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家

第二天两人本来说好一起去吃日本料理改善伙食，谁知徐韵临时接到一个电话，是老板打来的，要徐韵临时去公司加班。徐韵抱怨不已：“小破公司，一点也不人道，随喊随到，把人当奴隶。”

京楠说：“干脆辞了再找。”

徐韵苦笑：“哪那么容易，现在找工作难。就这破工作我还把它当宝，生怕被开除。”

徐韵打车去加班，京楠便去了一家咖啡书吧里看书。喜欢看书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一个习惯，她还在手机里下载了阅读APP，充了年费随便看，可她还是喜欢实体书的感觉，一有空就去那个咖啡书吧。

她喜欢靠墙摆放的一架架巨大书柜，书柜里，满满当当都是各式书籍。白色的墙壁挂着绿植装饰，木制地板上有小小的沙发，二楼还有小包厢和会议室。店里还有咖啡和点心出售，看书看累了吃点心喝咖啡，非常舒服。

她在架子上抽了一本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看书要慢，城市的节奏却越来越快，肉眼可见的矛盾。闲情逸致得不到经济上的快捷回报，所以书吧也越来越少了，这家咖啡书吧生意也并不好，平时来就没见几个人，不知还能撑多久。

有人推门进来，动静有些大，老板忙迎出去，笑：“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她不禁抬起头看去，没想到一下四目相对，视线相遇的时候，她见到来人脸上放出光芒，他直接忽视了老板的热情，惊喜万分地走过来：“是你！太巧了！”

她怔了一下，认出是康越霆，可是又不十分确信。

这下轮到老板吃惊了：“你们认识？”

康越霆微笑：“第二次见面。”

他的目光落在京楠手中的那本《月亮和六便士》上，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太巧了，我也喜欢毛姆。现在喜欢看书的女生不多了。”他笑着问：“我是康越霆，不知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京楠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康越霆很高兴，问：“今天周末，没有和男朋友在一起？”

康越霆仔细地看着京楠的眼睛，她没有回答，可他看得出来，她眼神微微一暗，掠过一丝不经意的落寞，他暗中高兴。

老板适时送来咖啡和烤甜饼，可她才在沙发坐了不到五分钟，手机就火急火燎地响了。

她接了电话，听了两句就猛地站起身来，神色大变，“对不起，我有点事，先走了。”

电话是父亲打过来的，手机那头，父亲略带嘶哑的声音咕嘟着，显得慌乱且无助：“京楠你赶快回来，你妈病了，病得很厉害。”

“得什么病了？”

“我也不知道，是突发疾病。头晕，心痛，浑身都不舒服。”

京楠急得团团转：“不会是心梗吧？那还等什么，赶快打急救电话去医院啊？黎子翰呢，他在家没有？”

“你妈她不去医院……她说要等你回来……”

京楠只觉得胸口涨了一口气，堵得厉害。当初她从小学辞职，她妈是坚决反对的，甚至跑到学校找到校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让校长千万不要同意她的请辞，可就算这样也没能阻拦住京楠的步伐，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京楠平时为人温和，人人都以为是乖乖女，可一旦她倔强起来，谁去做说客都不管用。当时她决意离开老家，只有父亲一人支持。父亲悄悄去超市给她买了一口新箱子，看她把衣服一件一件放进去，父亲的眼睛有些湿润，声音也带着一丝哽咽：“楠楠，要是那边待不下去就回来。”

黎京楠拖着箱子一个人去高铁站，没人送她，她孤零零地坐在高铁站硕大的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大哭了一场。

检票时，她擦干眼泪，拉起行李径直朝检票口走，她一直走，往前走，没有回头。

因为这事，母亲一直不肯和她说话，她也没有给母亲打过电话，只是在父亲和弟弟口中间接知道一些母亲的情况。她先服软，拿到工资的第一个月，她就给母亲买了高级护肤品营养品邮寄过去，可弟弟说，母亲一样都没要，而是低价卖给别人了。

京楠妈妈一向身体好，感冒都很少患上，难道是病来如山倒，她打电话向伍姐请了几天假，又打电话给徐韵说了这事，自己在网上定了机票，火急火燎往家里赶。到了机场，她叫了个出租车，还没到家时她看到了康越霆的信息，信息是早就发过来的，只是她没空看手机所以没看到：“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京楠回：“没事，谢谢你。”

她从小就不想无端麻烦别人，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成年。

康越霆的信息立刻就回过来了：“好。需要我帮忙你随时给我说。”

急急忙忙赶到家，一进家门京楠就问：“妈呢，怎么样？”

父亲和弟弟都在，他们都不吱声，京楠定睛一看，妈不是正好端端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吗？神色自若，一脸愉悦轻松，哪有什么一丝丝的病容。

