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姐，之前和你商量的事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准话呀。我和岑宇好去跑手续。”

        谁在说话，蔺嘉禾迷迷糊糊好像听见她舅妈的声音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杨春红不是早就被她儿子送进精神病院了吗？

        她舅妈4年前不就已经疯了吗？

        “春红，数目太大了，你也知道嘉禾9月就上大学了，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我们家情况你清楚，嘉禾爸爸那边再婚了，以后孩子也指望不上他，我得为嘉禾多考虑考虑啊。”温柔沙哑的女声一阵阵传进蔺嘉禾的耳朵里，低低沉沉却攥得她心脏酸麻。

        是妈妈！

        她有很多年没有听见妈妈这么温柔的声音了。

        “那就是不借，是这意思吧。岑盼，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么见外？我又不是不还给你，只是周转一下。你们家城北老房子拆迁可是发财了，有钱就看不上亲戚了呗。”

        高亢尖锐的女声透过门缝终于让蔺嘉禾清醒过来。

        有事喊一声大姐，无事就是岑盼。真是她舅妈杨春红，这说话的语音语调，做作又矫情，穿上戏服，能上台唱戏。

        蔺嘉禾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吊灯的图案不禁陷入沉思，9月上大学？

        她明明已经大学毕业6年了啊。

        “瞧嫂子这话说的，不借钱给你就是有罪呗！”院子里传来岑宁的声音，“看来这些年嫂子这日子过得确实是好啊，100万在你嘴里好像100块钱一样简单。”

        姨妈？

        好像还有小表妹周雅在哼哼唧唧说要吃冰淇淋。

        房间门被猛地推开，周雅拎着书包一蹦一跳走进来：“姐姐起来了吗？外公说你中暑了，你还难受吗？妈妈买了冰淇淋，我们一起吃吧。”叽叽喳喳活像一只小麻雀，小脸通红额头上沁满了汗。

        蔺嘉禾起身抽了两张纸帮周雅擦汗，“下午去溜旱冰还是去玩滑板啦？瞧你这满头的汗。”

        院子里又有动静，大铁门晃得嘎吱嘎吱响。

        “岑宁回来啦，今天你们倒是来齐了。”外公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带着喜悦。

        三个儿女都回家了，小老头喜上眉梢。

        “姐姐，外公买了一个好大好大的西瓜。”蔺嘉禾正屏气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周雅挥着胳膊向她描述西瓜的大小。

        “嘘！雅雅先吃冰淇淋好不好，你要是安安静静的，一整个都给你。”蔺嘉禾拉开书包的拉链，拆开冰淇淋的包装，连同小勺子一起递给了周雅。

        “在外面就听到你们吵吵嚷嚷，什么借钱，谁借谁？”

        “爸回来得正好，评评理，上个月姐那笔拆迁款刚到账，嫂子第二天就开口借钱，不知道还以为嫂子在我姐家装了监控呢，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就有人通报。”

        “春红最近缺钱？”

        “嗯……其实是我和岑宇想置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那边房子定下来，我们现在住的这套就马上挂出去卖掉，想借姐姐这个钱打个时间差。确实借得有点多，但是我们肯定会及时还的。”

        并没有，一年后舅舅家才拿到新房，装修透气又是一年。他们住进去后才着手卖房这件事。

        钱借给杨春红以后，舅舅一家确实首付了一套四室二厅的学区房，但是奈何运气不好，买了不到半年，周围就建了垃圾处理厂，本来还勉强算个学区房，谁能想到三年后附近重点小学还搬走了，买的时候12w一平，过了七八年也不过涨到17w一平，是主城区房价洼地，堪称买房届的差生代表，俗话说站在风口猪都能起飞，岑宇一家连猪都不如。

        反倒是他们卖出去的那套，刚卖就有风声说t城三中要搬迁过去，房价一路飙高。气得杨春红悔不当初，整天在家发脾气，骂完舅舅岑宇接着骂表弟岑辉，偶尔还会骂借给她钱的大姑姐，也就是岑盼，她蔺嘉禾的冤种亲妈。

        蔺嘉禾隐约记得大四快毕业时，家里闹得鸡飞狗跳，起因就是她“聪明”的舅妈因为买的房没达到预期，卖的房错过升值而动了挣钱的小心思，这心思一动，稀里糊涂就进了传销做起了保养品生意，可怕的是，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直到上线卷钱跑路，有人报警，警察请杨春红去做笔录，家里才得知。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人恼火，损失高达200多万，其中有100万是岑盼的钱，不仅如此，被杨春红带进坑的邻居朋友也不少，事情败露大家整天对岑家人围追堵截。

        抓马程度比电视剧还离谱。

        “嫂子借这么多钱是按银行利率算吗？毕竟我姐这笔钱放在银行存定期每个月也是有收益的。”

