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平等的轨道

“伯妥还没离开，是吗？”西格莉德强撑着身体站起，士兵关切的问候再次此起彼伏。

        罗连点了点头。

        平民们在周围接受着青叶之犬士兵的训告，突然有个矮个子男人指着罗连大喊：

        “你不应该救他！他是洗血大会里的虫鬼，是虫鬼！我认得他！”随着矮个子男人的指控，刚刚平息的名为“混乱”和“恐惧”的火焰再度爆燃。

        “杀了他！杀了他！”人群中的角落响起第一声号召，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呼啸，对虫鬼由来已久的恐惧令唯阳民众顷刻间形成一个利益相关的整体，在玫瑰之蛇军队的面前，他们肆意地宣泄着情绪。

        四名士兵拔剑包围着罗连，罗连攥拳，眉峰竖起，警惕地盯着士兵们，像一头受到威胁的野兽。

        “玫瑰之蛇不是专门清除虫鬼的吗！为什么还不动手？”人群里叫骂道，时不时丢出鞋子和石头，放眼望去，连不足腰高的孩子都对曾经熟悉的邻居罗连抱有敌意。

        聚集起的乌云带着狂风呼啸，遮蔽了半轮月亮。

        作为莫尔楼里的住户，他们常常会看到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在楼道里穿行，它们有些喜欢趁人不备，趴在人们的脚上“乘便梯”；有些喜欢在泥缝里筑起小巢，捕食周围的蚂蚁；有些喜欢团积洒落的盐粒……

        人们固然对虫感到不适，但132年的时光却使他们冥冥中接受了无害虫类的存在，在名为“习惯”的齿轮校准之下“和谐共生”。

        他们不情愿，却心甘情愿。

        见西格莉德仍未表态，一名士兵按捺不住开口：

        “队长，我们应该……杀了他。”

        “我问你，玫瑰之蛇的要义是什么？”西格莉德金发散落额前，视线却透过发丝，清晰有力地直视这名拔出武器的士兵。

        “‘温和地处理有关虫鬼的事宜’……但是！在群众面前格杀虫鬼，平息虫乱，也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应该，让人民活在信任当中！”

        “信任，不是靠欺骗得来的。”西格莉德反驳道，眼前的士兵一下子哑口无言。

        躁动声越发剧烈，群众的反应越来越大，眼看着玫瑰之蛇士兵毫无作为，他们甚至开始冲撞守备的青叶之犬，大有群起而攻之，手刃虫鬼的倾向，而罗连也在考虑着要不要暴力突破，再拖下去恐怕就赶不上伯妥了。

        “同是唯阳的子民们——”西格莉德挺直身躯，朗声道，人们的目光聚焦起来，“我明白你们作为人类对虫鬼的憎恨，但这位少年是我的朋友！也是今后守卫唯阳的‘王座之剑’！”

        此言一出，无数的平民和罗连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西格莉德。

        朋友？虫鬼和人类是朋友？

        西格莉德无视玫瑰之蛇士兵的劝告，继续道：

        “我们应该清楚，唯阳帝国面临着一个怎样的困境！作为斯托大陆唯一的人类国家，我们经受了太多苦难，承担了太多侵扰，我们用132年试图摆脱虫的尾随，却未能摆脱自己的偏见和狭隘！”

        西格莉德将满是鲜血的手放在胸前，真诚地目视众人，“唯阳所争取的，是作为人类也能在斯托大陆平等生存的权利，是拒绝虫卵入体的屈辱也能自由呼吸空气的权利，我们不应该被‘人类’二字禁锢束缚，唯阳帝国筑起的轨道……从来都是名为‘平等’的轨道，而不是名为‘人类’的单行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风声也渐消，月色投映在数百名唯阳平民的脸上。

        罗连看见，刚才像一锅沸水的平民，如今平静下来，在这份平静之下，他又重新看见了会亲切向自己问好的华德大叔；总是帮忙照顾小诺的好邻居弗森；每次都没好气，却依然会便宜卖土豆给自己的哈利老板……

        人们本应这样。

        西格莉德转过身向罗连说道：

        “伯妥往哪个方向离开？”

        “东边，不过……追不上了，追不上了……”罗连想起了老金的死状，难以抑制内心的悲伤，“老金他……西格莉德……老金他死了，跟小诺一样……”

        西格莉德心疼地看着罗连，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罗连的脆弱，“没事了，东边的钓具早就被我们控制住，想要跳下唯阳更是天方夜谭，伯妥他没办法离开。”

        要抓住伯妥只是早晚的事，可罗连的亲人却再也没法回来。

        “伯妥他还杀了其他人吗？我是说，除了老金和小诺……”罗连低着头，眼泪已经停了，看上去恍惚失神。

        “无数人。”西格莉德想起派出的士兵和无辜受害的平民，“他杀了无数人。”

        “加入王座之剑就能阻止他吗？”

        “王座之剑为此诞生。”

        “我知道了。”罗连转身离开，西格莉德拉住了他，“罗连，伯妥的背后是黑暗舟，黑暗舟的背后很可能是涅文西斯合众国，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战争就要开始了，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哪怕是一点，对吗？”罗连已经没什么能失去了的。

        “哪怕是一点。”西格莉德诚恳道。

        “我答应你。”罗连挣脱西格莉德的手，眼神悲悯，“别离我太近，太靠近我的都没有好下场，像小诺，像老金……你放心，我会亲手保护唯阳的国门，亲手，杀死伯妥。”

        说完，罗连朝着回家的路走去，背影苍凉萧瑟。

        西格莉德吩咐手下士兵去照看罗连，以免罗连被无知的青叶之犬士兵盘问，“好了！剩下的士兵负责清点疏散群众，核查受损财产！都动起来！”

        “是！西格莉德队长！”玫瑰之蛇士兵齐齐响应。

        “是……走走走！”青叶之犬士兵开始用手上的棍子“招呼”平民。

        做完这一切，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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