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行车

一看就是全新购买的车子，标准车型，前面还有个小篮子。

        宗逸之前问过叶伶舟，会不会骑自行车，她当时摇头了。

        但实际上，她不仅会，而且是会到能爬山的那种会。

        之前因为对宗逸充满了不信任，担心话语里有诈，所以她没说实话。此时看着一脸认真的宗逸，叶伶舟心虚地抿起了唇。

        见叶伶舟眉目纠结，宗逸疑惑地歪头，看了眼手中的自行车，恍然大悟，她一手扶着车，伸手轻抓着叶伶舟的手腕，将她往车上带。

        语气中带着宽慰。

        “你害怕？没事的。”

        宗逸一开始并不会骑，车刚到的时候她一直都放在楼下，趁着晨跑的时候练了两天，立刻就上手了。

        但自己会骑和教别人又是两回事。

        她在军队训兵时惯用雷霆手段，因为那里无论男女兵都是些糙皮娃儿，温柔不奏效。

        但叶伶舟不一样，细皮嫩肉像个懵懂雪兔，稍一惊吓就缩成一团。

        要温柔。

        所以她特地上网搜各种教学视频，关注了少说十来个自行车博主，默背了好几遍注意事项，做足了准备才来教人骑车。

        听着宗逸给她打的各种包票，只为让她放宽了心去学。叶伶舟心情更复杂了，本来还犹豫着坦白的心思又缩了回去。

        她害怕，害怕宗逸做的这些准备落了空，害怕看到她因被欺瞒愤怒而又失望的眼神。

        清风拂过，却吹得叶伶舟从心底打了个冷颤。

        她低着头，任由自己被宗逸牵着骑上了车，因情绪而略显僵硬的动作竟完美地掩饰了她的心虚。

        宗逸遵从着视频教程，严谨到从自行车的构造开始教她，注意着自己的语气，温和耐心。

        告诉她自行车的部件都叫什么，偶尔忘词了还会卡壳一下。

        她自己学车的时候糙得很，什么也没看，坐上去就开始蹬，饶是经过多方位训练，平衡极佳的她，也不免小摔了一下。

        宗逸教得认真，叶伶舟便听得入神。

        小时候爸爸教自己骑车，不似她这般细腻，他说让自己多骑，多摔，自然就会了。

        宗逸连骑车的姿势都给她调整好，还虚扶着车后座让自己脚踩地往前滑着试试。

        她说：“抬头看前方，不怕，我在后面。”

        宗逸见一切顺利，便让叶伶舟试着去踩脚蹬，叶伶舟忘乎所以，一脚下去，车子就出发了。

        极其顺利。

        宗逸甚至都没扶住车座。

        自行车往前驶，叶伶舟下意识地控制着平衡，心里遗忘了什么。直到她骑着车绕了一圈，经过宗逸时，见她双手环臂，刹那间猛然想起自己的谎话。

        宗逸刚刚有露出什么情绪吗，她看不大清，好像没有表情。

        好像生气了。

        风迎面轻拍叶伶舟的脸庞，一瞬间的冷意直将她从头吹到了尾。

        完了。

        脚停下了动作，双手紧握着扶手止不住的颤意，她被心底那抹预想摧得残败，连停下车都做不到。

        宗逸发现了不对，蹙眉间一路猛追，在车子即将撞墙的千钧一发之际，叶伶舟也已经回过了神。

        一人按住了刹把，一人拽住了车尾座，这才将车子停住。

        宗逸上前抓住车把查看叶伶舟的情况，却迎上了女孩通红的眼眶。

        她嘴唇嗫嚅，想安慰人，又不知道说什么。

        只不停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车子被停在了一旁，两人坐在石砖上，叶伶舟双手抱膝，将下巴抵在膝盖上。

        已而带着哽咽，她轻声说道：“对不起，其实我……我会骑自行车。”

        身旁人没有接话，她又是一阵难受，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反应，只是将脑袋又埋下几分，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那……”

        宗逸没有冷落她太久，她用食指摩挲着下巴，稍作思索。

        “那你是不是也会载人？那以后就载我去上学吧。”

