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哦，你找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殷子北忽觉右眼跳的厉害，便用手轻轻揉了揉。

        “还真是桩要紧事，我闺女呀，原先是伺候梅家小姐的。今儿去梅家一问才知，那小姐已经嫁入了贵府，我闺女也做为陪嫁丫鬟一道来了。这把我急的呀，可是一路好找，才摸着贵府的大门。”

        老沐故意清了清嗓子，语气比方才硬气了些：“现在呀，我得将她赎回家了。”

        殷子北一听，也没心情把玩鼻烟壶了。只往桌上一放，急忙问：“为何？”

        “我们那个地儿的一个富家少爷，瞧上了我闺女，愿意出二百两银子纳她入府。这赎金啊，也由他来出，我就单独负责来领人的。”老沐得意的竖起两根手指，咧嘴一笑。

        “您看，何时放人？”

        “您这大门大户的，反正也不缺她一个丫鬟。”

        殷子北的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鼻烟壶上的瓶塞，默默听他说完，才不紧不慢的开口：“做奴才的，岂能说走就走，不然要那契约有何用。”

        老沐眼一睁，怒了：“嘿，你这是欺负人！我不跟你说，去叫二奶奶出来！”

        “叫谁出来都没用，你既把姑娘卖了。再想赎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殷子北根本不搭理这一套，索性拿了本书翻阅起来。

        老沐愈发急了：“你凭什么阻拦我，又不是卖给你家的。我要找二奶奶，让她出来！”

        “穷人卖闺女，那是天经地义。不想卖了，再拿银子赎身，那是理所应当。告诉你，今天若是不把我闺女交出来，仔细我到官府告你去！”

        可任凭老沐怎么说，殷子北都不再吱声。只悠闲的看着书，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梨涡，梨涡！”老沐见其置之不理，便又跑到院里大喊大叫了起来。

        打那边跑来两个仆役，其中一人训斥道：“哎哎哎，嚷嚷啥呢？”

        “我找我闺女，让你们二奶奶出来！”老沐只管扯着嗓子嚷嚷，反正占理的不怕事大。

        那人指着老沐警告：“过会儿，我们老爷可就回来了。若是惊动了他，你就甭想再歪缠了，快走快走！”

        “我不走！今儿不让我把闺女领回去，我他娘的就赖在这了。”老沐往地上一躺，跟个死尸似的。

        两人没辙，只能去请示主子。殷子北并没有让他们将其轰出去，而是吩咐他们拿块抹布在老沐跟前守着，只要他敢嚷嚷，就立马堵住他的嘴。于是，仆役真的就拿块抹布，看守囚犯似的蹲在了老沐身旁。

        不一时，天上刮起了寒酥。府上的丫鬟小厮们踏着碎琼乱玉，都跑来看笑话了。

        人群中有人起哄：“喂，老头，你可真会捡地方。这里是殷府，要玩杂耍呀，你得去那大街上，兴许还能多讨几个银子呢。”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奶娘折了几枝梅花，正准备回去瓶供。经过此处，便也凑了过来。

        老沐本是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听到有人拿他开玩笑，便睁开眼怒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里不是你玩杂耍的地方。”那人笑之以鼻。

        “狗奴才罢了，瞧不起谁呢。”老沐也冷笑一声，虽说对方穿得人模人样的，他却丝毫不羡慕。

        那下人恼羞成怒了，攥着拳头就要揍他：“嘿，老东西。你说谁呢？找扁呢！”

        奶娘看不下去了，连忙劝阻仆役：“好哥儿，可不能欺老，会折寿的。”

        那人一听，只得愤愤离去。

        奶娘瞧了瞧老沐，好心说道：“一大把年纪了，这是闹哪出呀？冰天雪地的，赶紧起来吧。有什么话跟主家好好说，你越是胡闹，人家就越不遂你的心愿。”

        “这家人不讲理！我可是有要紧事，他倒好，愣是不许我见你们二奶奶。”老沐噌的坐起，说与奶娘听。

        “怎…你要见二奶奶干啥？”奶娘一听，登时一愣。她到梅府几十年了，可是从来没见过这号人。就是那远房的亲戚里，也没有这样寒酸的。

        老沐反问：“我闺女是她身边的丫鬟，我现在得把闺女领回家去了。你说，不找她找谁？”

