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巡营

为期三日的射猎宴结束后，禁军的卫桦勇驾着马车，把齐卓炀和负伤的顾彦轩送回了府上。顾彦轩刚下了马车，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崔子清和凌曙。

        崔子清踱着步走了过来，脸色黑沉，先去看顾彦轩身上的伤，方才怒其不争地开口问：“彦轩，你怎么又受伤了？”

        齐卓炀听着这话，心里发虚，觉得崔子清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上是在责备自己。

        顾彦轩抿了抿嘴，说：“这次真的是意外。”

        崔子清伸手指了指院子的方向，齐卓炀便单手虚揽着顾彦轩，带着他朝着府里走，崔子清跟在一旁，开口说：“三殿下，我待会儿给他开个方子，劳烦你按时盯着他吃药，一顿都不能少。”

        齐卓炀点头应了，又听崔子清对顾彦轩说：“你腿上的伤我听凌曙说了，也得一并好好养着，这都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你自己得上心。”

        顾彦轩笑着说：“都听崔太医的。”

        崔子清听了这话，脸色也不黑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对他们说：“我今天来，不仅是为了彦轩的伤，也是知会你们一声，我打算去望阙寺里住一阵子，有什么事情就让凌曙去找我。”

        顾彦轩知道崔子清是怕叨扰了谢音，点头道：“好，有什么需要的，崔太医也尽管开口。有您替我陪着爹娘，我也更安心。”

        崔子清拍了拍他的肩，说：“彦轩，别着急，慢慢来。”

        顾彦轩眼角带泪，道：“好，慢慢来。”

        洪仁帝的旨意，一个星期后传到了顾彦轩的手上。

        圣上封赏，礼部舆銮司顾彦轩因西夷谈判一事立功，擢升工部都城所郎中，官阶从六品，且特旨批准，可以直接跟在工部尚书杜濬身边行事。

        工部尚书杜濬，淳王曾经评价过，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

        工部应卯第一天，杜濬便带着顾彦轩去了正在修建的城西巡防营。

        杜濬今年大约五十多岁，身材不高，但很结实，满脸都是踏实负责的神情，做起事来井井有条，一丝不苟，在朝堂上有心思和手腕，却从不主动害人。

        杜濬和顾彦轩面对面坐着，给他讲着城西巡防营的情况。城西巡防营，是洪仁帝下旨为禁军修建的军营。

        “户部在预算上左砍右砍，本来就经费紧张，又要匀出钱来给西夷使者建使馆，巡防营这工程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可怎么办呢，又不能不建，禁军那么多粮草兵马，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在郊外那破寨子里凑合……都是为上和卖命的好汉，哪能亏待他们？”

        “大人，听说兵部大营建在城南，银子流水一样的花，为什么城西巡防营的景况如此艰难？”顾彦轩偶然听说过这事，不解地问杜濬。

        杜濬叹了口气，道：“那兵部大营根本不是工部负责修建的。兵部尚书李端直接领了军款，又从军款里拨出钱来修营地，他们自己掏钱自己修，陛下也就默许了。唉，军款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不买兵马粮草，就这么白白挥霍了，真是糊涂！”

        顾彦轩心下明白了大半，他早就听闻，姚仁飞和杜濬出身不同，一个是直隶总督府，一个是前朝，因此撺掇着朝臣挤兑他。姚仁飞揣着户部的账本，要是能让杜濬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也真不符合他的性格。

        “巡防营也不全是工部的事，禁军那么多人等着，总不会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营地修不起来吧，”顾彦轩顿了顿，道，“工部和禁军，现在拴在一条藤上。”

        这话说完，顾彦轩才想起来，禁军统领正是三殿下齐卓炀。

        杜濬眼神里闪过了一丝光芒，说：“你说的我也想过，三殿下统领着禁军，我又不敢贸然向他开口。但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顾彦轩吃惊地问：“三殿下要替工部出钱吗？”

        杜濬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了外面的喊声。

        “大人，禁军的卫桦勇卫司军来了，人在营外，请他进来吗？”巡防营主事进来通传，请示杜尚书的意思。

        “请他去正厅，”杜濬看了眼顾彦轩，“具体还没聊，待会儿你随我一同过去，听听禁军的意思。”