        叶伶舟起步没多久宗逸就发现她其实会骑自行车了，生气的情绪没起，反倒因为叶伶舟对她有所防备而略感欣慰。

        这样就不用担心女孩容易被人卖了。

        因为自家孩子太听话，时常担心孩子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的苦恼，谁懂。

        见叶伶舟的珍珠泪无声掉落，宗逸猜测她是害怕自己抓住了把柄，使劲折腾她，如果自己说不怪她，她应该也不会信。

        正好让叶伶舟早上载她上学，一来可以稍微锻炼一下，二来也能让其他人看到。

        毕竟做了自己跟班的人，各个都能张牙舞爪的。平时她冷着脸都要往上贴，还打着她的旗号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她其实也挺好奇女孩张牙舞爪起来是什么样的，是小熊猫般张着爪子吓人，还是兔子蹬腿踹人。

        虽然她多半是见不着了，女孩那么乖。

        闻言叶伶舟半响没反应过来，缓缓抬头看向宗逸，那双琉璃眸被红晕染得透亮，附上了一层薄雾，颊边还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就在宗逸对自己的决策感到相当满意之时，叶伶舟斟酌着、观察着宗逸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话。

        “市区里……不允许自行车载人。”

        宗逸：？

        她平淡的表情有些崩裂，指着自行车后座难以置信道：“那设计这个后座是干什么的？”

        “郊外可以，市区有的地方也能载……儿童。”

        叶伶舟看见宗逸如霜打茄子般蔫了的表情，心田嫩芽挣脱泥土，接住了光的洗礼。

        难过的情绪被逐渐涂抹，因见她愁而开心，并非幸灾乐祸，是看见了这人又不一样的一面。

        宗逸有些郁闷地摘了根草，扫着地面的碎石。

        “你们这的规矩真多啊……”

        叶伶舟听见了她的小心嘟囔，顿时如烟花冲天而绽，心花怒放，不自觉地咬紧了薄唇。

        ……

        自行车的事情没有下文，车子被暂时搁置在了家楼下。除第一天外，宗逸便没再让司机接送了，两人一如既往地走路上学。

        下午的一节课因全体教师开会而改成了自习课，纪律委员在讲台上坐着，下面窸窸窣窣和嘀嘀咕咕层出不穷。

        叶伶舟正在写数学作业，宗逸趴在桌子上像是在睡觉。

        叶伶舟的前桌坐在椅子上晃荡，只有后面两个椅腿着地，感到无聊，她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乐趣，思来想去还是后面的破船玩起来有趣。

        她开始用椅背撞击着叶伶舟的桌子。

        一撞，叶伶舟的笔在本子上划了一道，她皱着眉将自己的桌子往后挪了一点。

        黄毛见状也将椅子往后挪，继续撞。

        一下，两下。

        轰！

        一声巨响惹得全班回头望，他们以为会看见往常那般戏码，回头一看竟震惊地发现是黄毛连人带椅倒在了地上。

        黄毛狼狈痛呼，她的同桌只敢扶正倒地的椅子，也不敢扶她，只因罪魁祸首他惹不起。

        宗逸此时已经直起了身，眉头紧锁，本应缺乏杀伤力的杏眼此刻带着浓浓的凶意。

        她一脚踢翻了黄毛只有两腿而立的椅子。

        “没看见我在睡觉吗？”

        她的理由只为自己，黄毛的举动打扰到了她的睡眠。

        黄毛挣扎着爬起来，着地的那侧大腿还在隐隐作痛，她颤巍巍地向宗逸连声道歉，脸涨得通红。

        她在全班面前丢了脸，在那破船眼前丢了面，可是她不敢反抗。

        欺软者，皆怕硬。

        教室里除了连绵不断的道歉，不再有一丁点声音，说着小话的同学停了下来，纪律委员坐上面干看着。

        但众人心里竟不约而同地扬起一丝快意。

        不知是哪个角落，悄声传出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叶伶舟盯着书上的数学题，但一个数字也没看进去，她竭尽全力阻止着上扬的嘴角，她觉得自己有些卑劣，看到别人受罪她反而感到开心。

