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是夜，燕卿辗转反侧，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漏了哪一步，可他实在是对着病案反复看了又看，都没有找到有纰漏的地方，刘殊年亦未看出有何不对劲……虽现在瘟疫得到了一定的控制，但还是让他很不安心……燕卿叹了口气，起身披了件外裳，向案台走去，红烛再次被点燃。

        烛光把他的影子拉长，燕卿在孜孜不倦地再次翻起了医书……

        一早，刘殊年轻轻推门而进，看着那伏在案台上单薄的身影便知这人又是仅仅地小憩了半刻，这样下去别说是找出病源了，这燕卿就要先倒下去了！刘殊年怕打扰到好不容易愿意休息的他，向来都是不敲门就进了，燕卿亦未曾怪罪过。

        他手中端着一碗米粥，燕卿只爱吃清淡的。不待刘殊年把粥放下，那睡着的人就清醒了，燕卿睁开双眼就看到了这清秀的熟悉面孔，不自觉地笑了笑。这近一个月，除了面对患者，基本上他接触的就只有刘殊年了，同为医者，两人一同照看病人，在烛光下翻查医书，持笔记录，时而争论……他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奋勇孤战的，刘殊年给了他很大的安慰，由于朝夕相对，两人也就渐渐默契起来，不用多说什么，彼此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

        “你总是这样，我真怕你吃不消，先用膳吧！还是老规矩，我先去看病人，你慢慢吃完才来。”刘殊年无奈道。

        这是他每天都要向燕卿提一遍的话，犹记得刚开始两人还不算熟络，燕卿依稀是比他晚醒了一时半会，当时刘殊年就已经叮嘱他要用完早膳才去忙活，结果他不好让刘殊年久等，没有注意到那碗的热度竟是把那滚烫的米粥直接放进了口中！即时就起了几个小泡，最后竟是连粥都顾不上喝就去找刘殊年了。

        刘殊年还惊奇这人怎么会如此快就来到了，且不说这病患集中处也就是回春院离他们的住处有不短的距离，燕卿也不可能在他前脚刚到，他后脚就跟上了。当刘殊年看到燕卿那红肿的唇时，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燕卿回之以笑容。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却能让两个有共同志向的人成为至亲好友！

        灾难当下，最是能见人心。

        刘殊年有了他的保证后就转身离去了。

        燕卿吹了吹那冒着热气的米粥，眼睛却是粘|在那医书上，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他翻动着页面，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近处的茶杯，水覆了上来恰好弄湿的是两人每天都要记录病情的纸张，墨迹遇水就晕开了，燕卿顾不上那么多，急忙用衣袖擦了擦，可惜还是有些字体糊在了一起，看不清本来的面目。其实燕卿早已对这些病案滚瓜烂熟，他每天都会把当天所记录下来的症状牢记于心中，之所以想着再写一份是要给刘殊年看的。

        燕卿顿时自责不已，想要查看还有哪些破损的以便再抄一份，

        “身有脓包，红肿溃烂……”燕卿念着被墨汁晕染的字，后面的是什么已经看不清了，这是最早一批病人的病症，现在患上瘟疫的人们都已经没有起脓包的了，燕卿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赶紧把这弄坏的一页重新写好。

        “今天感觉怎样？”刘殊年隔着幔帘，手牵一红线，温声道。

        这红线的另一端系着的是病患的手，他正在透过这一红线为之把脉，瘟疫会传染，只能与人保持着几尺距离，就连观察也不是近身检查的，所以燕卿和刘殊年也只能是看个大概。

        “还是一如昨天。”虚弱的声音传至耳边，刘殊年探着脉，从他的神情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

        一具全身被裹着白布的尸首从里面被抬了出来，白布上染有几片刺眼的红，是患者五官所渗出的血所致……

        这些人死前皆是七窍流血，就像是中毒那样，燕卿和刘殊年至今都没有找到原因。

        那红线忽而剧烈地抖了抖，擅着声无力地道：“刘医师，你们一定能救我们的对吗？”说完不待刘殊年回答就大声痛哭了起来。

        刘殊年心惊，不知如何给出回应，这每天都有人死去的事实，代表着他根本就没有十全的把握，但为了稳住人心，轻声地安慰道：“你放心，我和燕卿都不会让你们都身葬此处的，请相信我们。我们很快就会配出更有效的方子了！”现在的那些药方只能治标不治本，且反而让他们身体产生了坑力而再增别的症状……

        被红线牵着的那方闻言似乎没有听进去，红线更是激烈地抖动了起来：“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不久前是我爹，前几天是我媳妇，还有我那只有几岁的儿子，是不是很快就到我了！我不想死……不想死！”声音嘶哑地吼了起来。

        随着他开始，回春院里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地哭喊哀嚎，还有人在地上打滚，挠墙，没人能冷静，似乎在笃定自己会死……

