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岂曰无衣

　　大军行进的第二日，道庄在军营里发现了一个瘦小而熟悉的身影，虽然那身影的主人仅与她对视一秒，便立即逃一般跑走了，但她还是将认出了她——樊灵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道庄轻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跟过来能做什么。

　　这一次她照旧是以副将的身份留在熊侣身边，说来还要感谢潘尫。

　　道庄的身份，楚国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军营里自然也有风闻，对于她这次随军，很多人都是不赞同的。那些不认识她的人不能理解她，她可以不在意，但是如今这些都是和她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他们的不理解，她真的不敢面对。为此，她几乎天天把自己关在营帐中，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

　　一日，晚风习习，月光皎皎，星光灿灿。军营中锣鼓冲天，欢笑声不绝于耳。

　　道庄捧着一册竹简，半天没有看进去一个字。眼睛直直地盯着外面，唇角带笑，似是看到了那热闹欢庆的场面。

　　“想不想去看看？”熊侣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柔声问。

　　道庄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去凑热闹，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敢出去，虽然知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但她不是勇士，无法直面惨淡的人生。

　　“将士们看到你，肯定就要拘束了，还是别去扫兴了吧！”

　　熊侣沉吟道：“真是因为我吗？那我不让他们认出来不就行了。”

　　“啊？”道庄茫然地看着他。

　　熊侣得意地一笑，转身便去换了一身普通将士的衣服回来，见道庄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怎么样，穿这么普通的衣服，也压盖不了你夫君的绝代风华吧？”

　　道庄笑着点头，眼中竟然含着激动的泪水：“你竟肯为了我的玩乐放下自己的身份？”

　　熊侣温柔地为她拭去泪珠：“这算什么，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为你烽火戏诸侯！”

　　“你疯啦？”

　　“没疯，我是认真的。”

　　“那是因为你本就没有诸侯可以戏耍！”道庄说着，恶作剧般地抓了一把墨汁涂在他脸上。

　　“喂，你这是做什么？”熊侣捂着脸道。

　　“助人为乐啊，你自己也说了，这身衣服根本掩盖不住你的光环，所以我就给你加点墨水，让你黑一点，光才能暗淡些啊！”

　　熊侣点头笑了笑，随即也抓了一把墨水抹在她脸上：“我看你也光芒四射呢！”

　　二人嬉笑了一会儿，看着对方脸上自己的杰作，均很满意。这才牵着彼此的手，缓缓向人群热闹处走去。

　　篝火熊熊，众人围在一起，或欢歌，或笑语，或饮酒，或过招，热闹更胜当年。

　　突然，一人起身走向人群中间，顾自开始舞剑。众人当即停下交谈，纷纷将目光投向此人，时不时地欢呼喝彩！

　　道庄拉着熊侣挤进人群，才看出那人竟是潘尪，而他口中吟唱的正是当年自己唱过的那首《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戈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道庄激动地抓紧了熊侣的手，眼中热泪盈眶。只听潘尪又道：“我是个粗人，对于音律一窍不通，但是这首歌我三年前听一人唱过一次便记住了，我相信大家也都记得，同袍之情，亲如兄弟，如何能因为她是个女人，就割断了？”

　　众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突然一人率先站了出来，朗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渐渐开始有两个、三个……响应声越来越大，就连身边的熊侣也跟着轻声哼唱了起来。

　　道庄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咧嘴傻笑。

　　幸福其实很简单，一句关怀，一声问候，一个瞬间，都能让你由衷的发出感叹：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

　　“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她才是？”安静下来后，一个将士问道。

　　潘尫道：“原来怎么称呼现在就怎么称呼！”

　　“那我们就还叫她三多可好？”

　　“她定是愿意的。”说完这些，潘尪再一次悄悄远离人群。

　　道庄仰头望向熊侣，在他如月光般温和坚定的目光下，迈着笨拙的步子，朝潘尪追了过去。

　　“潘将军！”道庄朗声唤道。

　　潘尪闻声回头，迎上道庄充满感激的目光，脸一下子就红了，也不敢再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眼神躲躲闪闪。

　　“你都看到了？”

　　“谢谢你！”道庄咧嘴开怀地笑道，“不为你帮我开脱，只为你的那句同袍之情，亲如兄弟。”

　　“嗯，”潘尪被她感染得也咧嘴笑了。

　　史书上记载着的战场从来都是残酷、血腥的，但也正是如此，他们之间才有了更多的温情。

　　将士们不知何时也围了上来，激动地招呼道：“三多，你的箭伤全好了？”

　　道庄吸了吸鼻子，憨笑道：“是啊，全好了。”

　　将士们道：“这下好了，我们的肚子又有福了，我们可是做梦都想喝你炖的鸡汤呢！”

　　“你们想喝，我就让你们喝到吐为止，怎么样？”

　　“吐算什么，就是死了也情愿！”

　　相谈正欢，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冷笑：“你们都被她伪善的外表骗了！若不是因为她，大王会三番五次的不早朝吗？若不是因为她，大王会冷落王后和后宫至今都无子嗣吗？”

　　众人一片哗然，道庄见那个在混乱中逃跑的身影正是灵珑，匆匆和潘尫交待一声就追了过去，拉着她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道：“敢做不敢当，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灵珑冷哼道：“你凭什么管我？”

　　“管你？”道庄审视着她，冷笑道，“我才没兴趣呢！只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嫉恶如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加倍犯之！”

　　灵珑到底年轻，被她一吓便已面色惨白，眼带怯意：“你……你想怎么样？”

　　道庄笑道：“不如你我们做个交易？”

　　“什……什么交易？”

　　“你告诉我谁带你来的，我放了你，怎么样？”

　　“知道这个对你有什么用？”

　　道庄耸耸肩道：“没什么用啊，”突然又和蔼地笑道，“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们这些自诩正派的人士到底有多正义，当你们的利益与道义发生冲突时，你们会不会为了自己出卖道义。”

　　灵珑啐道：“你果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道庄却似没听到一般，并未有半分恼怒，笑着点住她的穴位道：“给你三个数的机会，我数到3，你若是还不说，我可就要帮你脱衣服了。”说着便开始数：“1……”

　　“等等……”

　　道庄倒真停了下来，耐着性子道：“有话就说。”

　　“你脱我衣服做什么？”

　　“没什么啊，让大家都看一看你是男是女，这是最有效的方法，不是吗？”

　　灵珑气得大声喊道：“坏女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你尽管叫，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过他们来了更好，正好亲眼见证一下你的身份。”

　　灵珑当即就闭上了嘴，双眼含泪，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惹人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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