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载酒来游

渠灵江上，正值晌午。

        楚怀真与杨兴吾为了找到那只逃窜入江的蚌精，已在这一望无际的江面上追了好几个时辰。

        楚怀真立于飞剑之上，任风吹动衣角，身姿不动如松，仿若他自己就是凛然屹立于天地之间的一把宝剑。

        粼粼波光十分刺眼，他微眯着双眼巡视见面，听到身后传来闷咳，转首看向含胸坐在剑柄上的杨兴吾，“师兄若是支应不住，不必强撑。”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师兄我还能再挺上一万年，你只管去寻。”他趁前方的楚怀真不注意，低头忙看了一眼胸前泛着黑气，吃了丹药也毫无好转的伤口，“这蚌精恐怕不寻常，很可能已经异变，今日若不能将其击杀，来日说不准就是个祸患。”

        见楚怀真没有搭话，杨兴吾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

        刚刚还平如直线的水天交际处，似有一搜船只正缓缓向二人驶来。

        “那蚌精被我打伤，若是入水定然会显露端倪，它无处躲藏，定是往那边逃了。”杨兴吾咽下口中的铁锈味，望着远处的船只正色说道。

        楚怀真缓缓点头，杨兴吾说完便御剑迎着船只的方向疾驰而去。

        待到二人靠近了，才发现这并不是普通木船，竟是一搜三层画舫。

        江上清风中夹杂着阵阵烈酒和炙肉的香气，耳边隐隐传来丝竹舞乐之声。

        “这四边不靠的，怎地突然出现一搜画舫，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上去看看。”闻到酒香的杨兴吾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干咳的喉咙后才说道。

        远望去，这一片雕梁画栋之中，几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正随着鼓乐翩然起舞，而坐在那桌台之后，正欣赏着这仿佛神女侍乐场景的，竟然是一名少女。

        少女的身姿拢在层层帷幔之后，微风卷起时，才隐约显露几分，只能看清她此刻正半卧在蒲团上。

        一身管事打扮的中年女子似乎不欲打扰露台上欣赏歌舞的少女，早早立在船侧遥遥相迎。

        “不知道二位来我钟家船上有何贵干？”女管事问话时的姿态虽还称得上周到，但神色间却隐有几分不耐和警惕。

        “我和师兄乃是三清门弟子，追寻一妖兽至此，娘子可看到有何异常？”楚怀真简单抱拳后询问道。

        “哦，又是三清门弟子？”那女管事因看清怀真的形貌而大为缓和的神色，在听到三清门时却微微一变，问道：“那你二人可有凭证？”

        三清门乃是钟离大陆上最为顶级的剑修门派，平日里她自是肯行这个方便，全当结个善缘。他们一行人正往三清门拜师途中，可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最近总有些心怀不轨之人，冒充这三清门弟子，上门打她家小主人的主意，实在是不得不防。

        杨兴吾闻言便翻找身上的弟子玉牌，可摸索了半天也遍寻不到，怕是刚才与那蚌精的纠缠中遗失了，此刻只能向楚怀真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凭证，”楚怀真语气平淡，仿佛没有凭证倒是件常事，他微微侧了侧身子，让那女管家能看到杨兴吾后才说道，“我师兄受了伤，恐怕无法御剑回门派，还请容我二人在船上稍作修整。”

        女管事半信半疑，上下将二人打量了几番才迟疑开口道：“我家小主人身子娇弱，贸然见了生人怕是有碍，借地修养倒是无妨，就是得要委屈二位歇在仓中了。”

        女管事本想让这二人知难而退，谁曾想二人闻言竟立即点头，此时无法，只能将人请入半截在船底的简陋仓房之中。

        仓房之中，刚刚吃了丹药的杨兴吾正静坐调息。

        楚怀真立于窗边，窗外突然传来拍案击节的响动，接着一个少女娇脆的声音响起，“赏！”

        这一句倒是中气十足，听不出半分女管事所说的娇弱。

        楚怀真向窗外望去，只见那帷幔之后的少女举着手中的酒盏，似恋恋不舍一般闻了半晌酒香，才推盏将酒一饮而尽。

        那女管事看这一盏尽了，连忙上前撤下酒盏，“小主人答应了一天只饮一盏，可要说话算话。”

