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探

皇位越是来得名不正言不顺，皇帝越容易心生猜忌。

        宣国的暗探制度，始于第二任皇帝宣世宗。

        宣高祖时期，永安太子是当仁不让的皇位继承人。他是宣高祖原配王氏所生的嫡长子，宣世宗同父异母的兄长。

        永安太子天纵英才，宅心仁厚，兵不血刃平息了北方草原之乱，劝降了蜀王，为宣国开国立下了不世之功。

        永安太子以至诚之心，践行理想化的治国理念，在乱世之中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却汇聚了一大批愿意为他而战的有志之士，太子一系体恤黎民百姓，施政往往以民为重，赢得了宣国百姓的爱戴。

        百姓常说，上苍垂怜世人，降下太子殿下……

        可在建武五年，深孚众望的太子殿下，抛下了他的臣民，远遁西域，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的线索是太子妃萧氏自刎。

        此后经年，京城剧变，蜀地叛乱，蜀山大弟子以灵器碧玉笙御敌，杀人无数，灵化为怨，人化为煞，宣蜀交战双方，无人生还。

        怨煞继续作祟，太子殿下带领亲兵自西域赶来，随后，时为晋王的宣世宗率禁军自上京城而来。怨煞被灭，太子身死，太子一系全军覆灭。

        据《宣史》记载，两位王子共同御敌，永安太子不幸被怨煞所杀，晋王得上天庇佑，斩杀怨煞，为兄长报仇，为百姓除害。

        就在这一年，宣高祖退位，入玄灵山修道，晋王继承大统。

        起初，民间尚有怀念永安太子的论调，不久之后，这种论调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永安太子优柔懦弱，为情爱所累，抛家弃国，终为国民所弃。永安太子彻底跌下神坛。

        这样的结果，不得不归功于宣世宗的暗探，他们神出鬼没，手段酷辣，让宣国国民学会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许记忆真的能被言语所替代。

        宣世宗驾崩，暗探自然而然掌控在摄政的姬太后手中，女子当政，加之其大刀阔斧地改革，得罪了不少豪门大族，暗探于她不可谓不重要。

        但这暗探之权，最终还是到了当今圣上手中，姬太后突然仙逝，风光大葬不过一月，与姬太后“过从甚密”的永安太子独子永阳王以意图谋反被杀，牵连了一批朝臣，而告密者又是暗探。

        当今圣上是宣世宗的嫡长子，皇位来得名正言顺，却不知为何，将暗探制度发展到了极致，或是圣上的母族是来自北方草原的异族，或是挡在圣上至尊之路上的绊脚石，皆早早丧命。

        圣上温和谦逊，但越是接近权力中心之人，越是知道这圣上绝非易与之辈。

        虽然重用暗探，但三代统治者皆非庸人。

        宣世宗派镇国公夺下南梁扬江以北大片富庶之地，逼迫南梁遣嫁公主，陪嫁了南梁全境一年的税收。

        姬太后改革土地税制，遏制豪强的土地兼并之势，给百姓以修养生息的机会。

        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宣国国富民安、兵强马壮，一统天下，指日可待。至少现下的宣国人是这么认为的。

        江韫当然知道，圣上在镇国公府安排了暗探，甚至部分暗探是谁，她都知晓，因此，即便在镇国公府内行事，江韫也不得不事事留心。

        十年前，镇国公将江韫交给道姑教养，道姑为避开京中暗探，便带江韫离开了上京城，此事虽然隐蔽，但若有暗探细细留心，也并非不能发现端疑。但江韫去了何方，何时离开，这是可连母亲和兄长都不知道的，现下居然被圣上说了出来。

        “莫非是师父落在了圣上手中？”关心则乱，江韫的心突然噗噗直跳。

        道姑两年前辞别江韫，说是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返回，但如今道姑离开已有两年，却音信全无。

        更可怕的是，道姑辞别半年之后，西域传来消息，邑城离奇失踪。

        江韫心急如焚，道姑陪伴她八年，两人感情早已超越普通师徒，但江韫坚信，以道姑的实力和灵器白玉环的助力，无论遇到何种事情，道姑自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江韫之所以重金购买那条红绫，是因为道姑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

        “但那条红绫并非师父所有”，江韫突然冷静下来。若皇上真从道姑口中得知自己的行迹，那怎会现在才召自己入宫问话，仔细想想，皇上的言语之中，尽是试探之意。

        “回皇上的话，臣女算了算，是五年前没错。”江韫答道。

        “可曾回去过？”

        “不曾”

