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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因村中客栈房舍不够,加之又有瘟疫之说,后面转回的许多商旅直接不做停留,径自向塔城方向而去。他们身上的衣裳或绿或蓝,原本鲜艳异常,然而在焦虑与匆忙之中,这些鲜艳的颜色混入骆驼的黄褐毛发之中,失去了光泽,竟让人分辨不清,只觉如一股股泥水,拥挤的向东而去。

        这种毫不停留的流动带得人愈发惴惴,村中路口及各客栈门口,先前已经住下来的人带着沉重神色看着退回来的商队从自己面前经过。偶然见队伍中有相识的,提着嗓子打过一声招呼,那人的脚步便略微停下一步,却也只说一句“回走吧,别等了!”说完匆匆的又走了。只留下那个打招呼的愈加惶惑起来。

        更坏的消息很快就到了:村西口一家客栈,出现了数人寒热不定,上吐下泄。

        村中这些人正在惊疑不定之时,这消息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竟如夜枭嘶鸣一般迅速传遍了这小小山村。所有人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就想到了照城的瘟疫:这不会是瘟疫外泄了吧?!

        消息传出的当日上午,便有商队迅速退租,向塔城而去。到了下午,退租的越来越多,向东的人流几乎塞满出村的路口。而那疑是得了瘟疫的几人所居住的客栈店主也吓坏了,加之村民施压,竟不管不顾的将那些人全赶了出来。

        几人病病歪歪,又无其他客栈愿意收留,加之其他过路商队纷纷避之如蛇蝎,竟无地可去,只得凄然蜷在野地里。

        到了夜间,张昙登上房顶,见西面的野地里出现了一堆小小篝火,或是那几人升起来的。寒风冷夜,篝火杳杳。张昙看了好一时,心中满是无法说清的沉重。

        眼看夜风愈加大起来,文竹几次劝张昙下去也不能,无奈只能去拿毛毯。

        “张娘子是在为那些人可怜担忧?”忽然身后传出这句话来,张昙一惊,回头时,原来武钲。

        他不知何时也登上了楼顶,眼望着那方野火道。

        张昙确实是有些可怜他们。然而这种不能伸手相帮的怜悯又有什么用呢?她不欲多说,行了一礼,正要绕身下去。忽然见武钲眉眼一凝。她有些诧异的随之回头,却见那远远篝火处忽然多出了一人。

        隔得太远并不能看清那人究竟如何模样,只能模糊看到他立在火堆旁,另几人跪在地上不断向他磕头。夜风飘荡,光影移动,那立着的人半垂着头,衣袂翻飞。

        第二日一早,阮叔来报那几人的病症已然确定,确实就是会传染人的瘟疫。

        “昨夜有位婆罗门僧人去看了他们,今日一早,便有信众自发捐赠,延请了大夫过去诊治,大夫看过之后下了定论。据说那就几人正是从照城转回的,不知如何染上了病。小娘子,此地危险,要尽早返回了。”

        几日悬心与不安,到此时终于有了定论。张昙反而踏实了,她道:“既然确定是瘟疫,那此地不可久留,照城也无法去了。你安排下去,咱们即刻动身返程。另也去告知梁公子和武公子一声我的打算。”

        阮叔领命,急急退下。

        这里文竹收拾行李,张昙走至廊上,看着对面清晨阳光下那似近实远的大山,久久未语。忽然梁守常走了过来,原来他得了阮叔的消息,特来向张昙辞行。

        张昙很是惊讶:“梁二哥不与我们一起返程吗?”

        “我这番游历还未结束。听说照城以西是另一番广阔天地,早就想亲眼去看看。如今照城虽有了瘟疫,可若就此转回我心有不甘,还是想着继续往下走。”梁守常道。

        “可照城的瘟疫不是小事,梁二哥你”张昙担忧道。

        “无妨,实在不行绕道南麓便是,左不过多走一段路罢。”梁守常笑道。

        绕道南麓,可不止几十上百里的路程。

        张昙还想再劝,然而看着梁守常笑意融融,好似百里万里只在脚下的模样,又将那些劝告咽了下去。她心中真正升起一些敬佩来,道:“梁二哥,我虽欲劝你顾及自身安危,然而我也佩服你此时的勇气。你既已决定,我也不再多言,只盼你保重自己。”

