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这一日夜间，高昌王难得空闲，便更衣洗漱，与博王后说笑了两句，便熄灯安寝了。帘幕低垂，一室静谧。博王后已然有了淡淡睡意，却忽然感觉身旁一空。一时朦胧感觉外间有橘黄烛光一闪而过。

        她一时困倦，叫睡意遮住了眼，一时竟没能醒来。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过了一瞬，她脑中忽然清明，便坐起身来，果然发现身旁的位置空了。

        她起身下床，披着衣裳，趿拉着羊皮软底便鞋向门口走去。打开门，果然见外面远远小小燃着一盏灯。

        门外侍立着宫人，见门打开，博王后散发批衣出来，忙伸手扶住了她。

        “大王呢？”博王后轻问。

        宫人道在小书房。于是博王后亲自持灯，穿过内堂，向对面的书房而去。

        书房之内，高昌王手持书卷，却只看着烛火。

        博王后在门口看了一时，轻轻走了过去，手扶上了高昌王的肩膀。高王后一惊，他久视烛火，眼睛叫照得有些闪烁朦胧，转过头看了一时，才看清原来是博王后。

        他面上露出笑，伸手覆住肩上的手，笑道：“你怎么也起来了？”

        博王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大王不在，我睡不安稳。”又问：“大王又无法安然入睡？”

        高昌王近几年来添了不易入睡的毛病。自然也寻医问药，开了无数的方子，却从没有根治。所谓久病成良医，到后来高昌王不愿再吃药，只道问题不大。话虽如此说，那无数静静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的夜晚，满室黑暗有如实质，一点一点将人逼入焦躁。

        后来高昌王便干脆捱至深夜才归寝，只是辛苦了博王后。高昌王不睡，她也无法安稳。常常待高昌王终于去睡时，才发现原来博王后也在醒着等他。

        “与你说过多次了，不必等我。我且熬得住，你一个女子这么熬，亏了气血可补不回来。”高昌王拉过博王后的手，博王后歪身坐在榻上，顺势靠在高昌王肩头，闭着眼睛道：“那大王便早些去睡吧。你睡了，我才能睡得着。”

        他们是多年夫妻，刚成婚那两年，博王后还有一些少女的娇俏，会撒着娇说许多甜蜜的话。然而高昌王觉得没有哪一句比现在这句带着淡淡疲倦的话更令他动容。

        他伸手搂住博王后，让她完全坐了上来。然后一手抚着她的手臂，一手将她脸上沾染的几丝秀发拂开。博王后便这么靠在丈夫身上，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博王后起晚了些。待得高昌王回后殿用午膳，见她面上气色好，很是高兴。

        “晚上不要再等我了。只要困了便睡。你还年轻，正是好睡时候，何必陪我一个已过天命之人硬捱？”

        这话高昌王不知说过多少回了，博王后也不知应过多少回了。此刻她也不多说，只是连声笑应着。

        高昌王自也知道博王后是应付他，然而这也是博王后的一片深情，他虽有些气博王后不爱惜自己，却也只能摇头徒谈奈何。

        吃饭时，博王后提起明日打算去清净寺进拜之事。

        “听姑姑说，那波罗门教之神主殊有异能，凡虔心求告者，必有应答。我想去试一试，或许灵验呢。”

        “无稽之谈。”高昌王并不信，笑道。

        “试一试也无妨么。若是不灵也不碍什么，若是灵呢，岂不是让您可早日松快些？”

        高昌王虽然不信，却无意阻拦博王后。“你若想去便点齐人手去罢。只是天热，早去早回。”

        博王后高兴应下了：“下午我便写帖子给姑姑，邀她明日一同去。”

        次日一早，待高昌王上朝去后，宫人来报车辇仪仗已备齐，于是博王后乘轿登车，出宫门，与早已等候在宫门之外的博夫人会和，车马粼粼，出西门而去。

        她们动身得早，到清净寺时，林间尚有清凉露水。清净寺众僧人得知王后降临，皆立在寺外迎接等候。

        博王后下得车来，法师领着众僧人向她合十行礼。博王后也回以一礼，道：“叨扰法师了。”

        法师并不说什么，而是侧身伸手，延请博王后、博夫人及众宫人侍从入内。

        博王后跪在神主塑像之前，虔心祷告。博夫人跪在博王后身后。法师双手合十，面向神主塑像，低头默念。

        一时祷告完毕。博王后和博夫人在清洁厢房内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告辞。法师送出寺门时，轻声道：“王后如此虔诚，所求必有所应。”