        “哎哟，可坏了事。”奶娘一拍大腿，跑走了。

        下房。

        眼见冬日里雪虐风饕的，唐小像拿起那件大氅，寻思着是该还回去了。刚想出门，就见奶娘急匆匆进来了。指着她，慌里慌张的：“你快去瞧瞧吧，你爹来了。”

        “我爹？”唐小像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前院胡闹呢，非要见二奶奶，说是要把你领回家去。你说这殷少爷本就对咱们小姐冷若冰霜的，再经你爹这么一闹，那无疑是雪上加霜了。你呀，赶紧瞧瞧去吧。”不容唐小像理清头绪，奶娘就絮絮叨叨的把她往门外推了。

        唐小像来不及多想，跑到前院一看，只见老沐双手抱膝的坐在地上，边上还站了一圈看二行的人。

        “老沐？”唐小像喊一声。

        老沐瞧见她，立马蹿了起来：“走，跟我回家去。林家要出二百两银子娶你呢，二百两啊！”他高兴的竖起两根手指，说话时，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这牙，若是被牙医看到了，估计会把他拉去重新做一口烤瓷牙出来，炫白炫白的……

        唐小像大骇，说不出话来。此话一出，就连那些个丫鬟，也全都向她投来羡慕的目光。

        “你忘记了？就是那个林家公子，叫什么来着…”老沐激动的将辫子往背后一甩。

        “林…秋实？”唐小像不太敢相信的问。

        老沐一拍脑门：“对对对，就是他！”

        唐小像心想：沐梨涡呀沐梨涡，想你家穷的那是叮当响，居然能有人愿意花二百银子，来娶你这样一个贫民之女？这运气，不孬不孬。

        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呢，她总不能表现出一副很贪财的样子吧？再说了，她唐小像若真是什么见钱眼开的人，那在梅府的时候，早就想尽办法往梅见溪身上贴了。哪还会再屁颠屁颠的跟来活受罪，做什么陪嫁丫鬟。

        故而，唐小像只难为情的说：“不太好吧，我又不是那种贪财的人。”

        “你不是，我是！”老沐见她有拒绝的意思，便立即脱下了棉鞋拿在手里，看样子，这是想打人了。

        唐小像随口说了一句：“那你嫁给他吧。”

        “嘿，你个不知好歹的！”老沐两眼一瞪，拿着鞋底就要打她。

        唐小像忙不迭的跑开，老沐便追着她满院跑。这一幕，倒是让唐小像想起了爷俩刚见面时的场景。

        这无疑又是一出好戏，众人已经傻了眼。殷子北站在门前，闻着鼻烟壶，默默的看着院里的一派鸡飞狗跳之景。

        “跟我回去！”老沐龇牙咧嘴的命令。

        “不回！”他这是等于卖闺女，唐小像当然不会让这个老东西如愿了。

        老沐一听，这还了得，那眼瞪的比牛眼还大。拿鞋底指着唐小像，气急败坏的说：“不巴家的东西，干脆打死你算了！”

        然而，在绕着院子撵了唐小像两圈后，老沐还是没能逮着她。最后，也只能开口骂：“你他娘的别跑，早知你这么不听话，当初生下来，还不如直接撂给狗吃呢！”

        像殷子北这种富家子弟，打从娘胎里出来就知道什么是规矩礼仪，又哪里见过这等混闹场面。这老不像老，小不像小的，简直不成体统。故而站在那里，跟看杂耍似的，很是兴致。看了会子，突然说道：“别追着她打了，强扭的瓜不甜。”

        老沐兴许是撵不动了，便停下来穿上了鞋子，口中却不以为然：“我不管什么甜不甜的，她挡了她老子的财路，就该打。”

        众人唏嘘，这怕是抱养的孩子吧。而殷子北早就看出来老沐所需，像这种人，只要有银子花，怕是把亲闺女往火坑里推，他都愿意。于是，在听完老沐的话后，殷子北随即朝身旁的一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转身进了屋。

