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严鹤鸣

　　严鹤鸣被一位小厮推了进来。他一身白衣，戴着双龙滚珠刺绣抹额，手上拿着一支玉屏笛，脸色淡然。

　　他扫了一下匍匐在地上的常直和钰儿，眉头皱了皱，拱手向老太君道：“孙儿向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连连道：“好，好。”又由桃花扶着走了下来，执着鹤鸣的手细细地看着，道：“今天的事，可有吓坏我的鸣儿？”

　　鹤鸣摇了摇头，眼光柔和了些，道：“老祖宗，孙儿还好。倒是多亏了常小娘子，否则钰儿表妹可就有苦头吃了。”这几句话一出，众人脸上的神色精彩莫名。

　　地上的常直自不必说，这话足以让众人相信她的清白了。而钰儿虽匍匐在地，则还是微微颤颤的。更精彩的是严大夫人的脸，一下白了。她刚想说话，倒让老太君抢了去：“好，好，好。有鸣儿在就好了。那照你这么说来，常小娘子是见义勇为的了？”

　　“自然是的。”鹤鸣没有一丝犹豫的话一下子击垮了钰儿和严大夫人。她们一个一下子瘫在地上，一个双手发抖，脸色时青时白的。其他夫人则神色不定，或作壁上观，或云端看厮杀，或冷笑连连。

　　老太君自然满脸笑容，又循循引导着：“那究竟此事如何呢？你且细细道来。毕竟此事，可关乎着我们严家两个娘子的清白呢。”

　　鹤鸣眼色清明，看了看眼前满脸慈祥的祖母，还有一脸衰败的母亲，心中喟叹，道：“今日清晨，我至花园里呼吸新鲜的空气。这时，见到钰儿娘子亦在花园里。”说到这里，钰儿又颤抖了一下，双手皆死死的挠着地面。

　　“因露水重，有点凉意。我便让小厮自去取了衣服来。这时，我见及湖边有一朵海棠甚美，想到也许可以将它作为标本放在我的画里。但，你们皆知，我腿脚不便，不能采摘。”当他说到“腿脚不便”时，没有一丝犹豫。倒是严大夫人和老太君脸上一阵悲痛。

　　“这时，我便唤钰儿表妹帮我采摘那朵海棠。她也是好心，便答应了。谁知一个不慎，竟掉到湖里去了。恰好此时常小娘子经过，我便唤她，让她去唤人来。但没料到，常小娘子竟救人心切，自己跳下湖去救了钰儿表妹。也亏得常小娘子水性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说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常直。

　　“哦，这么说来，常小娘子竟是钰儿的救命恩人了。”老太君笑盈盈地下了结论，甚是满意地看了一脸青白的严大夫人。

　　“照鸣哥儿这样说，钰儿竟是为了你才掉到湖里的，那为何她竟要撒谎，说是常小娘子推的呢？”严三夫人笑着，直直地盯着鹤鸣。

　　鹤鸣一脸坦然，道：“那是因为我拜托了钰儿表妹不要说出此事。母亲素来不爱杀生，也不许人采摘花园里的花，平素更不喜我用植物、动物作那些标本类的。想来是钰儿表妹害怕我受责罚，才说了这个谎话的。”

　　“那钰儿表妹对你这个表哥可真真的好啊。”严四夫人笑道，眼底里闪过一丝讥诮之色。

　　“老太君，母亲，一切皆因孩儿而起。倒让你们担心了。孩儿甘愿受罚。”严鹤鸣一脸肃然地道。

　　未待严大夫人开口，老太君已微微颤颤地走至严鹤鸣跟前，眼中噙着泪，道：“胡言乱语，说的净是胡话。你只是想要海堂罢了，哪里有错？以后要的话，尽管与我这个老太婆说。现在虽然是你母亲当家，但这些小事，我也是可以作主的。”一番话下来，弯弯绕绕的，总归一句话：此事作罢。

　　严大夫人看看依然匍匐在地上的钰儿，叹了口气。

　　旁观的三位夫人神色各异：二夫人一副放下心头的样子；三夫人满脸讥诮之色；四夫人神色态然，似乎事不关已。

　　事情了了，众人自然便散去了。只是，这掀起的波浪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抚平呢？

　　......

