前一样生活了。”

        贺行简像是丢进燃料里的助燃剂。

        原本平静的燃料突然剧烈反应起来，让沈清发现，原来火焰还能这么凶猛地燃烧。

        秦川柏没有说话，他通过后视镜看到沈清落寞的侧脸。

        医院里的人都觉得沈医生技术扎实，为人和善，就不怎么爱笑，总是面无表情，倘若不是五官轮廓柔和，很容易让人觉得她在生气。熟识之后才知道她习惯性放松肌肉之后就是那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开心也不伤心。

        性格内敛的沈医生很少表露情绪，秦川柏没有和沈清相熟之前沈清几乎不怎么跟他交流，顶多算是点头之交，成为朋友之后沈医生也没有什么负面情绪传达给他。

        唯一的例外，就是贺行简。

        他们聊起感情生活的时候不多，但是九年太长，细碎的时间拼凑起来也有很多次了。

        喜欢却又不追求，这样的感情观秦川柏并不理解。对于秦川柏来说，喜欢就要争取。于是他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他速度快点，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以为我会放下的。”沈清垂着眼睛说道，“你看，没有他的生活我也过得不错。即使他没有回来，我也能很好的生活。”

        “但是你喜欢他啊。”秦川柏不理解，既然喜欢，为什么非要为难自己。

        沈清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久到秦川柏以为不会再有回答的时候，她才慢慢说道：“因为我当时坚信我们不会走到最后，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分开。”

        “我是不是挺傻的。”她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挡住眼睛。

        沈清一直都是现实主义者，她不信人心，只相信概率。哪怕是自己，她也不信。

        在理想条件下，运动中的物体不会停下，她的喜欢也是。

        而贺行简，就是她的理想。

        只可惜，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有很多事情，时间不对就代表错过。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衬得车内的气氛更加沉默。秦川柏没有回答沈清的问题，而是默默打开了车窗。

        雨后潮湿的空气伴随着夜风吹进车里，沈清靠在车窗边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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