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庄子死了人（二）

　　只是没想到，现如今便出了大事。那庄头自然不敢再瞒着东家，为了撇清关系，亦为了自身利益，便急忙忙地跑进城来禀报此事了。不过，他不知这新任当家的态度如何，而自己日后还有可能再回王家庄去，和那些地头蛇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当然不想过于得罪他们。因此，在禀报此事时只简单说了‘死了人’，至于实际情况如何，皆闭口不言。

　　本来常直还想着他能多说几句，一五一十的把情况说清楚。这样一来，她到王家庄时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谁知道这庄头说‘死了人’后便像锯了嘴的葫芦般，一声不吭了。

　　看来，此人也不是真心实意想效忠严府的，只不过在权衡利弊得失之后，为了自身利益，迫不得已才跑来汇报此事。

　　想通这一点，常直倒轻松许多。这样的人，要撬开他的嘴根本不难。

　　于是，她便道：“既然庄子上死了人，报了官没有？严府将你这个庄头派到王家庄，便是将那里的管理权都给了你，现如今，在你的庄子上死了人，届时官府问下罪来，严府可保不了你。到时恐怕一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是少不了的。”

　　她这一番话说得慢悠悠的，似乎在闲聊家常般，屏风前后的人却听得都瞪大了眼睛。屏风后的二夫人、王氏和严笙脸上皆写满了不解。这丫头是要把这庄头推出去做替罪羊呢？可现在不是案情还未明了吗？何况，即使推这庄头出去做替罪羊，官府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让严府摘得干干净净呢？

　　而屏风后的庄头却大汗淋漓，他本想着早点跑来汇报好摘清自己，没料到东家却问都不问，就一顶帽子扣下来，准备让他做替罪羊。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当下，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着头道：“冤枉啊，当家的，这的确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小人在王家庄其实就是个挂名庄头而已啊。”

　　喊完冤后，他偷偷觑了一下那屏风，没料到，屏风后的人无动于衷，悄无声息，只听得到茶盖拨动着茶叶，一下一下地磕在杯沿上的声音。

　　周围一片寂静，菊青和梅花几个丫鬟更像哑了般，垂首而立，静静地站在屏风边，等候着吩咐。

　　那庄头那头磕得越发没了底气，这位主，似乎不如大夫人般好糊弄，更不是扮可怜便可混过去的。看来，今天如果自己不把底都撂了，站好自己的立场，这锅，恐怕就背定了。

　　混吃混喝了那么多年，自认为八面玲珑，在东家与大庄头之间游刃有余之际，还以为自己这一次也能全身而退，现在看来，是不能了。

　　也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此事本就与他关系不大。他一咬牙，把头重重往地上一磕，狠声道：“当家的，这次真的不关我的事，还请当家的为我做主。”

　　这就是表了态度了。

　　只听得屏风后‘哐当’的一声，是合上茶杯的声音。接着，便听到一把淡淡的女声传来：“说吧，怎么回事？”她也不说是否会为他做主，这样一来，他便更战战兢兢的了，再也不敢有所隐瞒了。

　　原来，这王家庄的大庄头是那京官原先大管家的儿子。京官在世时，家族繁荣，大管家的权力滔天，管家的儿子自然也就跟着鸡犬升天了。素日里，横行霸道，欺凌弱小，打着京官的名头到处鱼肉乡里，竟比那京官的亲儿子、亲孙子更甚。后来，京官去世后，其后代子孙渐渐没落，这大管家的儿子弄了个大庄头做，又和当时官府的关系打得好，这日子竟混得比原先的主子还要好。

　　等到严府接管后，虽然有所收敛，但因为之前在庄子里已经横行霸道惯了，且已经建立起自己的一股势力来，当然不舍得就这样拱手于人。于是，在给点小恩小惠那严府派来的庄头之后，见严府并没有对庄田上的事很上心，就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在他的管理之下，王家庄村民常年受其欺凌，欺男霸女之事时有发生。而对于田租，丰年时除了上交一小部分给严府外，大部分都落进了他的口袋。荒年灾年时，一边博得严府的同情求得减租，一边却仍然要那些村民交同样的田租，逼得村民砸锅砸铁，卖儿卖女，惨绝人伦。他却带着一帮狗腿子，天天大吃大喝，吃完喝完后看着哪个村民的女儿稍为有点姿色的，便抢来糟蹋；看着哪个村民的骨头硬了点的，便带着一大帮人气势汹汹地上去砸门，打伤打残的不计其数。