　　雁平堂

　　钰儿跪在地上，头低垂着，双手死死地紧抓着裙脚。

　　这是严大夫人的屋子。

　　虽是夏天，屋里凉快得很，显然在屋周围放了不少冰块。偏殿放了十几盘花，有兰花、百合、千日红等。正中放着一座风轮，缓缓地转动着，花的香味便充溢了整个房子。临床有炕，炕上铺着象牙席。

　　严大夫人一身绛红色上衣，头上斜斜地插了支白玉镶金嵌紫晶滴珠步摇，坐在正中的黄花梨做的玫瑰椅上。她接过吴妈妈递上来的茶杯，眼睛都不瞄一下地上的人儿。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茶水，轻轻地吹拂着。

　　外面的蝉声叫唤得让人心烦。她皱了皱眉头，眼角一扫吴妈。吴妈立刻走到门口，沉着声叱喝着廊下站立着等待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死人了，这蝉声闹得那么欢，都不会拿竹竿粘了它下来？”丫鬟们立刻有序地分工合作，有的去找竹竿，有的去叫人，有的去拿椅子。

　　吴妈妈又叫了夫人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紫薇和铁兰守在房门前，叮嘱她们不可让人靠近，才又进来伺候在旁。

　　严大夫人终于喝了口茶后，吴妈妈也是识相的，将茶杯接了过去。严大夫人方眼一挑，盯着伏在地上的钰儿，淡淡地道：“钰儿，你也知道，姑妈素来疼你。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钰儿头也没抬，声如丝缕般：“事情就像表哥说的那样。”

　　“嗤”的一声，萦绕着整间房子。

　　“钰儿，我好歹也养了你两年。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绕还能瞒得了我？当初，大哥大嫂在被流放前，我把你接了来，就是要给你体面。这两年，我对你如何，大家都有目共睹。而且，我还想着你能做我的儿媳妇，以后就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了。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你倒好，现在心大了。想飞了是吧？”

　　一番话下来，淅淅沥沥地不停地淋着钰儿。她将头伏得更低了，那双小手紧紧地握着拳，小小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

　　严大夫人斜了吴妈一眼，吴妈立刻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坐到旁边的靠背椅上，又拿了一条披风让她披着，边说道：“你这傻丫头，能得到夫人的赏识，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而且，以后你可就是严家的当家主母了。”说到这里，吴妈顿了一下，果不其然，眼前的人儿抖了一下。

　　她与严大夫人交流了一下眼色，又道：“你没看见，那常直还千里迢迢地从北方找上门来了，不就是为了这个位置吗？扬州城里多少个富贵人家的女儿盯着呢。你是亲侄女，又孤苦伶仃的，夫人便想着抬举你，这可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钰儿紧紧地搂着那风衣，青白的脸色尚有泪意，只一味的沉默。

　　严大夫人的手一紧，胸膛起伏着，冷笑了一声，道：“罢了，看来我这个当家主母是做不得了。我这个姑妈也惹人嫌。随你吧。只是，以后让人嫌弃了，可别找上我来为你作主。”

　　钰儿的脸一下子白了。

　　旁边的吴妈忙打科插诨：“哎哟，夫人，你这可是气话啊。钰儿年龄小，又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为她作主，谁会为她作主啊？老夫人？那可是隔着肚皮呢。”

　　“就怕，我千方百计地要为人打算，最后讨不到一点好，反而惹人嫌。何况娘子大了，心思重，有自己的主见了。哪是我这个姑妈可以说得的。”严大夫人冷冷地道。

　　“夫人，你可不能这样说。终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钰儿娘子虽然寄居在严家，先不说严家家风严谨，她之前跟着你大哥大嫂，那也是千娇万贵的千金大小娘子啊。怎么可能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呢？那心思如果被有心人利用，可是会败坏门风的啊。到时，不止会让严家蒙羞，更会让你大哥大嫂蒙羞啊。”吴妈妈苦口婆心地劝道，说完这话，又拿眼睛觑着钰儿。

　　果不其然，她的脸时红时白，眼里充满了惊恐。最后一咬牙，扑通一声，便跪在严大夫人面前，凄声道：“姑妈，我错了。”

　　严大夫人和吴妈相视一眼。吴妈赶紧上前扶起她，嘴里念道：“傻孩子，大夫人自然是疼你的，现如今，这里也就三个人，你把实情详细说了，夫人定会为你作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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