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情谊就这么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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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保保迎着风雪出了门,见到焦灼的户部尚书韩悦来回的搓着手在门前左蹦右跳,十有八九是冻得。
冯保保将目光放在了大门的右侧,挨着墙角,有个老人孤零零的躺在门板上,天上的飘雪在老人的身上像是盖了一层棉被。没有人去给老人拂去积雪,有些凄凉。
望着那边,冯保保一个人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心想,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他走向了韩悦,对他说道:“韩大人,娘娘请您进去。”
韩悦望了望了右边的那个门板上的老人,指着那边说道:“公公,这么做不太合适吧。”
冯保保心里冷笑,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情关心他人的死活。冯保保又朝右边的老人望了一眼,只是摇了摇头,说道:“韩大人,别让娘娘等久了。”
韩悦立刻不再多言,大踏步的朝宫殿内走去。
这回,周若彤没有写字,而是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她伸手做了个请字,韩悦施了礼,也坐在了小板凳上。
周若彤抬头望着韩悦,韩悦用衣袖擦了擦头上和脸上融化的雪水。站在北风中,竖起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再加上刚刚下了雪,融化在脸上,那头发一绺一绺的,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周若彤说道:“韩大人,日子不好过吧。”
韩悦噗通一声从椅子上跪在了地上,他重重的一叩首,哀求道:“娘娘,救救卑职吧。”
周若彤朝春华使了个眼色,春华急忙上前,扶起了韩悦,“韩大人这是做什么,娘娘又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韩悦一把鼻涕一把泪,老脸上的皱纹密布,一哭,就像是干巴巴的抹布浸了水。
周若彤知道,韩悦不是装的。
他是真的怕了。
但是你怕,又有什么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韩大人,当年圣上刚登基的时候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卑职自然记得。”韩悦想都不想就回道:“那时候的圣上何等的风光,何等的厉害,何等的英明,巧斗皇后乱党,智擒太子叛逆”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本宫不是问你这个,那时候,我那不成器的爹把持朝政多年,不得不整治六部。六部中,要属你户部和钟鸣的吏部最为势强。天官地官,不是虚名而已。”
韩悦不再哭了,竖起了耳朵听。
他的眼泪是没了,鼻涕也吸了回去,倒是后背和额头不断的往外冒汗,他越是想止住,那粘粘的汗就越是不停的冒。
周若彤抽出一块丝帕,递给了韩悦,韩悦接过,擦了擦头上的汗,然后小心的叠好放在了手心里,说道:“圣上和娘娘的大恩,卑职怎么敢忘记。”
周若彤叹道:“你记得就好。当时圣上和本宫在你和钟鸣之间左右摇摆,实在难以决定杀哪个,留哪个”
刚擦干净的汗又止不住的流,韩悦不敢再擦。
周若彤说道:“韩大人,本宫没有问罪的意思。本宫重提旧事,就是想告诉你,圣上和本宫既然保全了户部,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意思。今儿个圣上精简三餐为一餐,你无需多想,圣上没别的意思,就是有感于天下百姓吃不上饭,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韩悦舒了一口气。他说:“娘娘,非怪臣多想,圣上此举,心系天下,卑职汗颜。但是归根结底,还是我户部的问题,大梁的天子吃不上饭,文武百官劝不动,最后必将把矛盾都指向户部。臣,惶恐啊。”
周若彤说道:“我知道你为难,户部的账上,在晋王时期,本宫就知道了。那时候塞北蛮国入侵,户部账上就连军费都拿不出来,我和王爷不是还在府上做过募捐嘛。”
提及旧事,韩悦也是微微一笑。
“那时候,臣就看明白了,娘娘和圣上是天纵的英才,是我大梁的救星啊。”
周若彤摇了摇头,“什么救星不救星的,尽人事罢了。不管先皇时期如何,但圣上登基以后,你在户部也算兢兢业业。”
听到这里,韩悦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周若彤继续说:“但是”韩悦的心又提了起来,听人说话,最怕听到但是二字,“户部的亏空,大家也是看的明白。”
“娘娘,我”
周若彤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怨你,放在太平盛世,当官无过,便是有功,可放到如今,当官无功,便是有过啊。”
韩悦头上的汗滑落到脖颈里,他咽了一口口水。
周若彤严肃的望着他,说道:“无论如何,国库都不能再这么亏下去了。本宫问你一句话,你老实的回答本宫。明年,户部能不能扭亏为盈?”
