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三年

事情的发展往往带点离谱。

        在将乙骨忧太推开，被诅咒捅破肩膀，拎住衣摆一路朝黑暗深处拖去时，和也自己都认为此次任务，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这种情况下只能通过手机了解到任务情况就显得格外鸡肋，他不可能对非人之物说，“哎兄弟，容我先瞄眼手机再给你吃”吧？

        怕不是天秀怪。

        顺着这条道一路拖到底，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清，倒是零零散散的物件绊得他龇牙咧嘴，堪堪停下，可这一停就不得了。

        肉质的腥味很冲，该是超市最里面的生鲜区。

        模糊的回忆起生鲜区的布局，左右两侧分别放置长冰柜，上下两方摆有四层高的食材格，围在一起区域就成了个正方形，很像牢笼。

        他被拖到中央像个物件被它往里一掷，身体重重砸到冰柜上，疼得整个人眼冒金星，瘫地抽搐，差点岔气。

        然后他就听见了哭声，自黑暗深处如同感应器般接连响起。

        是活的。

        为什么不跑？还是和他一样受伤无法动弹？

        等他缓过劲，试着爬起身，摸索一通后发现那怪物贼精的将出入口用货架、纸箱堵住。

        它又出去了，黑暗里人挤着人，哭声与安慰不绝于耳，不到一分钟怪物回来了，庞大的身体仿佛一座高山，压得众人不敢喘气。

        像对他那样，将新的倒霉蛋扔进来。

        对方被甩到人堆里，漆黑下不可抑止的发出数声惊叫，惶恐的情绪会互相传递，人们抱紧彼此，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

        就在刚才已经有人决定逃跑，可命运在作对，那东西不再出去，像拎玩具般把货架移开，进到牢笼里寻了处地坐下，接着尖叫和哭嚎就在和也耳边如同一场规模雄大的音乐会拉开了序幕。

        肖邦在哀鸣，钢琴咚咚砸出无数亡命之音。

        血肉撕扯，骨头啃噬发出的脆响，血液如同瀑布狂喷而出，直到流干滴答滴答落在瓷地上。

        有人尖叫就有人不停哭嚎。

        怪物发出兴奋叫，游戏人间的放任人群四下逃窜，又如恶魔般将好不容易爬出去的人抓回来，一口吞下，嚼碎的同时那人还在尖叫哭喊。

        太棒了！

        还要更多！再多一点尖叫！跑起来，你们快跑起来！哈哈哈哈！

        “不要！”

        “救命，救救我！”

        “骗人的，全是骗子！为什么还不来，警察为什么还不来！”

        “快跑，快跑啊！”

        恶魔享受着食物带来的快/感，更着迷于人类的恐惧，那些跳动又鲜活的意识体，源源不断的，正源源不断的给它带来无止境的力量。

        透过那些慌乱不堪的声音，足以想象是幅怎样血腥、杂乱的画面，和也只觉大脑充血，想要做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法做。

        他太弱了。

        在这个世界弱既是原罪。

        就在前不久他还抱着玩玩、无所谓的心态看待游戏里的一切人、事，理所应当的觉着没了就没了，反正也是一堆数据。

        可如今不一样了，进到游戏前他连只鸡都没杀过，眼下却亲眼目睹着几十条人命被剥骨吞吃。

        那血水还带有热意，积了大滩不断向四周涌动，没多久和也的头发就泡在其中，仿佛水藻轻轻晃荡。

        他能做什么？

        连奔跑、走动都办不到更如何谈及救人。

        肩头破开的洞血液已经流尽，意识在模糊，他感应到哭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少。

        祈祷没有用，因为没有神明。

        世界最后只剩下他，泡在血流成河的残尸骨骸中仿佛随时可以噎气。

        为什么还不结束？

        搞什么，难道要他亲历死亡才肯开启重置？

        恐惧吗？

        害怕吗？

        怎么可能不恐惧，不害怕。

        他只是个普通人，并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普通人就该有普通人的活法，而不是妄想成为救世主。

        一次失败没什么，可接连三次失败，还要经历被剥骨吞吃的过程，那些细节堆积起来他都开始喘不过气，更别说什么劳什子攻略，补查漏洞了。

        救命，这玩意真的能过审？

        确定不会被列入违规名单中？

        越是恐慌无助脑子就越停不下来，在晕厥与清醒间挣扎，然后就被怪物拎住腿，瞬间整个人腾空，四脚朝天，血气冲颅。

        想骂人，但他已经没力气张嘴，整个意识半昏半明，幸运的是在进入怪物口腹之前他晕死了过去。

        混沌。

        仿佛灵魂被拉扯，崩到极致发出一声嗡鸣。

        这种感觉很熟悉，或许是经历过一次，又或者直面过比其更恐怖的东西后反而不再恐惧。

        爷怕啥？

        习惯了，毕竟重置的命。

        他睁开双眼，面无表情的对上两张没有五官的脸，身体很诚实，鸡皮疙瘩抖了一地。

        不得不说这接地府的东西真没法习惯。

        见他们一动不动立在身前，和也决定撤步站远些，他的表情极其不虞，心里暗道app在搞什么幺蛾子，倒是给爷赶紧重置啊。

        面上，语气尤为破罐子破摔：“干嘛，索命啊。”

        出息了，敢和鬼呛声呢。

        两鬼不说话，只立在空中一动不动盯着他，画面怪诡异，不等和也扫落浑身寒意，其中女性特征较为明显的无脸鬼站了出来。

        “为什么？”

