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鸣佩琅琅1

　　在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薛鸣佩一直坚信，自己是普天之下，一等一的幸运儿。

　　出身宦官之家，父母恩爱，后宅宁静。有个慈爱唠叨的爹爹，温柔体贴的娘亲，还有个身为六族族长，中枢宰辅的外祖父。

　　更别说跟着爹爹的崔叔、郭叔，还有府里的哥哥姐姐们，外头的叔伯婶婶们……就没有不对她好的。

　　就是温氏的公主郡主，都未必有她这么无忧无虑。

　　生平最大的烦恼，大抵就是应付住在她家隔壁的云琅了。

　　云琅是她爹的弟子，父辈也在朝为官，两家关系很好。

　　爹见她长大了，越来越闹腾，又不耐烦读书，便让云琅这个小师兄看着她。

　　天天阴魂不散，比苍蝇还难甩！

　　“鸣佩师妹，昨日师父布置的功课，你是不是又没写？”

　　“师娘交待了不许你吃糖，你牙上沾的是什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薛鸣佩腿虽短，却跑得比风火轮还快，往自家复杂的后园子里钻，就没影了。

　　“……薛鸣佩，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端方的云家小公子，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玉面蕴了层薄汗，差点没撅过去。

　　薛鸣佩从假山石里钻出来，乐得做鬼脸，脚底一滑，却差点把牙磕了，疼得哇哇大哭。

　　“让你小心点，又摔了吧？”

　　十一岁的小公子无奈地踱过来，把泥猴子扶起，抬着她圆乎乎的脸。

　　“我看看？”

　　云琅望着她一鼻子灰，“噗嗤”一声笑了。

　　薛鸣佩嫌丢人，本想瞒着这件事情，谁想到被崔叔逮了个正着，哈哈大笑着把她提溜起来。

　　当天之后，全府的人都知道了！

　　……她再也不想理崔叔了！

　　某一天，她和枫儿一起玩手球，那球却滚进了堂屋。

　　她猫腰钻进柜子的底层，正拿到手球，听到了爹爹和崔叔的声音。

　　先躲起来！

　　若是让他们看到自己这一身灰的模样，爹爹肯定会唠叨一个月，崔叔更会当笑话传……

　　她躲在柜子底，听到崔叔忧心忡忡道：

　　“大人，戚大公子这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真得必须想方设法让殿下知道。”

　　“大人！恕小人直言，信里所言实在骇人听闻，您没有证据，只有一封信，焉知不会落入六族的圈套呢……”

　　“可是，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我也不能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骆城那么多人生不如死，置之不顾啊？”

　　年幼的薛鸣佩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爹和叔叔似乎是因为大表兄的一封信吵起来了，索然无趣地扒着自己的球，听睡着了。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这是自家祸事的起源。

　　绍永四年，明璋太子自戕于东宫，陛下一道旨意下来，血火染红了大半个梁京。

　　无数官差涌入府中，将爹和叔伯们带走，女眷们也被看管起来。

　　耳边哭声哀鸣不断，娘把她护在怀里，却被婶婶一把揪住：

　　“宁雪！你快派人去戚府传消息啊！”

　　“没错没错！有戚相在述之一定会没事的吧？”

　　娘的眼泪不住落在她脸庞。

　　几乎是当天，恶煞般的卫兵便又闯入薛府。

　　“陛下有旨，薛家勾结叛党，意欲谋反，满门上下，不留活口！”

　　三婶婶不肯相信，冲上前跪求：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吧！薛府对陛下忠心耿耿啊！而且而且我嫂子是敕命夫人”

　　刀光几乎晃瞎了薛鸣佩的眼睛。

　　婶婶的血喷到她脸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她睁大的眼睛，歪掉的头，就这么落在她眼中，随着尸身重重倒下来的一声，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啊”

　　“杀人了，杀人了！”

　　之后，她几乎快记不起来那天的兵荒马乱，似乎是大伯硬生生拦住了抓人的官兵。

　　她和娘匆忙之中被塞入一辆马车。

　　“云……云琅……”

　　进去之后，却看到云琅谨肃的脸：“嘘！”

　　这是云家的马车和车夫，薛府的早就已经被朝廷的控制住了。

　　“师娘可知道有什么妥当的去处？若是没有的话，云家京郊的庄子或许可以躲一躲。”

　　“多谢云小哥，只是薛家今日的祸事如此，实在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师娘说的哪里话？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如今他平白蒙冤，可恨云琅尚且年少，未得一二功名，想为师父奔走却无计可施。如今能做的，也只有护送师娘和师妹离开了。”

　　“云小哥，你万万不可冲动行事！此事非同小可，只怕会把云家搭进来……你今日肯出手援助，师娘已经承你的情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娘当机立断，去外祖父家。

　　薛鸣佩已然彻底傻了，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快离开的时候，云琅摸了摸她的头：

　　“无论如何，活下去！”

　　“……”她定定地望着他，忽而哭出来，抽噎着点头，“我活下去，我活下去！”

　　到了外祖父家里，她也是仓皇无措，只能每日躲在屋子里。

　　“听说了吗？朝廷已经下旨要把薛家的人砍头了呢！”

　　“啊真的吗？那躲进府里那两位……”

　　“呵呵，听说相爷为了保住她们母女俩的命，不知道费了多大的事呢。”

　　“真是晦气……怎么就把这样的扫把星留下来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给府里招来祸事……”

　　“快别说话了，小心被人听到了跑去告状吗。”

　　……

　　薛鸣佩听着那两人的奚落，浑身冷汗，冲了出去。

　　“你们胡说！胡说！”

　　她爹爹怎么会被杀头呢？

　　他明明是个好官，天底下最好的好官！

　　迎面便受了重重一道耳光，直扇得她双耳嗡鸣。

　　“还以为你是千金小姐呢？能保住小命，便早该感激涕零才是。我要是你，便天天吃斋念佛，给我们戚家人祈福，才是做人的道理！竟然还敢跑出来撒野，呸！”

　　那人说完，便抓着她头发，把她整个人往地上掼。

　　“小贱人……若不是你家，我大哥的前程怎么会被连累？你家里人都要死光了，你也该去死！”

　　嘴唇重重磕在台阶，血腥味充斥鼻腔。

　　好痛。

　　比那年和云小师兄在园子里捉迷藏摔得痛多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自己的人生迎来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肯认命，偷偷跑去外祖父的书房。

　　人人都说外祖父是一等一的大官，皇帝都十分敬重他呢。有祖父在，爹爹一定会没事的！

　　忘了那天到底怎么藏进去的，只记得外祖父压低声音，和心腹说的每一个字。

　　“去告诉薛述之宁雪和鸣佩，本相会替他照顾，让他把文书交出来，安心去吧。”

　　“大人，大小姐那里会不会有眉目？”

　　“不会，我这个女婿，把宁雪宠得天真不知事，绝不会让她知道这些……不过她们在戚府，不怕薛氏的亲信之后不找上门。”

　　“可是大人，若是让刑部的人也顺藤摸瓜找到东西了，如何是好？”

　　“这样的东西，他不会留在自己身上，或者薛府有关的地方，一定被崔畅或者郭鸿带走了。”外祖父的声音十分冰冷，“还有他那个弟子家里，都不能放过。”

　　薛鸣佩惊恐地睁大眼睛，死死捂住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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