京楠放下行李箱，急了：“妈，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京楠妈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我要是不生病，你会回来吗？”

京楠被妈堵得说不出话来，她清楚她妈的脾气，只能把气咽到肚子里，哄着她说：“妈，您怎么这么说呢。我这不是在外工作吗，我一有假就会回来看您的。您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要是不舒服就要去医院看看，做个全身检查。”

黎子翰插嘴，“都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京楠妈妈立刻打断儿子的话：“什么没问题，我的问题多呢！全都是被她气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个稳定的工作，却脑子发热要跑到外面去打工，打工能有几个钱，还要交房租水电，刨去日常消费，一年下来，一分都攒不到！”

她沉着脸：“这次回来，你就别再出去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生个病都不能在身边照顾，你说我生你有什么用？”

京楠心里很难受，但她没有和妈顶撞，只是小声说：“不是还有子翰吗，子翰不是在身边吗？”

不说还好，一说京楠妈就火冒三丈：“子翰？子翰是男的，男的五大三粗，照顾人能有女儿贴心吗？我和你爸，辛辛苦苦供你读大学，念研究生，你倒好，把稳定的工作都给丢了，非要给别人去打工，在外打工累死累活，钱又赚不到几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哇？”

黎京楠垂着头，“我已经辞职了，想回去也回去不了了。而且现在工作难找，所以我没办法，还是得去打工，我总不能待在家啃老吧？”

京楠妈眼睛一瞪：“我们家不需要你赚钱，你就待在家怎么了，你要打工还不简单，附近不是新开一家超市吗，现在在招聘收银员，明儿你就去应聘去，你一个研究生应聘收银员，总会要你吧！先在超市干着，再骑驴找马，家里帮你找找关系，你自己努把力，慢慢考。”

京楠知道和母亲说不通，也就闭了嘴。她和子翰，都不敢和母亲争执。她研究生毕业时其实有过一个很好的机会，入职沿海一家非常有名的游戏文化公司，她想去那里锻炼一下，可母亲死活不同意，京楠和她妈吵，没想到她妈一吵就激动，甚至躺平在地板上嚎哭，京楠不松口她就不起来。京楠尽力抗争，可最后结果还是以京楠抗争失败而告终。

京楠的人生路，都是母亲设计的。读研究生时她在北京，一毕业就被母亲叫回老家，参加当地小学教师招考，她成绩好，再加上当地考小学的研究生不多，所以她一下子就考上了，分在郊区的一个小学。她一入职，母亲就替她张罗着相亲，如果没有意外，京楠就会沿着母亲设计的人生路走下去，结婚生子，在郊区小学待到退休。

如果不是遇到方建民，她的人生路可能真的会这样走下去。

也是因为方建民，才让她重新燃起离开这座城市的愿望。

她是不是应该感谢方建民才是。

京楠在家待了几天，父亲早上五点多就搭早班车去市区菜场买菜，菜薹炒肉，红烧鳜鱼，每天变着花样做菜，可仍免不了被母亲一顿数落，肉太油了，鳜鱼太咸了，爸也不生气，女儿回来了，成天忙得乐呵呵的。晚上热，母亲坐在蚊帐里大喊：“黎莫云，电扇呢，还不给我打开！”父亲急忙提溜着一个小电扇，插好电，让电扇对着母亲溜溜转，母亲这才满意地睡下。京楠不禁有些心疼父亲，他比母亲大五岁，原本在工厂工作，可谁料工厂垮了，他下了岗，又没有技术可以再就业，只能在当地打些零工。他会点电，就搞些家电修理，可母亲总瞧不来，赚钱太少。

母亲原来是烟厂的临时工，后来遇到时机转了正，烟厂效益好，是本地最好的企业，母亲在四十岁就内退，退休工资也不少。母亲退休之后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打牌，几个牌搭子在一起，一打就是一下午，还要父亲在家做好了饭菜送去，有一次父亲有事让京楠去送，京楠那时正逢高考，她提着一盒饭菜，看见母亲玩牌正在兴头上，刚赢了一把正喜气洋洋地收钱，她气不打一处来，“啪”地一下把饭菜摔在地上，母亲一愣，抬手就给她一个耳光。

那个耳光把她打得懵了，她立刻扭头，转身就回家去，把房间锁死，躺在床上哭了很久，她恨死那些打牌的人了，一定要考出去！没想到本来都已经考出去了，可一毕业又像风筝一样被扯了回来，她泄气极了。入职小学后母亲找人给她介绍相亲对象，好几个都特别爱好打牌，她想也没想就拒了，介绍人阴阳怪气地说：“打牌有什么的呀，你怕是在外头读书读傻了吧，在我们这儿，不会打牌那就是蠢！你想找个蠢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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