        “不曾回去也好。”棋局已然胶着，皇上没有继续说话，冬亭里安静下来。

        “五年前离开”，江韫突然想起一事，刚刚担心师父，一时间竟忘了当年是为何离开那个村庄。

        此事说来，也不是大事，不过是江韫将自己的一支金钗送给临村遭了瘟疫的村民，却不想，这只钗子竟把县老爷都引来了。县老爷带人把整个村子围了，让村民交出贼人，道姑不得不亮出镇国公府的腰牌，才解了围。那县老爷前倨后恭的模样，江韫至今还记得。也是因为身份暴露，她们才不得不离开那个原本祥和的村子。

        这只是五年前发生在一个偏僻山村的小事，即使事关镇国公府，也不至于传到皇上耳中。

        “不曾回去也好。”这句话又是何意，江韫心中隐隐感觉到不祥。

        “皇上棋艺如此了得，也不肯让一让本宫，本宫已连输三局，再不下了。”耳边传来女子的娇嗔，将江韫的思绪拉了回来。

        “太妃好心思。”皇上笑道，转身看着江韫。

        半晌，皇上方道：“江姑娘可知，珍宝斋的红绫是朕交给店主的。”

        “臣女不知。”

        “那江姑娘可否告诉朕，为何要花上一百两买一条红绫？”

        皇上说得如此笃定，是确有实证还是有意试探？珍宝斋的店主多半是皇帝的暗探一事，镇国公已告知江韫，皇上有此一问，已是意料之中的事。

        镇国公交代的第三件事是让江韫咬定是玉佩失窃，绝不承认此事。但皇上所掌握的消息，已在他们的预料之外，加之，方才小雪已自行将凤佩被押的罪责揽了过去，若圣上真要计较，这样的罪责对于一个侍女，怕是承受不起。

        江韫当即认下此事，道：“回禀皇上，臣女不敢隐瞒，那红绫乃是附灵之器，十分难得，一百两银子算不得贵。”。

        “江姑娘不推说失窃，倒也坦诚，只是这枚凤佩，乃是御赐，姑娘随意押了出去，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萧太妃盈盈笑道，仿佛说着不要紧的趣事。

        江韫低头半跪请罪后，答道：“宫中有令，让臣女随身佩戴玉佩，臣女不敢有违。前日，臣女扮作男装，身上只带有这个玉佩。附灵之器实在难得一见，臣女本是修灵之人，生怕错过了，又想着很快能赎回凤佩，才出此下策，绝对没有对皇上不敬的意思。”

        “不妨，朕恕你无罪。”皇上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恼怒的意思。

        萧太妃站起身来，走到江韫面前，将其扶起，道：“可不能让美人跪坏了身子。”

        萧太妃拉着江韫的手，走到皇帝身边，又道：“这样的模样实在难得。”

        “难得？为何是难得？”江韫是有自知之明的，若说清秀小巧，倒也勉强当得，若说难得……崔菀和萧钰的容貌评价，都在她之上。

        江韫突然察觉萧太妃的手有一丝发抖，她微微抬眼，萧太妃正看着皇上，脸上堆着笑容，瞳孔却透着恐惧。

        “她在害怕……皇上？”江韫看向皇上，皇上倒仍是一副温和的模样，看不见半分戾气，莫不是自己看错了？

        萧太妃放开江韫的手，亲自将靠椅旁的凳子，端到江韫旁边，又拉着江韫坐下。

        江韫再三推辞不过，方才坐下。

        萧太妃的举动太异常了，她可是皇帝的庶母，如今宫中最为尊贵之人，为何如此行事？

        “这条红绫是赫霄剑失窃那晚，在平康坊南曲的大街上捡到的。实不相瞒，永阳王府查抄的物件中，也有这样一条红绫。朕原本并未将此事与赫霄剑失窃联系起来，现在看这连续杀人之事，这红绫与此案也是脱不了干系。”

        皇上微微停顿了片刻，继续道：“江姑娘，此事你既然已经卷入，可愿意追查此事？”

        “臣女愿意。”父亲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是让江韫绝不可参与此案。不过，江韫已然感觉到，此案与道姑多多少少有些联系，若能获得些寻找道姑下落的线索，纵有凶险，也是值得的。

        “不过，凶徒每日都在杀人，须得迅速破案才好。”

        “江姑娘，三日可够用了？”萧太妃问道。

        “臣女惟愿三日能破案。”

        “可愿领军令状？”

        “臣女只是碰巧有些许牵扯，对此事一无所知，何况臣女是闺中女子，并不通晓查案，不敢领这军令状。”江韫微微皱眉，这萧太妃倒有些咄咄逼人了。

        突然，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从宫门口传来：“妾身求皇上、太妃为妾身做主……”话音落下，才听到通传，“韩夫人到。”皇宫之中，竟有人如此行事。

        一直波澜不惊的皇上，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萧陵、江韫，切记速速破案，快退下吧。”

        两人立马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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