        刘殊年的耳边充斥着妇嬬老幼的哭声，粗浊低吟的骂声，指甲镶进墙壁摩擦的声音犹为刺耳，不多时，似乎有人嫌那哭声烦，撕扯地打了起来……

        红线端的病人倏地一把拽掉手中的红线，刘殊年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却不料那人早已疯疯癫癫，大喊大叫着：“为什么只有你们没事，为什么我们就是被关在这屋子里等死！”他愤怒地想要去扯幔帘：“要死一起死啊！”

        在外面守着这院子的人一听不妙，立马就冲了进来亮起了刀剑，这些人都是领城人的手下，派来监视这些病疾之人的，怕他们不听话跑出这院子。

        刘殊年已被其中一小兵扶了起来，拉着他往后退去。他这一摔可不轻，衣袍被磨破了洞，已看到露出的膝盖鲜血淋漓。

        那幔帘已被扯去，顿时里面的一群人涌了出来，却被那亮眼的刀剑吓得止住了步。

        “退回屋子去！”护院的领头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没好气地道，仿佛他们已是什么洪水猛兽。

        病疾之人皆是不愿，愣着没动，但没有停止哭喊。

        领头人见无效，正想一不做二不休地杀鸡儆猴把最先闹事的除去，眼看着那刀尖就要没入那人的腹部。

        那群病疾之人看到离这么近的利剑，惊叫了起来，瞬间叫声掩盖了哭声。

        刘殊年刚摔了一跤还没有缓过来，伤痛让他脸皱成了一团，眼泪婆娑，根本就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不要！”燕卿惊呼道。

        领头人见来者是燕卿，停下了要刺去的动作，那剑只剩离那人一寸远！闹事者脸色更白了，没想到他们是真的会杀他。无论哪条路皆无出处，已是绝境。

        燕卿没想到自己刚来就听到了如此撕心裂肺的声音和见到了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不容猜想，就知道这回春院的病人是待不住的了……是啊，他身为救他们的医师都夜不能寐，更何况是被救者！尽管这一个多月虽然他已尽全力去安｜抚，尽管已用药物去延缓病发，可燕卿最不愿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能明白你们的焦虑，但请大家再等等，我一定会让你们都可以好起来的！我知道你们看着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其中或许有你们的父母，妻子，孩子……但我相信那些没有染上这场瘟疫的人，当中也有你们的亲人，爱人，他们都等着与你们相聚，难道，你们就真的忍心让这座城无一生还吗？我没有放弃过你们，我更希望你们没有放弃你自己，你们待在这里，不是被囚禁，不是让你们在这等死，是为了救你们啊！”燕卿深深地看着那些病疾之人，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落。

        这一个多月来燕卿和刘殊年是眼看着的日益消瘦和憔悴，这群人怎么能说没有人救他们呢。

        “我不想的，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真的不想死啊！”带头闹事着捂脸抽噎了起来。

        “没有人会想死，能救你们的唯一办法，就是相信我们！”燕卿高声说道。

        病疾之人面面相觑，在听到了燕卿说话时，就渐渐停止了哭喊，那令人不安的，焦躁的哭喊声越来越小，最终归于平静。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已有病疾之人一步一步地退回了屋子，紧接着，一个，两个，慢慢地都退了回去。

        他们还是选择把希冀寄托在燕卿身上的。

        这时候唯有最先闹事的人还停留在原处，他的手上还缠着那根刘殊年为他就诊的红线。

        燕卿打了个眼神示意那带刀剑的领头人收起剑和将人都撤走继续回到院外守着。

        领头人有些迟疑，但见事情已得到制止，亦知不能太过威迫这群有病的疯子，就带人快速离开了，可见他是真的怕染上这恶疾……

        良久，那人像是终于都想明白了，擅抖着嘴唇哑声道：“医师，是我们不对……”他低下了头，把那红线又往手缠了几圈。这红线刚刚早已被他用蛮力扯断，另一半落在了地上，没人会想着去捡，他却捡了起来，往另一手又缠了上去，随后就转身回去了。

        众人见他回屋后，皆松了口气，没理会他的一番行为，唯有燕卿对他此举很是疑惑和不解。

        此事暂且得以了结，燕卿赶忙去查看刘殊年的伤势，这伤可不轻啊！

        “我没有带伤药出来，你得赶紧回去处理伤口！”燕卿一脸正色，不容拒绝地道。

        刘殊年忍着疼冲他扯了个笑脸，这人对自己的身体不管，倒是管起他来了：“除非你答应我，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

        燕卿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没有回答，刚刚疾病之人闹这一出，他就打算再缩短自己休息的时间来尽快解决这件事……果然，刘殊年是了解他的。

        “我觉得我这是小伤，我亦可以留下来！”

        “这哪能是小伤！衣服都破了，血肉磨成了这样……”燕卿简直不想描述他那骇人的伤口。

        两人对持了良久。

        “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燕卿只好妥协。

        刘殊年听言像是打了胜仗那般，喜上眉梢，最后被那小兵搀扶着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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