        正厅修好了大半，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杂物，里面摆着的桌椅倒是干净。

        “杜尚书，”卫桦勇抱一抱拳，“三殿下让我来带句话。”

        杜濬眼神往院子里列着的禁军队伍上瞟，道：“卫司军请讲。”

        卫桦勇也不碰手边的茶，一口气地把话说完：“城郊营地虽然也能凑合，但如今入了夏雨水多，人挨浇倒没什么，只是那粮草经不起折腾。巡防营也建了过半了，若是杜尚书愿意，不如先让我们禁军搬一部分人过来，他们训练闲着的时候，还能帮着搭把手，赶一赶巡防营的工事，岂不是两全其美？”

        杜濬的眼睛亮了亮，说：“既然三殿下都开了口，老臣自然没有推拒的理由。我这就差人带着卫司军去看看已经建好的几间营房，看看搬多少过来合适。”

        卫桦勇点点头，道：“有劳杜尚书了。”

        巡防营不大，卫桦勇却看的仔细，待杜濬送他出门时，天色已经微沉。杜濬想请卫桦勇去吃个便饭，却被卫桦勇温言婉拒，只说着急回去打点城郊营地的事务，杜濬心里觉得他是个负责任的好官，欣赏得紧，便也没多劝多留。

        临走之前，卫桦勇回过头来，专门给顾彦轩行了个礼，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倒是把站在杜濬身后的顾彦轩惹得一愣。

        杜濬望了望卫桦勇率着禁军离开的背影，又转过头来看顾彦轩，“这三殿下是个人物，做事有勇有谋，又讲义气，有了三殿下的帮助，城西巡防营的工事可要好办得多。”

        顾彦轩点了点头，附和着道：“您说的是。”

        杜濬本就对顾彦轩有所怜惜，看到他聪慧机敏，心里更是喜欢，拍拍顾彦轩的肩膀，道：“今日你初来工部，就叫你在巡防营折腾了一日。我叫崔侍郎在小有天安排了桌菜，一起为你接风洗尘。你身上还有伤，不喝酒，菜也点的都清淡，不用担心。”

        “应该是我感谢杜尚书，还是我来做东，请您和崔侍郎。”顾彦轩还要推拒，杜濬却笑了笑，道：“别跟我客气了，好歹我也长你几十岁，哪有让你请客的道理。”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停在外面的马车，“走吧。”

        工部侍郎崔继是个寒门科举子弟，野心不大，办事踏实，倒也一路升到了侍郎的位置。平日里不结交其他官员，只默默守着工部的一亩三分地，深受杜濬欣赏。庄烈帝还在时，崔继还在地方做着外官，从未来过建邑，只听说过淳王家有位世子顾彦轩，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真容。

        杜濬和崔继都不是勾心斗角的人，席间只聊了些建邑的生活和工部的事务，并未冷落顾彦轩，也未过分地对他嘘寒问暖。

        三个人吃着，顾彦轩忽然好奇地问：“杜大人，今上特旨批准我跟在您身边做事，您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缘故吗？”

        杜濬摇了摇头，道：“我也是直接接到的旨意，具体因为什么，我还真不太清楚。”

        崔继忽然在一旁开口，说：“大人，我可能知道理由。”

        杜濬放下了筷子，看着崔继道：“来，详细讲讲。”

        崔继轻咳了声，说：“上周我进宫去给陛下报账的时候，碰巧御书房里有人，我就在门外候了会。陛下和三殿下说话，又没关门，就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顾彦轩皱着眉问：“三殿下？”

        崔继点了点头，道：“对，三殿下对陛下说，希望能把你安排到工部来，最好还能直接跟在杜大人身边。”

        顾彦轩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濬也有些吃惊，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看着顾彦轩说：“我都差点忘了，你们还有一段交情……”这话说出来，杜濬觉得有点不合适，但看着顾彦轩脸色没变，他还是接了下去：“三殿下对你也的确关心，这也是份难得的友谊。”

        崔继在一边插话，说：“陛下也没反驳三殿下，直接就应了。”