        梁守常看着张昙,听着她这番叮咛,脸上一直带着的浅浅微笑消散,郑重道了声“多谢”。二人又说了几句,因梁守常还要做些准备,便拱手先走下了木廊。

        张昙看着梁守常的背影,想起与他那日偶遇的情形。相逢既偶然,离别必也骤然。

        正想着,忽然目光一转,见院门外的路上,走过许多人,向照城方向而去。这几日见多了避照城如蛇蝎的,却没想到今日这些人又纷纷背身转头,调转了方向。

        张昙不免惊讶,走下木廊,行至大门边上,更看出了异样:这些人并未携带行李,也没有带上畜力,只手上捧着各色吃食,水囊,甚或绫罗布匹,珠宝玉石,神色感动,口中喃喃,一深一浅的向西边村口而去。

        “据说是那波罗门僧人独自一人,前往照城去了。道照城居民如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于心不忍。那些素日信仰婆罗门教的人听了心中感动不已,纷纷前去送行。”在门外看了一时的张家仆人见张昙过来,禀道。

        可是他一个人纵使去了照城又有何用呢?张昙觉得此举无用,然而这世上的人,坐而论道的多,起而行之的少,更何况又有几人能如这僧人一般,单为一腔善念,便独自背行而去?

        看了一时,张昙转身回院内。走了两步,忽然间抬头,见武钲站在屋顶上,面向西方。

        那武钲不知何时站在了屋顶上。张昙看他,他似也心有所感,忽然转头看了下来。张昙一顿,点头致意,然后径自走向了木廊。

        过了一时,武钲果然下来找张昙。

        张昙便将她欲即日启程返回的打算说了。武钲虽猜想张昙必是要起身返程的,却未想她的决定如此迅速。

        “今日便走吗?”他再问了一次。

        张昙道了声是。

        武钲没有说话,忽然笑了笑,道:“张娘子这一趟远道而来,却别无所获,武某深感惭愧。”

        张昙闻言没有说话。于金精一事上,她确实是空手而归,因此自然也说不出“无妨,不碍”等等的宽慰话来。

        武钲知道张昙的不满,眼下却别无他法。他自然也可劝说张昙不妨再等一等,然而到底也未说出口。只接着带了点笑问:“未知张娘子打算如何处置我?”

        张昙道:“处置一词,未免过了。”

        武钲仍接着道:“这一趟原本是言明带张娘子来照城,商谈金精生意的,且这一路多赖张娘子照拂。如今事不成,自然要给个说法。”

        既拿不到金精,一百个说法又有何用?

        “照城一事,非人所能预料。我虽不虞,却也能接受。”张昙淡淡道。

        武钲以为张昙心中窝火,只是面上客气,故而自己一句一递的帮张昙把所有的梯子搭好,只待张昙提出要求来,却未想张昙最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顿了顿,忽然一收神色,拱手道:“多谢张娘子宽博。某还有一事要与张娘子商议,此次返程,恕我不能相随了。照城情势不明,我欲留在此地,等候消息。”说完又道:“金精一事,于我,绝未作废。待得情势明朗,我必当奉上金精。”

        他如此正色,倒比往日笑嘻嘻的时候看起来可信两分

        然而张昙淡淡一笑,也未说信不信,只道了句“好”。

        武钲放下手,又站了站,是欲言又止的神色,仿佛还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拱手告辞。他走后,张昙想了想,命人请阮叔来,说了几句,便命文竹去房中取了一个匣子来,阮叔捧着这匣子,去找阿难。一时转回来,见张昙无其他话,才退了下去。

        一时行李收好,物事备好。彭重来报,张昙便亲向梁守常和武钲道辞。

        武钲已然从阿难口中得知了那个匣子的事情。他知道张昙是误会了,然而离别在即,他未来得及再说什么,只是和梁守常一起送出村口。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张昙再三请二人留步,又彼此各道珍重,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行过一时,转过山口,再回头看时,那山村早掩在崇山之后,不见踪迹了。

        自此张昙一行快马加鞭,一路向东而去。不及月余便到了安达城,在王宫之中住了几日后,在安国王派遣的车队护卫之下,继续出发前往都护城。到了都护城又歇了几日,终于得以告辞,高车骏马,一路护送往积善城而去。

        她离开都护城数日后,一场初雪覆盖了城阙。而遥远的照城方向,早已大雪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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