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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夕阳


建邑春意渐浓,馥郁的绿意随着几场春雨降落世间,轻拂的微风带着生机,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在卧榻上整整躺了三天后,顾彦轩终于可以下床走动。可齐卓炀生怕他一身伤口再染了风寒,雪上加霜,也不让他穿着单衣出门,身上时时刻刻都得系着件斗篷,吹了一会儿风就要把人唤回来。

        顾彦轩身上的确不适,伤口刺疼,双腿的陈伤隐隐作痛,也不和他争,大部分的时间便只是倚在卧榻上抱着猫,一会儿发呆出神,一会儿又暗自琢磨着千丝万缕的种种疑点。

        齐卓炀说顾彦轩一身的伤不能随意挪动,府上又有凌曙在,照看起来方便,坚持让顾彦轩住在卧房里。可小猫留在他的院子里又无人照料,便要来了顾彦轩院子的钥匙,派罗东去把小猫接来了自己府上。白天他去禁军衙署办理公务,就让小白猫和顾彦轩作伴。

        小白猫团成一个绒球,正窝在顾彦轩的腿边晒着太阳打盹。

        顾彦轩手上捧着齐卓炀差人记录淳王府景况的笔记,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着看。从清晨看到日暮,看了整整三日,才真正理解了“三殿下一直关照着淳王府”这句话的深刻内涵。

        他看得比凌曙细得多,不仅仅注意他爹的身体情况,更多吸引他的是齐卓炀往淳王府送去的东西,流水一样,无论巨细,所有的时令年节,阴晴雨雪,他能想到的事情齐卓炀都做了,他想不到的事情齐卓炀也做了。

        六年里,每一天每一笔,都有记载。

        顾彦轩看着看着,便觉得鼻子发酸,心里的感觉幽微难言。他的手在小白猫的脊背上摩挲,自言自语地轻叹:“他做了这么多,却为什么从来都没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呢?”

        齐卓炀是齐敏中的儿子,可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淳王夫妇的儿子。

        顾彦轩想起了六年后重逢齐卓炀的第一眼,淳王府里,炽热而刺骨。

        当初他对齐卓炀的恨是真的。可自从开始调查爹娘的死因,他的手就一天比一天软,事到如今,攥不住那把打算插进齐卓炀胸膛中的短剑也是真的。

        不能两全,大不了,这短剑就戳进我自己一个人的心口里。

        顾彦轩想,齐卓炀,你为什么总是给我出这种难题?

        被念叨着的齐卓炀,此时正站在洪仁帝齐敏中的面前。

        洪仁帝坐在书房的椅子上,眯着眼睛,语气不善地道:“听说,你带了个人回你府上?”

        齐卓炀敢把顾彦轩留在府里,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日,躬着身子答:“启禀父皇,顾彦轩去祭拜长兄时,在郊外坠马受了伤。他一个人在建邑,儿子不放心,这才把他带回了府里。”

        洪仁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着,说:“炀儿,朕说过,你是上和的三殿下,做事情的时候要顾忌身份,掂量着办。”

        齐卓炀看着洪仁帝的眼睛,毫不躲闪,道:“父皇,儿臣担着三殿下的名号,自然要为社稷苍生鞠躬尽瘁,可若是连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那这三殿下做得也着实是没劲。”

        洪仁帝大掌一拍,怒道:“你放肆!”

        齐卓炀脊背仍然挺得笔直,声音坦然:“父皇,六年前儿臣无能,什么也做不了。这六年来,儿臣日日夜夜都生活在悔恨之中,备受煎熬,儿臣真的不想再错一次……儿臣会竭尽所能处理好,不做任何危害上和的事情,求父皇谅解。”

        洪仁帝盯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青年,语气缓了缓,道:“齐卓炀,你想好了?真的要为了顾彦轩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个前朝世子留在身边?”

        齐卓炀跪下给洪仁帝磕了个头,直起身来说:“父皇,儿臣留在身边的,是父皇的臣子,礼部舆銮司的官员,顾彦轩。”

        洪仁帝嘴角噙着个笑,意味不明地看着齐卓炀,说:“你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齐卓炀垂着头,道:“父皇,儿臣和顾彦轩从小一起长大,情分的确要比旁人更加深厚些。”

        洪仁帝抿了抿嘴,嗤了一声:“炀儿,爹六年前就告诉过你,你姓齐,他姓顾,你们之间的感情可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中间隔着的东西太多了,这鸿沟……你确定能迈得过去?”

        齐卓炀抬头望着洪仁帝,说:“爹,儿子想试试。”

        洪仁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你这执拗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罢了,我也管不了你,你现在长大了,主意正得很……你让朕别管顾彦轩,朕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你,但你得替朕去办件事。”

        齐卓炀问:“什么事?”