        片刻后，就见小厮捧了一包银子出来了。殷子北指着银子望向老沐，同他商量：“我给你半封银子，足足二百五十两。但我有个条件，你得把人留下，并且签字画押，许诺今后再不来打扰我殷府的丫鬟。若是同意，这些银子就归你了。你拿去养老也好，开间小铺子谋生也罢，左右都是你的事，别人无权干涉。”

        众人目瞪口呆……

        老沐愣了半天，忽而眉欢眼笑的吱了声：“大爷儿，给…给多了。”

        “总共二百五，余出来的五十两银子，就当是赏你的。”殷子北往后撩了撩衣袍，坐在了小厮搬来的一把红木雕花椅子上，慵懒的把玩着鼻烟壶。

        唐小像心里直呼我去，这古代人居然也玩谐音梗。

        “好好好，那我可就不客气啦。”老沐嘿嘿一笑，他可不管什么二百五，还是五百二的。只忙不迭的上前，拿起银子就紧紧的揣在怀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殷子北就料到他会如此，嘴角冷冷一笑，吩咐小厮：“领他去签字画押。”

        唐小像见老沐屁颠屁颠的跟着小厮进了屋，便走上前去，指着殷子北，满脸的不可思议：“喂，你脑袋被驴踢了吗？”

        “被驴踢的是你爹吧，我不过是出了点银子而已，就把你买了回来。他呢，为了贪图那点银子，可是白白失去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殷子北玩味的看着唐小像，仿佛他赚到了似的。也是，这点银子在他看来，还不够塞牙缝的，当然也就不心疼了。

        “说吧，你到底想怎样。”唐小像没心思听他扯这些，反正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他能如此好心的帮她摆脱这个“吸血虫”，一定是另有所图。

        殷子北邪魅一笑，不慌不忙的说：“从今往后，你不光是二奶奶房里的丫头。这另外嘛，还要听从我的差遣。并且我说往东，你就不能往西了。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果然……

        唐小像听了，立马质问他：“凭什么！”

        他一挑眉：“就凭我出的银子多。”

        唐小像心里直接开骂：他奶奶的，太欺负人了！行，你阔绰，那你就慢慢玩呗。姐姐我呢，就不奉陪了。反正按照计划，该跑就跑，到时别怪姐姐我无情无义才是。

        “既然这样，那小女子一定会对公子您唯命是从，马首是瞻的。”唐小像故作乖巧的样子，倒是把这位爷儿给整懵了。

        “真的？”他略微皱了皱眉。

        唐小像将脸一扬，故意挑衅：“你猜…”

        殷子北只紧紧盯着她，不说话了。

        这时，老沐得意洋洋的出来了。揣着银子，忙嘱咐唐小像：“好好干活，爹走了。”

        唐小像哭笑不得，追了上去：“老沐，你等等。”

        老沐死死护住银子，连忙撂下话：“怎么，老子已经签了字画了押，你可不能反悔。”

        唐小像心想：您老可真是多虑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岂会反悔。

        “您多虑了，只是麻烦您捎句话而已。回去告诉他，多谢公子厚爱，只是小女无福，恐受用不起。”这不管怎么说，也得给林秋实一个答复。毕竟人家能瞧上她这个贫民之女，已经是对她莫大的抬举了。

        老沐愣了愣，快速说了一句：“知道了。”说罢，便健步如飞的走开了。那速度，比小年幼还麻溜。

        门口停了一辆雇来的马车，车夫正无聊的蹲在车板上嘬着烟斗。瞅见老沐出来了，连忙跳下来迎上去：“哎哟，我说老兄，我这等的花都谢了，可算把你给盼出来了。”

        “走，请你吃酒去。”老沐歉意的笑了笑，便客气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车夫一听，高兴的咧嘴笑了。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黑色的马突然条件反射的撒开了蹦子。墙头上落的两只胸棕腰白的雀鸟，却是不堪惊吓，霎时啾鸣着朝远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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