        “一家人还算得这么清楚，还要利息啊？”杨春红音量陡然升高。

        “当然当然，我们肯定会给利息的。银行多少我们就给多少，但是可能会借久一点，要等我们搬进新房才能把河畔小区这套卖掉。”舅舅岑宇终于出声。

        这夫妻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

        把一家人耍得团团转。

        是了，蔺嘉禾现在才明白妈妈为什么会借钱，就是因为舅舅的利息保证。拆迁款她们母女俩暂时用不到也是往银行存，比起从银行借钱或者是民间借贷，舅舅岑宇当然希望能从她们家借，再说了亲戚之间借钱，已经开口了，如果不借或多或少会伤了姐弟情分。

        “嘉禾大四之前能确保还给我们就行，我想给孩子买套房子。”岑盼的态度在松动。

        “姐你放心好了，到时候嘉禾买房，我这个舅舅一定给她添一点。今天正好爸爸也在，当个见证人。”

        可拉倒吧，杨春红带着这笔钱进了传销给骗子添砖加瓦去了。传销的事情败露以后，杨春红装疯卖傻躲着她妈，舅舅岑宇也是闭门不见，好不容易逮到一家三口，表弟岑辉抓着岑盼的手哭着说对不起姑姑，但是家里真的太难了拿不出这笔钱。

        蔺嘉禾听着舅舅岑宇的保证气得直哆嗦，那年她回家后被岑盼苍白的脸色吓得立刻想打120叫救护车。

        岑盼的身体一直都很好，早睡早起每天锻炼，偶尔还和同事去健身房上一两节瑜伽课，健康程度比四肢不勤的蔺嘉禾要好上100倍。2月份她回学校还好好的，能吃能睡还想带着蔺嘉禾去爬山，6月毕业回家，岑盼就像缺水衰败的鲜花，整个人没有半点精神，躺在床上半天不动，醒了就抱着蔺嘉禾哭，说对不起她。

        蔺嘉禾听姨妈说完事情始末后还安慰岑盼，说没关系，钱还可以再挣，但是岑盼偏偏钻了牛角尖，身体从那个时候就开始走下坡路，心理状态也是极其不稳定，冲动易怒歇斯底里，一点点小事都会引得她发火，平静下来又会抱着女儿道歉。一次又一次，逼得蔺嘉禾也快要疯了，只能收拾东西搬出去住，周末回家陪两天。

        “姐，房子已经看好了，钱最好能尽快到账，我这就给你写借条。”

        蔺嘉禾听到舅舅岑宇的话快要吐了，想到那张谄媚至极虚伪自私的脸就生理性不适。

        他大概不记得他倒霉的外甥女多少次求他，哪怕还一点钱给岑盼交医药费也好。

        想到那段跑医院的日子，蔺嘉禾就忍不住想哭，岑盼查出乳腺癌是在她50岁那年，也是蔺嘉禾28岁，努力工作6年终于攒了点钱，岑盼拿出家里剩余的存款加在一起刚刚好够一套小户型的首付，日子虽然过得紧巴巴，但好歹岑盼终于不再纠结于那失去的100万，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生活永远都是这样，猝不及防给人暴击。

        不行，这钱不能借！

        蔺嘉禾想，如果这是梦，请让她迟一点醒来吧。她一定要阻止妈妈借钱给舅舅。

        “舅舅要买新房子啦！在哪里啊？”蔺嘉禾推开房门朝客厅走过去，猝不及防看到岑宇那张笑得像菊花的脸。

        “忍住，蔺嘉禾，你一定要忍住想给他一巴掌的冲动！”蔺嘉禾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步一步走近岑宇，不断压下心底的愤怒。

        “在城西的新小区，宏盛国际，等舅舅搬家了请你去玩啊。”

        “宏盛国际吗？尚叔叔之前也想给微微在那里买的，后来据说规划不好就放弃了。”蔺嘉禾愤怒归愤怒，却还是提醒了一句，不看僧面看佛面，外公这些年对她是真的好，一旦岑宇做错了决定，小老头肯定还要费心托底，“尚叔叔你知道吧，就是我同学尚微微的爸爸，在大公司做高管，消息很灵通的。舅舅你要不要再去打听一下？”

        岑宇和杨春红对视了一眼，转头问蔺嘉禾：“嘉禾什么时候听说的？”

        哎，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大概是去年九月份，高三刚开学的时候微微偶然和我提起的。”

        尚微微是真的提过，在她吐槽岑宇一家子比风口的猪都不如的时候，她还记得尚微微当时夸张的语气：“宏盛国际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真的会笑死，高三开学的时候那边刚开始建，我妈当时还说要给我买一套，后来我们家资金有点紧张就不了了之了，我爸妈还觉得有点可惜，说周围要建大型综合商场，附近还有重点小学，未来发展肯定不赖。我的天哪幸好没买，不然我现在也是站在风口都无法起飞的猪！”

        岑宇笑了：“嘉禾啊，这个消息可能有点滞后了，你舅妈的哥哥说附近要建大型综合商场呢。不过舅舅还是谢谢你的提醒啊。”

        差点忘了杨春红的哥哥是政府办事员。杨春红多次向外炫耀她哥哥要升职了，听说是领导身边十几年都未曾挪动位置的红人。

        行吧，希望他们的心脏强大一些，毕竟她还想看看大型综合商场变成垃圾处理厂后这一家人的脸色。

        “可是舅舅，我妈妈不能把钱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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