        顾彦轩心里七上八下，满脑子都是齐卓炀那天问他六部之中想去哪一部的场景，开口的嗓音略有些干涩，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杜濬倒是很开心，说：“既然有这么层关系在，那我就放心地把城西巡防营的事务交给你了。原本我还担心，怕禁军那边难为你，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崔继好心地开口，道：“顾郎中遇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来问我，我一般都在衙署里。”

        顾彦轩懵懵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说：“好，多谢杜大人，多谢崔侍郎。”

        一顿饭吃下来，顾彦轩觉得自己已经魂不守舍，只想回去找齐卓炀问个究竟。

        散了席，顾彦轩便径直回了齐卓炀的府邸，进了院子先看到了罗北，问清齐卓炀在书房后，便急急忙忙地朝着书房跑了过去。

        “三殿下，我有事想问你。”顾彦轩跑进了齐卓炀的书房，站在他的桌子对面，还在微微地喘。

        齐卓炀看着顾彦轩跑得泛红的脸颊，先给他倒了杯水，道：“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顾彦轩用没受伤的手撑着桌子，把气喘匀了，问：“三殿下，我去工部这事，是你主动向洪仁帝求来的吗？”

        齐卓炀愣了愣，没预料到顾彦轩会知道这事，但还是实话回答：“是，那天问了你的意思以后，我又自己琢磨了一阵子，觉得杜濬尚书办事是最稳妥的，他眼下又着手修建城西巡防营，正巧也和禁军有关。……轩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顾彦轩的眼神有些失焦，说：“工部侍郎崔继告诉我的。”

        齐卓炀眯着眼回忆了一下，那天从御书房里出来，似乎确实是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一身侍郎服制的人，没仔细看长相，现在回忆一下，应该就是崔继，又道：“听卫桦勇说，你今天跟着杜濬去城西巡防营了？晚上是跟着杜濬和崔继一起吃饭了吗？”

        顾彦轩只觉得有止不住的泪水要向外溢，闷着声道：“去了，杜尚书和崔侍郎都很好。”

        齐卓炀听着顾彦轩的哭腔，心里有些疑惑，连忙站了起来，走到了顾彦轩身边，问：“轩儿，怎么了？”

        顾彦轩哑着声音问：“三殿下，你为什么要做这么多，其实不用的……”

        齐卓炀，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齐卓炀心里明白了，笑得开怀，逗着人问：“感动了？”

        顾彦轩点了点头，又把头垂了下去，什么都没说。

        齐卓炀看着他低头露出的一截脖颈，心里痒，抬手撩了下他鬓角的碎发，说：“轩儿，我答应过你的，三殿下要替你想一个三殿下能想出来的法子。”

        顾彦轩肩膀抖了一下，开口说：“三殿下，那……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齐卓炀勾着嘴角，道：“你说吧，什么都行。”

        顾彦轩忽然扬起头来，看着齐卓炀，平日清冷贵气的脸上全是无辜的神色，眼圈通红，眸中蓄泪，凭添了几分委屈，小声地说：“你能抱抱我吗？”

        乌黑的发髻向后坠，牵着齐卓炀的心。

        齐卓炀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又瞬间反应了过来，紧张而颤抖地抬起手臂，小心翼翼地擦过顾彦轩身体的两侧，两只手一上一下，环住了他的腰背，牢牢地把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和虚揽着不一样，和想象中也不同，这手感太好，又香又软。

        顾彦轩隔着背上的衣衫感受着齐卓炀掌心的热度。

        顾彦轩把额头抵上了齐卓炀的胸口，让他身上的气息包裹着自己，片刻后，闷声说：“谢谢。”

        声音温柔而低沉，透过齐卓炀的胸膛，直接传进了他心里，惹得他心口一阵酥麻战栗，暖流从全身涌过，颤着声回答：“……不客气。”

        顾彦轩也学着齐卓炀的姿势，抬起了一双手臂，圈住了齐卓炀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齐卓炀觉得，脑子里那根紧绷着的弦被怀里的人狠狠地撩拨了下。

        抬起了一只手，齐卓炀扣住了顾彦轩的后脑，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像是安抚顾彦轩，又像是安抚自己。顾彦轩仿佛在他的怀里呜咽了一声，齐卓炀连忙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齐卓炀开始认真地思考，顾彦轩是不是终于如自己所愿那般，开始相信自己、依赖自己、喜欢自己。像小时候那样，又和小时候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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