        别怪她，受罪的换成别人，她不会笑。

        但这可是黄佳，是对她动辄打骂还沾沾自喜的人。

        她不是圣人，被折磨了还要割肉喂食，没有落井下石，已经是她做人最大的慈悲了。

        被欺负时，她以恶有恶报安慰着自己，她渴求着谁来当她的英雄，曾对她以为的英雄冀望过，又失望过。

        那个人这次却站了出来，她身穿休闲服饰，停下脚步的原因看上去只是有人踩了她的脚。

        但叶伶舟就是看到她藏起来的披风了。

        在黄毛再三保证自己会安静后，宗逸点头示意放她一马，黄毛灰溜溜地坐回到位置上，僵硬地不敢有任何动作。

        好戏看上去结束了。

        免费看戏的观众们一时间还意犹未尽着，宗逸冷漠地开口道：“看什么？作业写完了？”

        宗逸和作业毫不相搭，众人只以为是威胁，纷纷坐正了身体，不再关注那个角落。

        只有叶伶舟知道，她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而且真地是在关注她写没写完作业。

        她的表情严肃，似乎还展露着起床气，叶伶舟有些好奇她刚刚真地睡着了吗？

        可叶伶舟不止一次看到她趴在桌上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叶伶舟逼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数学题。

        身旁突然传来轻飘飘的喃喃自语。

        “不睡了。”

        字面意思的话，叶伶舟却奇迹般地听见了潜在的含义。

        她好像在说：没有下次了。

        意思是以后都不会让人欺负她了，还是以后都不会帮她了。

        叶伶舟想不明白。

        课间，临近上课。

        叶伶舟去高二的教学层上厕所，洗完手，却被人拦在了门口。

        是蛇纹。

        叶伶舟警惕地后退了两步，开始寻找逃跑的路线。

        蛇纹见状尴尬地挠脸，连忙自证道：“别担心，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叶伶舟狐疑地望着她，没有相信。

        蛇纹又退后了几步，把离开厕所的路给她让了出来。但她有话要跟叶伶舟说，所以还是拦着不让人走。

        “你想做什么？”

        叶伶舟语气平稳面无表情，但仔细听仍能听见颤抖的尾音，她还是在怕。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叶伶舟顿时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蛇纹咧了一个自认最有诚意的笑容，搓着掌心，略显不自在，却依旧硬着头皮。

        “我为我以前对你做的事跟你说声对不起。你看，最近伊姐待你不错，我们也可以做朋友，一次出去玩。”

        她想握手求和。

        叶伶舟恍然大悟，这些人欺负她是傍着宗逸的名义，连找她道歉，都是傍着宗逸的名义。

        以她对宗逸那微小又莫名的了解而言，不会是宗逸让这人来道歉的。

        事实上确实是蛇纹自发的，因为看见宗逸对叶伶舟的态度转变，为了讨好宗逸。

        叶伶舟垂眸轻声：“知道了。”

        蛇纹眼前一亮，仿佛已经看到了高档设施正在向她挥手。

        伊姐已经好久没有带她去玩了，那家碧海会所她都腻了。

        她有些兴奋地说道：“那今天放学我们约一个怎么样？伊姐可以带我们去好地方，我们吃个饭，就当是第一顿和好饭！”

        叶伶舟将她的趋炎附势看在眼里，冷言道：“我知道了，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蛇纹顿时僵住，如鲠在喉，她诧异地看着叶伶舟，双眼都写着不理解，甚至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蛇纹以己度人，一瞬间在思考着自己该给叶伶舟一些什么好处。

        “我不想怎么样，我要回教室。”

        “你……”

        叶伶舟无视了蛇纹的气急败坏，越过她向楼下走去。

        蛇纹以为她也依附着宗逸，不敢对她做什么。

        是啊，羊披狼皮谁不会呢？

        除了狼自己，好像谁都看不穿那层皮。

        道歉了就一定要接受吗？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忘不了蛇纹打翻她的餐盘泼了她一身的事，也忘不了黄佳要打她，蛇纹还递上一个湿答答的拖把的事。

        还有很多很多。

        亲身经历，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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