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水间

皑皑雪未尽，自山中生出云雾不紧不慢的随着雁群摇摆，悠悠升至天空，这个时辰，灶火该生了，凡间的袅袅炊烟比云雾温暖些，望着凡间的小仙官羡慕的吞吞口水，又把自己的视角拉得离天宫进了些。

        “不好，山鬼！她要来了！”小仙官嚷嚷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喊仙君来，快喊仙君！”

        ……

        与天际只有几步之遥的凌云峰顶上，站着一个红衣飘摇的女子，凌冽的寒风吹着她的头发，白皙的脸上印着几道血痕，平日里冷淡素白的模样被血染的多了几分灵动。

        “还剩最后一道结界，就快好了。”她低语着，抬手抹掉嘴角的血，像是发觉自己有些狼狈，她调整呼吸，顺手扯了裙摆上的细条做发带束发，末了，抬手拢好自己被风吹乱的鬓角。

        “收拾整齐了，也好去找他。”自言自语着，她蓄力，徒手撕扯最后一道天界专门用来防她的结界。

        孤独生活的千百年里，与她相伴的只有不会说话的草木鸟兽，直到百年前历了旷世的情劫后，被人爱着时，她才明白，以她这模样在四海八荒都是上乘，是被诗人写进诗句里教百花羞惭的。

        她有神仙的资格和能力，却独立于万物之外，又因百年前害一位仙人渡劫失败掉入轮回，至今寻不到去向，她想找到这个人，而上天是最简单的办法，同样也是最危险的。

        撕毁结界后，她看着自己的衣衫，多少有些对不起天上华贵的装饰，她叹口气打算回去先换身衣服，今天纵使逃不过了，她也希望留些许体面。

        飞身直下，笔直的像一把利刃坠向不见底的峡谷，耳边只能听到风声，如鹰隼一般，迎着风声，她总能安全落地。

        天地间，那样遥远的距离，总难免出些岔子，落地时，她的手里轻轻捧着刚刚被自己的出现吓掉树的一只麻雀，这个冬天来得格外的晚，以至于这只小雀还未习惯毛羽耸立脑袋藏进怀里的姿势。

        女子等它把所有惊讶的啁啾和动作都做完，捧着一只绒球轻笑出声:“若都如你这般，就能躲过所有祸事，那该多好。”

        她轻轻把小雀放在近处的一堆干草间，起身飞向天空，九重天上的条条框框，真是一辈子都与她不相符的。

        鸿蒙开天辟地之初，她本是天地精华孕育与山林草木间的灵胎，天地为母日月为父，山野间与鹤鹿松茸为伴，自名山鬼，直到那一日，被走访人间记录名册的命盘公公瞅见。

        命盘公公自认资历老道，天帝都要让自己三分，自然不把山鬼放在眼里，而山鬼除了自己的影子，哪见过什么老头，当即警惕的问他：“你是鸟兽还是精怪怎生的这般丑陋”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言语间便打了起来，命盘公公干脆在自己的书册里漏写了山鬼的命星，以至于花名册上少了她的名姓，天上的陛下没给封号命星不受天宫庇护，她便还是山鬼。

        而世事多舛，活得久了，有些事总是自己撞上来。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她趴在温泉边一块巨石上小憩，同行的巨蟒盘在身侧，被凡人撞见尊为女娲再世。

        这一来，不仅扰了自己千万年间的安宁，也得罪了前几日刚与伏羲公款出行的女娲。

        自己的模样与那只混吃等死的大蛇被雕成无数惟妙惟肖的雕像，山鬼内心纠结了很久，才对那大蟒蛇道:“黑曜仙君，我知你生在龙宫不巧缺对龙角，立储后与家人起过冲突，是赌气跑出来的，眼下我守不住你了，你先回自己老窝躲几个甲子，我此去天宫若有命回来，定去北冥找你喝酒。”

        许是被那句仙君叫得内心膨胀，黑曜没什么反应，想来是蛇身不会讲话，的确做不了什么反应，后知后觉的山鬼这才把他变成人形。

        乖乖，蛇怎么可能说话。

        黑曜在内心吐槽，下一秒便发现自己成了个小童。

        “喂！你对可爱的我做了什么？”黑曜很久不说话了，这细嫩的声音让他自己都有点受不住。

        “还保持原来的样子，你是想等死吗？”山鬼没好气的看着他“你快回你的北冥去，没人会想到你这北冥的龙会跟我一个天界黑户有关。”

