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换花（二）

　　常直只是笑笑，便走了出来。后面的李娘子追上来道：“常当家的，这花。”

　　常直回过头来，看着她，道：“你也看出来不妥了？”

　　李娘子点点头，道：“这个厢房的花似乎与别的不一样。别的房间放的都是桃花，而它放的是海棠花。”她皱了皱眉头，便想招来侍候花儿的小丫鬟问问。

　　常直一摆手，拦住了她：“这花是给人换过的了。你叫她来问也没用。”

　　一旁的严穆奇道：“她出来就是为了拿这花？”严府有一个花圃，什么花没有？值得这样跑一趟？

　　常直摇了摇头，拧着眉头想了半刻钟，亦觉不解。倒是王氏提了一句：“到底是谁换的花呢？这花有甚意义？”

　　是啊，只有找到换花的人方能知道其中诀窍。常直想了想，对李娘子低语数句，让她自去了。

　　她又对严穆和王氏道：“我们且等着吧，很快便会有结果的。”‘点妆阁’有二十个丫鬟，一个个排查下来，总有人发现端倪。

　　果然，当她们三个坐在后院厢房里喝了半盏茶功夫的时候，一个留着总角，穿着掐红袄子，脸颊容长，三角眼的小丫鬟被带到了跟前。另有两个丫鬟在后跟着，不，准确的来说，是押着。因为她是被扭着过来的。

　　“跪下，”一丫鬟掐了下三角眼的腰，她顿时痛得眼泪直飙，扑通一声便跪下了。

　　李娘子跟着走了进来，向常直福了福，道：“常当家，排查了全部丫鬟，除了那个侍侯花儿的丫鬟外，只有这个丫鬟进过那个厢房，而且是拿着海棠花的。”

　　常直点点头，细细地观察着三角眼，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自以为一向懂得识人、辨人。可这三角眼，却有点看不清了。

　　按理说，阁里的丫鬟一般都是从贫苦人家卖过来的，签的是活契，也就是说到了一定年龄，如果自己攒够了钱，或者父母拿了钱来，便可赎身归去。也有的人没有选择归去，继续在阁里做事。届时求着东家配一门婚事，过上和美的日子。严府又素来宽厚得很，加上为了让这些在店铺做事的丫鬟小厮死心塌地，全心全意，一般都会帮她们配一门不错的婚事。

　　因此，大多数人在这时期都会小心翼翼地做着事，就是怕一旦做错了事，东家扣了银子，又或者将自己转卖出去。那么，后半生便无望了。

　　这丫鬟本来已经做了错事，根据常理，应该非常害怕，一见到常直便求饶的。可现在，她只垂着头跪在那里，腰板却挺得直直的，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严穆待要开口，常直朝她摇了摇头，房内众人皆在常直的示意下沉默下来。屋内一片死寂。片刻，常直笑了，对王氏道：“三嫂，听说最近京城里流行着褙子服，什么时候我们也叫师傅做几套试试。”

　　王氏甚是诧异，她怎么在此时说起这个呢？抬头看去，却见常直冲她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地上的小丫鬟，渐渐领悟过来。

　　于是，这三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起京城的流行服饰，再到发髻，头饰。继而到最近大热的马球会以及往年马球会上的趣事。谈兴似乎了无止境。李娘子自然也加了进来。

　　所有人似乎都忽略了地上跪着的小丫鬟，没有人看她一眼，也没有人问她。渐渐地，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却又不敢动手去擦，只任那汗水一点点地延着脸颊往下流。一滴，两滴，三滴......无穷无尽。

　　忽然间，她便受不了了，猛地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便伏在地上不敢再有动作。

　　上方的说笑声嘎然而止，没有人再出声。屋内一片寂静，静得仿佛只剩下一片空气了。三角眼微微颤抖着，刚抬起头来，便撞见一双威严的丹凤眼，她不觉一凛，忙又低下了头。

　　“我也不必问你了，直接发卖了吧。”常直说这话时，细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却见她只抖着上身，但未有表现出更害怕的样子，显然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常直又沉吟了一下，但凡是人，都会有在乎的东西。她这样做，要么为情，要么为财，要么为义。义嘛，不存在的，毕竟没有听说她与哪一个丫鬟特别好。

　　那是为财？她招了招手，令李娘子过来，低语了数句，李娘子遂低声道：“已查过了，这丫鬟的卧铺里藏的不过数两银子，也就是这几个月的月银。至于以前的月银，听别的丫鬟说她时常接济在乡下的母亲。早已没了。”

　　“哦，”常直挑挑眉头，“她家里有甚人？”

　　“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母亲和一个六岁的弟弟。父亲去年因与当地的地主起争执，似乎得罪了人，被打了一顿，很快便去世了。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可因为没劳动力，没人耕种，早已荒废。日常嚼用除了母亲和弟弟时不时捡了些柴上街卖之外，便是她补贴了。”李娘子低声解释道。

　　常直听及此，倏地想到了什么，遂大声对李娘子道：“卖了这丫鬟后，再令人到她的家中，将她的情况告之她母亲吧。好歹让她母亲知道她生了一个吃里扒外的女儿。”

　　“不要，”三角眼终于有所反应了，惊叫起来，又立刻磕头如捣蒜，呜咽着道：“当家的，我母亲身体不好，请放过她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愿接受惩罚，任何惩罚都可以。”

　　严穆笑了，道：“你已经卖身到严府了，惩罚是一定的，不是你接不接受的问题。”

　　三角眼又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份绝望和哀求，倏地，又磕起头来，只一味地求饶，却只字不提她为何要如此做？

　　王氏不耐烦了，道：“你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你既然给不了我们想要的，那就怪不了我们了。”说着，便令人将她拉下去。

　　她挣脱丫鬟的手，爬到常直跟前，拼命地磕着头，道：“当家的，听说你一向宽厚，就高抬贵手，放过我母亲吧。”她没有为自己求饶，因为她知道，按照严府的规矩，不忠者被发卖还是轻的了，重则打了一顿，半死不活的扔到庄子上，任她自生自灭。届时受了重伤，又没有大夫来看，也没有人拿吃食给她，便只能睁着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走向死亡之路。

　　常直暗叹口气，虽然她知道这丫鬟甚是可怜，可凡事都有规矩，一旦为了她破了此例，日后还怎么管理严府？

　　不过，到底祸不及家人，也罢，自己再点点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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