        “真是扫兴，没有酒那这歌舞也歇了吧。”少女直起身子，托腮想了半晌，似突然又想到什么可以玩乐一般，“那便叫宋师傅上来跟我比划一下剑招吧。”

        楚怀真身为剑修，听到人提起修剑竟如玩乐一般，忍不住微微皱眉。

        女管事背对着楚怀真，不知此时是何神色，想来是苦了脸，那少女看到便不悦道：“怎么，这也不许？”

        女管事只能派人请了那宋师傅上来。

        没过多久，一位颇有姿色，身着短打的年轻女子就出现在甲板之上，楚怀真一眼便看出这宋师傅不是普通武师，而是位炼气修为的修仙者。

        “恐怕得劳烦师傅多等上一会儿，赏舞时不小心乱了姿容，总不能叫师傅觉得我不敬尊长，且容我梳洗一番。”

        “不敢称一声师傅。”宋师傅镇定答道，少女闻言轻笑一声便唤来侍女。

        八九个手拿妆奁的侍女排成一排进入帷幔之中，少女这稍稍梳洗一番，就像忘了时间，也忘了帷幔外还在烈日下候着的宋师傅一般，许久不见动静。

        一个炼气期的修仙者竟出现在一搜普通的画舫之上，还任由一个毫无修为的娇蛮少女随意指使……楚怀真望了一眼还未静坐调息完毕的杨兴吾，只能将蹊跷暂时装在心里。

        “师傅久等了。”窗外的少女终于再次出声，楚怀真望去，只见少女轻轻拨开帷幔，露出真容。她年纪不大，却已容光慑人，脸色异常苍白，一双妙目流转，抬首之间带着几分戏谑地望向已苦等多时的宋师傅。

        宋师傅神色并无异样，少女看捉弄不成倒没什么失望之色，只是抬起手腕抚向头上的簪子，神态间透露出十足的傲慢轻视。

        簪子在少女手中化作一柄银色长剑，她轻声说道：“我们开始吧。”

        宋师傅微微颔首，二话没有，提剑便一招打向少女的膝盖，少女轻身一跃，堪堪躲过，却还是被划下一片裙角。

        “看来只有我知道尊师重道，师傅却不懂得怜惜学生了。”少女说话之间纵身到宋师傅身侧，刺出一剑。

        宋师傅却似料到了一般，反手轻松以剑抵住少女攻势，“师傅这名头愧不敢当，只是想指点你一下，下盘轻飘是错。”宋师傅说着突然刺向少女的手腕，少女急急转了一个剑花才勉强躲了过去，“还要告诉你，这样握剑也是错。”

        虽是二者修为悬殊，但看了这少女松散的招式和狼狈躲闪的样子，再想起她刚刚说起比剑的轻慢口吻，楚怀真刚松开没多久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少女似乎知道自己不敌，只能微微俯身躲避宋师傅愈加凌厉的剑招，等到宋师傅终于追上送出一剑之时，少女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侧身避过剑招后突然腾跃而起，足点对方剑身，向后跃去。

        等到宋师傅发觉无论如何躲闪，后背都暴露在少女的剑光范围内时，少女已用剑尖轻抵住她的后颈，“师徒一场，那徒弟也有一言，指点别人，最好是先赢过再说。”

        “这娇小姐看时机的眼光倒是老道。”不知何时调息完毕的杨兴吾望向窗外说道。

        “花拳绣腿罢了。”楚怀真收回目光，指了指地上布好的罗盘，“我并不精通布阵，没有搜寻到那蚌精的位置，师兄再重新探查一下吧。”

        杨兴吾了然点了点头，他这个小师弟在剑术一门称得上是个奇才，最是信仰古修除剑之外身无一物的那套，平日里尽是闷在门派中练剑。他原本想着巡视渠灵江算不上什么危险的差使，便强领了小师弟出来，全当散散心，见见世面。

        两人也确实一路游山玩水一般巡视到附近渔村，没成想阴沟里翻船，刚进渔村就被那蚌精埋伏，自己更是大意之下受了伤，想到这让自己作为师兄颜面尽失的蚌精，杨兴吾不禁加快了手下布阵的速度。