        “谁说你是天界的人了？我还说你是我北冥的人。”由于千年前历劫的关系，黑曜的形态只能保持在五岁小儿的模样。

        “是不是天雷把你的脑子劈坏了？”山鬼拎起黑曜，吹哨引来花斑鸟，灵鸟心领神会驾轻就熟的接过黑曜，飞向北方。

        那之后孤独的百年里，山鬼闲得无聊配合天宫历了场情劫，却把自己栽了进去。

        那人名唤冼辰，一双温柔的眸子容得下世间万物也容得下她，被包容着被喜欢着，山鬼动心了。

        她知道所谓情劫都有实效性，偏偏自己落在天宫之外，记性又出奇的好，这才惦记一个人许多年。

        而冼辰由于一些原因历劫失败落进轮回，多少与她有些关系。身灭前，他曾与她约定百年后再遇，如今约定之期将至，天宫却对她施下结界阻碍她赴约。

        撕毁结界自证身份后，山鬼终于挤上天宫。但凡事都该有意料不到的地方，比如山鬼收拾好心情飞上天宫，却被天庭的几个好事之徒拦在了南天门。

        “哟，这不是凡间的女娲娘娘吗？怎么屈尊来我天庭了？”一个粉衣的姑娘单手遮嘴，眼神轻蔑。

        “来者可是我天家的人，怎么没听过名字？”一个看上去资历老些的仙女咄咄逼人“天庭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放进去的，你们几个查仔细些，小心是妖界的害虫，也敢一睹芳尊。”

        “只听闻四海八荒的仙人不远万里去凡间，只为一睹山鬼之姿，如今几位姑娘说的芳尊，又是哪位？”

        听人替自己理论，山鬼寻声望去，有微风拂面，带起阵阵余香，萦绕鼻尖的是好闻的桂花酿。

        “碧萧仙尊。”几人低垂眉眼，纷纷散去。

        “你，是碧萧？”语气里带着些不自信，山鬼打量着眼前的仙子。

        老友归老友，碧萧乖巧着站在山鬼面前，却也不怪山鬼不识得，毕竟她曾见过的碧萧，还只是两条尾巴的黑狼。

        “不错，山鬼姑娘，又见面了。”黑色的眸子犹如深潭，嬉笑间似把人打量透彻，山鬼避开他的目光，直直向前走去。

        “不知山鬼姑娘大驾，所为何事？”碧萧笑着拉住山鬼的袖子“多年不见不如到我殿上一叙。”

        “你的殿上？没想到你已经是元君了。”天宫等级分明，不似自己在人间自在但高低有人陪伴，思及千万年的寂寞，山鬼这才觉得，自己没有想象的，那般洒脱。

        “你上天可是收到主人要苏醒的事情了吗？”碧萧看山鬼闻之一震，赶紧补充道:“天帝早在几天前就托命盘公公算来主人如今的位置，他在人间。”

        “你是说，冼辰回来了？”山鬼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现在在哪？”

        “这……你若真的想知道，便去问天帝吧。”碧萧搔头“其实山鬼姑娘，要我说，你还是放过他吧，不不不，是你们彼此都，放过吧。”

        “我知道你不信。”山鬼深吸一口气道：“我斗不过天帝，也早不似百年前的莽撞了。”

        “若失去所有记忆，他还是他吗？若他还在，不会希望你再次陷进去的。”

        “我只想找到他，确定他没事，我就会走。”山鬼看向碧萧“我想见他，一百年过去后，更想了。何况是我结的因，就由我，自食其果。”

        “保重。”

        天庭气派的大殿比山鬼想象的还大，她尝试着绕开景致好的地方，躲过人多的地界后，她第一次从正门以上朝的方式去找天帝，且是在文武百官都在的时候。

        “请通报，就说，人界山鬼前来复命。”山鬼恭敬着递上名贴，小仙官颤颤巍巍的接过。

        “我不是杀神，更不会杀你。”山鬼尝试着扯出一个和善的笑：“有劳了。”

        似是被一笑感召，小仙官也挤出一个笑，后退三步鞠了一躬，这才恭敬的走进去。

        山鬼等了片刻也被召了进去，殿上的百官新奇的看着她，头一次这样规矩，她也有些不习惯。

        有幸见了几个之前只是听闻的大神，当然最大的，还是高台上端坐的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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