        洪仁帝轻轻地说:“朕瞧着,姚仁飞最近尾巴翘得太高,户部对个账也是惊天动地,弄得人心惶惶……他为什么对账?守着国库的人才最不希望账目清楚,否则哪来的浑水给他摸鱼谋利?姚家这动作反常,你去替朕查查缘故。”

        齐卓炀怔了怔,他以为洪仁帝会斥骂他,甚至为难顾彦轩,却没想到抛给他这么件正经事。齐卓炀一时半会没能摸清洪仁帝的真实想法,只规规矩矩地在地上叩了个头,应了声“儿臣遵旨”。

        从御书房出来,齐卓炀顺着宫墙走了没几步,便遇上了身着隆重官服,满脸还堆着笑的姚仁飞。

        “给三殿下请安。”见了齐卓炀,姚仁飞便主动快步迎了上来,没站稳便作了个揖。

        齐卓炀眉眼含笑,看着姚仁飞道:“姚大人,好久不见。”

        姚仁飞也满脸堆笑地说:“三殿下每日都在禁军任上忙着,老臣做的都是些跑腿的杂活,自然没福气时时见到三殿下。”

        齐卓炀心里冷笑一声,没时间吗?怕是你把功夫都用来琢磨怎么勾结姜家,怎么暗杀顾彦轩了。

        面上却不显,道:“姚大人妄自菲薄了,方才父皇还提起,姚大人主动清查户部账目,堪为百官表率,对你赞不绝口。”

        姚仁飞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说:“陛下真是谬赞了,这都是老臣分内的事务。”

        齐卓炀笑了笑,伸手在他肩上轻拍,道:“有机会再和姚大人聊,本殿下现在急着回禁军衙署处理些公务,就不奉陪了。”

        姚仁飞顺理成章地躬下身去,满身殷勤,嘴上念叨着:“恭送三殿下。”

        齐卓炀盯着他的后脑勺,便想起顾彦轩头上撞的那个血淋淋的肿包,心底有不可遏制的怒意,可面容仍是一片平静,挥了挥手,转身就走了。

        姚仁飞站起身来,眯眼盯着齐卓炀的背影,脸上一丝笑意都看不见。

        齐卓炀回到府邸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刚走进院子里,便看到顾彦轩蹲在夕阳的余晖下,身影单薄,穿着件白袍,清爽好看得很,手上拿着个毛团,正在专心致志地逗猫。

        他心里一痒,仿佛拿在顾彦轩手心里的毛团不是晃在小白猫眼前,而是在他胸口上。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顾彦轩扭过头去看,正撞上了齐卓炀一双炽热的眼,倒映着暖红色的夕阳,看得他心里一跳。

        三殿下齐卓炀,建邑城里出了名的俊朗挺拔,单是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便令人心驰神往。

        顾彦轩把毛球攥在手上,站起身,朝着齐卓炀走了过来。可是站到了齐卓炀面前,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

        怔了片刻,顾彦轩觉得应该告诉齐卓炀,自己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可以回家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齐卓炀便伸出手来,理了理他的领口,又伸手碰了碰他肩上的纱布,问:“还疼吗?”

        顾彦轩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眨了眨眼,说:“不疼了。”

        齐卓炀手也没放下,就这样虚虚地揽着顾彦轩的肩膀,把人往屋里带,一边走一边说:“药喝了吗?罗北有没有按时把药给你送过来?”

        顾彦轩在鼻子里低低地“嗯”了一声,沉着声问:“三殿下,姚家和姜家的事情,有什么进展吗?”

        齐卓炀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道:“也算是有,今天父皇把我叫去,说的就是这件事。”

        洪仁帝,顾彦轩眸色一紧,眼底暗了些。

        “说了什么?”顾彦轩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了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越界了,皱了皱眉,闭上了嘴。

        齐卓炀却极为自然地答道:“户部查账的事情,父皇怀疑姚仁飞图谋不轨,让我查一查。”

        顾彦轩听了这话,没有回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卧房门口,还没进门,顾彦轩却忽然站定了问:“三殿下之前替我爹娘做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齐卓炀放下了手臂,看着顾彦轩晶亮的眼睛,轻声回答:“这些事情,哪儿值得特意拿到你面前来说,我欠了你那么多,弥补还来不及。”

        顾彦轩看着齐卓炀,说:“那,冷宫里那个太监呢?”

        齐卓炀嘴角抿起个笑,说:“那太监在王城里挡了我的路,我看他不顺眼,随手发落了,和你没关系。”

        顾彦轩看着他的眼睛,道:“那太监可不是这么说的。”

        齐卓炀笑意更浓:“那太监是个死人了,死人说的话,又何必放在心上?”

        顾彦轩摇了摇头,闭眼轻叹了口气,说:“三殿下,你不该做这些的。你既然是齐敏中的儿子,就应该好好做上和的三殿下。”

        你现在这样,我怕我恨不起来你。齐卓炀,何苦逼我在忠孝节义和你之间做选择?

        “我要怎么做,才是个合格的三殿下?”齐卓炀挑着眉问道。

        顾彦轩垂着眼帘沉思了片刻,说:“像齐敏中一样,不顾情谊,杀伐果断,这才是生在皇家应该有的品质。”

        齐卓炀抿了抿嘴,说:“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从来都不想做三殿下,可当时无能,没得选择。如果有可能,我只想做那个不被你恨着的齐卓炀。”

        没等顾彦轩开口,齐卓炀接着说道:“彦轩,我愿意陪你一起去了解六年前政变的前因后果,陪你弄清淳王夫妇的真正死因。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如果你还恨我,你想怎么把短剑捅进我的胸膛里都行。”

        只是,如果你不恨我了,可不可以,让我再做一次齐卓炀?不是三殿下,而是只属于顾彦轩的齐卓炀。

        小白猫蹲在院子中央,歪着头看站在门口的两个人,片刻后抻了个悠长的懒腰,舒服地呼噜着,额上的三道花纹折射着最后的一抹残阳,温柔而恬适。

        顾彦轩凝神看了齐卓炀片刻,嘴角弯了起来,点了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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