　　村民们有苦说不出，敢怒不敢言。王家庄即使在丰年时期，以挖野菜，啃树枝过日子的人家大有人在，何况荒年灾年呢？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前三个月村里来了个猎户。这猎户在山上安扎下来，平时靠打柴打猎为生。后来，与村民们熟悉了，渐渐地，便知道他原来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因为战乱，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路南下讨生活。他走南闯北惯了，加上北方男子天性豪爽，便与村民们渐渐打成了一片。有时，还会带着村里的强壮男子上山打猎，以补贴家中的口粮。因为有了他的指引，打回来的猎物也越来越多，他又把多出来的猎物分给村里那些老弱病残。因此，村里的人便渐渐以他为头了。

　　那大庄头得知后，三番四次地上山找他麻烦，不是拆了他的木屋，便是抢了他的猎物。那汉子虽说有着猎人天生的豪爽劲和硬朗，可强龙难压地头蛇，双拳难敌四掌，无奈之下，只得一次又一次地搬家躲避，甚至躲进山洞里去求得安宁。

　　即使这样，那大庄头仍然不肯放过他。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趁着他外出打猎之际，派人前去掳他的女儿。他那女儿也是个倔犟的主，跟着他父亲学会了点拳脚功夫，几番打斗之下，大庄头的人竟没有占得半分便宜。正在大庄头恼羞成怒之下，喝令手下生死不论之时，那猎人回来了。又是一番混战，之后，不知怎地，大庄头的儿子竟被打死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大庄头一怒之下，便命人当场打杀那父女俩，并对王家庄的人进行大清洗，说他们与那父女抗瀣一气，才打死了他的儿子。

　　那对父女因有些拳脚功夫，在混乱中跑掉了，现如今也不知跑到哪里躲了起来。而王家庄的人却遭了殃，被那大庄头闹得鸡犬不宁，凡是之前与那猎户有往来的，受过他恩惠的都被庄头的人搜刮了一遍，任何值钱的东西都一扫而空。不仅如此，大庄头还将所有村民都聚集起来，非说他们藏匿了那对父女，如若他们不交人出来，便拿着鞭子挨个鞭打逼问。现如今，已经打了好几个人，有些身体弱的，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了。

　　这庄头看着便知此事无法了了，害怕出大事，便趁着大庄头不留意，赶回严府报信了。

　　“什么，他们竟动用私刑？”常直越听越愤怒，双拳握得紧紧的。她也是从北方过来的，一路上，见到了太多持强凌弱之事，深知贫苦之人在这乱世中要生存下来有多不容易。她没想到的是，在扬州，这个繁华之市，严府的府规又是如此森严，清正严明，竟还发生了这样令人齿冷的事。

　　不仅是她，就连二夫人、王氏和严笙这些深宅妇人听了后，亦深感诧异。虽说深宅里龌龊的手段不胜其数，但如此明目张胆地动用私刑以及草菅无辜人命的事，在严府是断不会发生的。

　　常直倏地站了起来，刚想往外走，突然，又停了下来，向二夫人福了一礼，道：“二夫人，真是抱歉，直儿恐怕要去一趟王家庄，不能留在这里贺喜三哥了。因时间紧迫，就不与二老爷和三哥告辞了。”

　　二夫人点了点头，说：“快去吧，人命关天呢。”

　　王氏亦站了起来，道：“我和你一起去。”常直看了看她，默然点了点头。

　　一旁的严笙动了动嘴皮子，似乎亦想跟着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钱姑爷还在外头应酬着，她还要与父亲落实一下她的夫婿升做县丞之事呢。

　　常直和王氏戴了斗笠，让那庄头前面领路，便欲从侧门乘车往王家庄走。谁知到了侧门，便见到两排壮家丁站在那里，个个拿着棍棒，气势颇为磅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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