        不等和也说话，那鬼竟癫狂的朝他扑来！

        和也吓了跳，正要往后退可双脚被一股力量定在了原地。

        “为什么！！”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孩子呢？！藏哪里了，我的孩子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两只咒灵眼里，和也的灵魂体不再是熟悉的青蓝色，相反变成了一团模样迥异的混合物，在发现一直以来的等待，算计全数落空后才更加惊怒。

        “他那么乖，那么听话……是你，一定是你。”

        “杀了你——不，这太简单了……我要你的灵魂入最深的狱，冶火缠烧，永受煎熬不得挣脱！”

        要不是有app，他还真信了那致人死地的架势，鬼话连篇的真是——突然和也的眼瞳细微转了刹。

        游戏没有重置是不是代表还有转机？

        除了面前叨叨絮絮不断诅咒他的女鬼，他已经想不到其他东西了。

        按照诅咒那套说法，这两只无脸鬼其实是由负面情绪构造出来的咒灵？

        因为这个身体，也就是真正的三条和也自认害死了父母，并迫切的想要再次见到父母。

        ——为了什么？

        难道是寻求原谅与安慰？

        不对，都不是，原因应该更粗暴。

        含义莫名的目光和数不尽的流言蜚语，就像人形围墙，他在中央被迫承受这若有似无的打量与私语。

        折磨、煎熬。

        空无一人的家，暗无天日的校园时光，陷入泥沼不得挣脱，他甚至可能与乙骨忧太经历过同样的欺凌，再加上噩梦久缠直到攻溃最后一道防线——寂寞。

        是因为太孤单了，太想让时光倒流，让一切回到原点。

        但世界从来没有时光机，也无后悔药，病急乱投医下咒灵诞生，但他却没有因此死掉，反而成了人人仰慕的优等生，人气少年，这是不是说明他与咒灵之间存在某种约定？

        人设怎么说的？

        和也突然懊恼起来，毕竟他一直没将人设当回事，眼下再看，就觉得一切尽在冥冥中。

        无法言喻的竟开始抑制不住兴奋起来，这种感觉还是头一遭，就像发现了这款游戏的玩法，想要探索更多真相，心思千转，终于他开了口。

        “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也没关系吗？”

        凝滞，整个空间一触既崩。

        咒灵林立身前，姿势扭曲却堪堪停滞，显然他的话效果显著。

        “等我下到地狱去，他是死是活又有谁会在意呢。”

        爽了。

        大写的舒服。

        原来反派是这种感觉，和也算盘打得起劲，三条的死活他是真不知道，毕竟三周目都在同一个身体里，前两次也没无脸咒灵这麻烦东西在。

        有理由推测，随着周目重置，人设将更加细致、完全，难度也会相应叠加，那么如果在某个周目里意外死亡，重置后是否还是原来的身体？

        这个问题有待考证，眼下只要能完成任务他愿意搏一搏。

        人在穷途末路时总能硬下心肠，头破血流也不足惜，毕竟已经知道没有退路。

        “我可以带他来见你们，但是你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大概是察觉到什么，连我都开始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当然如果我死掉的话，你们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更无法团聚。”

        话落彼此之间长久沉默，就在和也试图用言语再刺激一下时，立在女鬼后面的男咒灵开口道。

        “我们如何相信你？”

        “人类总是那么狡猾，丑陋且自大，明明恐惧着黑暗，却又跪拜、叩首着黑暗，总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对我们来说，杀掉你不过瞬息的事情，你根本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但是……”它顿住，许久才道，“给你一年。”

        “一年后把他交给我们。”

        “一年不够。”

        和也开始佩服起自己的胆量。

        事实也确实如此，一年时间怎么完成攻略？先不说乙骨忧太高中暴走人间蒸发，就他自己，如果任务失败到时候又得怎么糊弄这两咒灵。

        女咒灵尖声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和也笑，“那抱歉，你们将永远不能和三条团聚了。”

        几乎在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女咒灵发出厉叫，俯冲而来试图扼住他的劲脖，男咒灵语气阴沉，“你说。”

        和也：“四年。”

        “不可能。”

        果然，不过他的底线是在乙骨忧太升入高一那年，所以。

        “三年，不能再少，否则我无法肯定三条是否愿意回来。”他道，“毕竟，所谓的‘父母’从始至终只想吞噬他的灵魂。”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话语落下，只余下长久的沉默，女咒灵还在自欺欺人的说着不对不是，和也没吱声，盯着男咒灵等待他的回答。

        肉眼可见周遭如同幻影般化成一团缥缈雾气，空间开始崩塌了，一节又一节如同墙漆般脱落。

        在坠入无尽深渊前，那只男性咒灵终于道：“好。”

        “届时我会再来找你。”

        “不要试图逃跑，无论在哪我们都会找到你。”它警告着。

        眼见要脱离这片人外之境，和也急忙说：“那麻烦帮我把身体修复下啊，毕竟是三条的身体呢，落下个什么症状，三年没到我就死翘翘了可怎么行。”

        “哎对了，外头还有个怪物，你们不想想办法吗？要是三年没到，我出去就死了，你们就再也见不到三条了哦。”

        “诶我说啊——”

        “滚吧你！”

        真有他的，把两咒灵气得火冒三丈，连番踹脚。

        灵魂呈风筝状，和也正为自己的得寸进尺而洋洋得意，却不想两咒灵怪记仇。

        所谓报复不爽，落回身体那刹，整个人不受控的往前一扑，接着右肩一抖，什么东西硬生生嵌了进去。

        五感先后恢复，神识拉拢，束于中枢，紧接着能将灵魂劈成两半的疼痛疯也似的狂卷而来。

        狗东西，鬼不做人啦。

        这话左右无甚毛病，反正，躺好认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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