        博王后闻言向法师点头告辞，然后登车而去。

        过了两日，博夫人入宫，称接到清净寺法师口信，神主仁慈显灵，赐下了药水。

        博王后再未想过居然还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那日她回来之后，留意观察了两天，见高昌王仍如往日一般，极晚才能入睡，便以为祷告之事不成，却未想到神主居然会赐下药水。

        虽然心中欣喜，博王后却还抱有分辨之心，问：“到底如何？神主如何赐下药水？”

        原来自博王后回去之后，法师日日在神主塑像之下念经修行，忽然前日夜间，法师因夜深，一时朦胧睡去，睡梦之中，得见神主显灵，告知某日某人所求之事，有药可医。其药该如何调制，神主一一授之。

        后神主显圣毕，命法师退下，法师随即跌落梦醒。醒后，梦中之言尤声声在耳，便一一记了下来。又仔细回忆，便想起梦中神主所言祷告之人，正是当日潜心祷告的博王后。于是法师依神授调制药水。又命僧徒前往丞相府报信，告知此事。

        博王后听后回思了一回，问道：“可是姑姑向法师透露了我所求之事？”

        “如何可能呢？”博夫人否认道，“且不说我当日并未与法师有言语往来，便是有，我也不敢说。”说罢她身体微微向前，轻声道：“对外透露大王身体康安之事乃大罪，何人敢做？”

        那便奇了。博王后确认当日自己并未向法师或任何清净寺僧徒透露所求之事，那法师究竟是如何得知的？又说有药可医难道竟、真是神主显灵？

        “我先前听说，这婆罗门教神主颇为灵验。坊间流传着好些显圣救人的事迹。如此多人众口一词，总不是假的。不若再去瞧瞧，看看要药水到底真不真。”博夫人道。

        然而博王后还有一桩疑虑：“便真是药水，我也不敢随意呈给大王服用。”

        “这等小事也值得你想不通？”博夫人道。“用不用先不说，只管先拿到药水。毕竟是神主准了你的祷告，你不去拿，下回若再想求只怕是不能了。拿了药水，若不放心，可先在旁人身上试一试，待确认之后再呈给大王。说到底，”博夫人又放低了声音，“不就是怕药水有毒吗？”

        博夫人此言也有道理。博王后想了一回，终于道：“既如此，便请姑姑向清净寺通传一声，明日我便过去。”

        博夫人应了。姑侄二人又闲聊了一番，博夫人便告辞退下，出宫去了。

        第二日，博王后和博夫人果然再次摆起仪仗，驱车前往清净寺。法师奉上了梦中得自神主亲授的药水，细说了服用之法。又道：“此药水小僧自制得后已自行服用了一回。”

        他未将后面的话说完，但博王后自是明白。

        博王后未想法师如此通晓世情，她不便多说，只道了一声谢。法师送出寺门，看王后仪仗带起金霞，渐渐消失在山道之上。

        药水之事，博王后并未遮瞒太久。这一日饭后，在庭中散步之时，博王后将事情一前一后细细道明了。

        “昨日我已按用法服用了一回，今日，明日再服用两日，若是无碍，便可呈给大王了。”晚霞微风之中，博王后笑道。

        高昌王这才知还有后面之事，更未想到博王后竟然以身试药，大为震怒。“胡闹！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不准再吃了！”说罢又唤大监，让他把药水拿去倒掉。

        大监正要领命，博王后已急道：“大王，你先听我说完。若是我说完了您还要将药水丢弃，我绝无他言。”

        高昌王虽震怒，却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博王后对自己的一腔爱护疼惜之情。他耐住火气，听博王后细细说起来。

        博王后从先前几桩波罗门教神主解厄济困事迹说起，又说起了这药水的来由，最后道：“我去取药水那日，法师说他已亲身试过。这几日我再亲身试一回，若是无碍，起码可说明此药水无毒。那便留着，我也不敢强逼大王服用，只是若有一日实在欲睡又不能睡时，起码还有一个法子，不必您硬捱。您看呢？”

        高昌王仍不信这些无稽之谈：若靠梦中显灵便可救人于苦楚，那要大夫做什么？然而他没有将这番质疑之语说给博王后。博王后心疼他的痛楚，他体谅她的一片心。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博王后的手握在手里，站在白玉栏杆之前，一同眺望着漫天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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