        罗盘刚刚布好，上面的指针便飞速旋转起来，杨兴吾低声喊道，“不好，那精怪不知何时竟入了水，此刻就在船底正下方。”

        杨兴吾与楚怀真匆匆对视一眼，抓起佩剑便从窗户跃出，杨兴吾向船上的众人大喊道：“快抓住船身，船下有妖兽！”

        杨兴吾话音刚落，画舫便剧烈晃动起来。

        女管事捞起被突然出现的杨兴吾喊得一愣的少女，跳上二层的高台，紧紧抓住桅杆。

        脚下传来木头崩裂的闷响，似有什么直直撞向船底，整个画舫逐渐倾斜。

        女管事手下不停，迅速从袖中掏出一搜玩具大小的宝船，轻拖送入空中，只见那宝船在空中不断变大，最后大到足能够容下三艘画舫的大小，才慢慢停下。

        一片混乱当中，女管事连忙吩咐护卫将散落的侍女尽快从画舫救下，送入宝船。

        “才过了几个时辰，这蚌精怎么突然修为大涨？”杨兴吾在脚下快速布阵，试图多压制这蚌精一会儿，瞥了一眼停在空中的巨大宝船，“这娇小姐不知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看她半分修为也无，居然有这样宝具，有这样的宝具也就罢了，居然不坐宝船，而去坐那画舫。”

        女管事望向飞剑上将妖兽追赶至此的楚杨二人，心中不免暗暗后悔，不应该一时心软让他们留下，招来祸患。好在此时二人没有甩手走人，还肯相帮。侍女们陆续上了宝船，小主人也无大碍，女管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头望向少女，本以为这小祖宗惊惧之下，终于能够收起玩心，没成想此时少女正一脸新奇地望向画舫说道：“这回竟真有妖兽，我倒要看看这妖兽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女管事惊魂未定，忍不住出言责备道：“若不是你嫌弃宝船在空中景色单一，非要坐什么画舫，哪来的这些祸事？”

        少女的小小心愿很快便实现了。

        船体被强大的冲力从中间撕裂，巨大的贝壳口器破水而出，这贝壳的开合处竟是波浪形状，藏蓝色的口器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黄色触手，从高处望去景象是蜿蜒在江水中的一抹星空，艳丽之中又透着诡秘。

        那巨蚌松开了画舫，再次沉入江中。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巨蚌终于放弃之时，那蚌精居然重新蓄力跃出水面，试图扑向还未完全飞起的宝船之上。

        杨兴吾见状放出飞剑，二人跳上剑身，飞速向巨蚌靠近。

        只见楚怀真双手持剑，捻动剑诀，一剑劈入巨蚌口器，直接削下一块蚌肉，蚌壳很快吃痛收拢，再次沉入水中。

        纵是楚怀真再有惊天的天赋，面对着这后壳上长满层层鳞片，几乎刀剑不入，又随时可以隐没在水中的怪物，一时也有些束手无策。

        就在他苦思对策之时，宝船上竟传来拍案击节之声，“真是好气魄，好剑法！”

        抬首望去，那娇小姐不知何时已手握酒盏，端坐在宝船之上，看楚怀真向她望去，便抬了抬手中的酒盏，“好戏配好酒，红玉拜师的这一路行来，不知遇到了多少自称三清门的弟子，为了我小小钟家前来英雄救美，其中当属二位演得最真。”

        少女望向楚怀真，甜甜一笑，“数你最俊，剑法最好，若是二位再卖力些，说不准红玉就要心动了。只是折损了一搜画舫，险些伤了我的侍女，这可不能讨我的欢心。”

        杨兴吾被这名叫钟红玉的少女说得面色涨紫，刚欲发怒，水下巨蚌趁着他分神之际，倏地从水中跃出，口器中竟射出一道黑色水柱，杨兴吾匆忙躲闪，一时竟牵动旧伤，吐出一口鲜血。

        红玉此时已经意识到不对，宝船下的两人全不似演戏，随即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尖叫声：【目标人物正处于危险之中，目标人物正处于危险之中！请宿主尽快出手解救，请求宿主尽快出手解救！】

        ……那个，现在解释是误会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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