韩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周若彤离了座椅,负手而立,背对着韩悦。
这一回,春华没有上前搀扶,因为娘娘没有这个意思。
韩悦叩着头说道:“娘娘,卑职一定尽忠职守,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够了!”严厉的声音自周若彤的口中传来,韩悦头抵着地上的石板,浑身哆嗦,不敢说话。
那道高大的身影,传来了叹息声。
“不管怎么说,当年你没有跟着钟鸣他们胡闹,终归与我夫妇有份情谊在这里。我也不能亏待了你。江南道即将事了,我观察了宇文靖一阵子,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决定把他调到京城来。两淮直隶总督这个位置便有了空缺,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你过去,也算是平调,不委屈你。”
韩悦抬起了头,又重重的叩在了地上。
“臣谢娘娘大恩。”
“你起来吧。”
春华这时候走来,扶起了韩悦。
周若彤望着韩悦,韩悦这回不哆嗦了。
来的时候,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平调两淮直隶总督,不算很坏的结果。
周若彤说道:“你口上不说什么,但是你心里有些不情愿,本宫心里明白。虽说两淮直隶总督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但毕竟不是中枢。六部里,你算是个老好人,但你和杜明不同,杜明在工部,虽然是个油差,但远没有你这样吸引人的目光,出去了,对你有好处。
本宫不怕告诉你,朝堂要变,留下来的人,得狠。你不够狠,但你忠心。相王拉拢了你不少次,你都不为所动。本宫知道那胖子的手段,挡住他的诱,惑,不容易。
你去了江南道,你便知道这两淮直隶总督的位置是多么的炙手可热,到时候巴结你的人不会比现在少。本宫只希望你记住,数次大风而不倒,是圣上护着你。”
韩悦长长一拜,说道:“娘娘,臣心里晓得谁是真心待臣。”
周若彤转过了身,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说道:“你下去吧。”
“卑职告退。”
韩悦走后,门外候着的冯保保走了进来。周若彤瞧见了,就反身拿起了那支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汁,但没有下笔。
“你出门看看,顾之章是不是还躺着。如果是站着的,你就让他进来,如果还是躺着,你就对他说,让他走进来见我,如果他不肯,你再进来见我。”
冯保保点了点头,出了屋子。
他来到了翠柳宫门外的右侧,发现那里躺着一个堆着三尺白雪的人儿。
冯保保蹲在了雪人身旁,细细的打量着,看到了雪堆上有两个出气的小孔。
他顺着小孔用手把雪抹开,露出了顾之章的那张老脸,冯保保笑了笑,然后说道:“顾大人,娘娘遣我来问你,能不能走着进去?”
底下传来了虚弱的声音。
“烦请公公差遣两个人人来,老夫实在无力起身。”
冯保保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娘娘,顾大人说他起不来。”
周若彤那停着的笔开始动了,过了一炷香,周若彤将写好的宣纸拿了出来,递给冯保保,说道:“你把这个给他,让他回府养病去吧。”
冯保保卷起周若彤的墨宝,重又去了门外。
顾之章依旧孤零零的躺在墙角处的门板上,冯保保把那墨宝随手往他脸上一丢,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走到宫门前,他唤来了侍立的两个小太监,说道:“你们带几个人,把御史大夫抬回去。”
“小的们知道了。”
周若彤站在窗前,看到了冯保保冒着风雪朝翠柳宫内走来,走的不急不缓。
在往外面看,是小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抬着顾之章往宫外走,顾之章躺在门板上,已经被积雪覆盖,雪白的像是个面人儿。
周若彤凝视着远方,叹道:“本宫给过你坦诚布公的机会,你自己不要,和皇家的这点情分,今天,算是尽了。”
冯保保走在风雪里,像是注意到了娘娘的目光,他扭过头,顺着娘娘的目光朝宫外望去,笑道:“真个是不识好歹,情分就那么多,用一点少一点。有道是惜福惜福,不知道珍惜,哪里会有福报?”
宫外,门板上的顾之章摊开了那卷起的墨宝。
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首诗。
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
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
这是一首禅诗,顾之章自然晓得,空手把不住锄头,步行也骑不了水牛,他顾之章也晓得。
娘娘的意思,他明白。
但为什么是我,是我顾之章,不是他张甫之,不是他相王,不是他顺王。
这个,顾之章他不明白。
白雪飘落在黑字上,很快融化成了雪水,洇染了墨渍,素白的宣纸变成了一团乌黑的废纸,飘落在宫中的甬道里,被雪水彻底的浸湿分解消融。
入了夜,张甫之坐在书房里。
书桌上摊开的宣纸上,只有两个字。
名利。
周霖宜推门而入,默默地站在张甫之身后看着那二字许久,终于随着窗外的北风一道叹了一口气。
“老张啊,世间唯独此二字难写,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啊!”
张甫之捧着那张宣纸,眼中的泪水扑打在薄薄的纸身上,他抬头仰望,哭道:“圣上,娘娘,甫之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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