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困境（四）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所有人都慌了神，唯有诺克托还能保持镇定，他扎起马步，双手交叠前伸置于小腹前，向姜真厉声喝道：“上来！”

        “什、什么？你还有伤啊！再怎么也应该是我来垫你啊！”

        “少废话，快上来！”

        诺克托目测了从地面到天花板的高度，凭他自己一人，或许奋力一跃，还能够到洞口边缘，但姜真和巴林医生这样的普通人就很难说了。

        姜真见他坚持，咬咬牙，道：“我上去了再拉你们。”

        接着，他后退几步，小跑助力，踩在诺克托大腿上借了点高度跳起，诺克托眼疾手快地托起他另一只脚，姜真像支离弦的箭，直直飞了上去。

        洞口还未完全打开，他刚好可以攀住封板的边缘，艰难地从这条仅容一人的缝隙里爬了上去。

        “怎么回事？”姜真问道。

        那条缝太窄了，幸亏地下的孩子向来营养不良，他瘦得跟猴儿似的，才勉强进来。

        “卡、卡住了，我扳不动……”艾力涨红着脸，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姜真七手八脚地戴上热成像仪，这才从黑暗中找到艾力的身影，赶忙上去帮忙，两人用尽全力，手指关节发出“咯咯”声，手动阀仍没有再回旋的迹象。

        姜真不得不满头大汗地回到洞口处。

        “卡住了！怎么办！”

        诺克托有一瞬失神，他本能地望向巴林医生，眼睛却像是要被灼伤一般，慌忙移开不敢多看。

        是他连累了巴林医生，他必须带着他一同离开。

        “再试一下！回旋小半圈，再继续！”

        姜真依言照办，洞口微微张开了一些，然后又停住了。

        “诺克托。”巴林医生拍拍黑发青年的肩。

        诺克托想都没想，直接回复道：“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巴林医生却说：“我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此言一出，诺克托心中酸涩涌动，他默默转过身，咬紧牙关，聆听巴林医生最后的话语。

        “我曾有个女儿，名叫格丽塔·拉夏，她有很罕见的巩膜异色症状，左眼的巩膜异于常人，你见到她时一定能认得出来，”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苦涩的泪水盈满眼眶，“她如果还活着，今年33岁。如果你能找到她，请带她离开这里，如果找不到她，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好。谁？”

        巴林医生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他颤抖着双唇，说出了那个萦绕在心头整整18年的恶魔的名字。

        “柯奇·弗雷曼。”

        诺克托注视着巴林医生，蜂眼越来越近，他隐约能够察觉到巴林医生要做什么，可惜没有时间了对于巴林医生的选择，他无能为力。

        诺克托闭上双眼，良久，他举起手，艰难地做出决定：“我用我的生命起誓，无论我是否找到格丽塔·拉夏，我都会替你杀掉柯奇。”

        巴林医生露出了微笑：“那么，为了帮我这个忙，请你务必活下去。”他把双手搭在诺克托肩上，将神情哀伤的黑发青年揽近，“记得吊坠，那上面或许有一处你想去的地方。”

        说完，在黑发青年微微睁大的眼睛中，他头也不回地向通道跑去，他要去把追兵引开。

        “诺克托怎么办？还是扳不动呀！”

        气喘汗流的姜真还没来得及把头探出洞口，就被突然跃入的诺克托吓了一跳。

        诺克托只伸进了半截身体，胳膊撑在两侧，撕裂的伤口令他肌肉颤抖，一度虚脱使不上劲。姜真忙把他拉上来，瘫在地上喘了两口气后，姜真往下看了一眼，黑漆漆、空荡荡，只听见一串脚步声渐渐远去。

        “巴林医生呢？”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一把揪住诺克托的领口，“你把他扔下了！”

        诺克托没有多做解释，默默闭上眼。

        “快把洞口关上。”

        姜真怒火冲天地把诺克托掼倒在地上：“你个孬种！”

        说完，他反身朝着洞口，正欲下去，被暴起的诺克托一把拎起：“你想让巴林医生的牺牲白费吗？”

        姜真哑然。

        意识到自己失态，诺克托将姜真放开，疲惫不堪地低语着：“抱歉。”他语气重新恢复冷漠，疲惫不堪，“快关上吧，被蜂眼查探到，我们谁都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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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一遍。”

        阿尔曼轻按住耳下的通讯贴片，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黑压压的暴雨中，犀利的电光闪过，隆隆的雷声却被阻隔在了窗外，自然界的狂怒被演成了一出哑剧，就像是他压抑在心底的风暴般，把惊心动魄留给自己。

        “巡查局刚刚抓到了幕后真凶，杜文·巴林，62岁，莉娅小姐的邻居，据他交代，是他煽动水贩，袭击空港。”那一头，安迪一五一十地汇报道。

        阿尔曼侧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莉娅，压低声音，冷笑道：“巡查局那群废物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过去吗？”

        通话那头的静默说明了安迪的不安，他思索良久，不得不向阿尔曼如实交代道：“但……巡查局的行动已经引起地层塌陷，唐恩家族族长琼斯·唐恩刚刚与鲍尔先生通话，请伊迪希斯家族以安全、稳定的大局为重。”

        阿尔曼咬牙咽下这股气，问道：“这也是鲍尔先生的意思吗？”

        “非常抱歉，鲍尔先生也认为，节目开播日期临近，整体氛围不应……不应这么紧张。”

        又一道闪电落下，炸裂的白光里，阿尔曼认输般的讥诮道：“算了，也没指望过巡查局那帮酒囊饭袋。”

        “那么，就顺着那个……叫什么来着？”

        “杜文·巴林。”

        “顺着他继续查吧，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是。”

        阿尔曼挂断通话，左手轻贴在玻璃上，他注视着伤疤，血肉争先恐后地从痂壳中冒出，糊作一团，像是龇牙咧嘴的凶兽，挣扎着跃出。

        “确实，若是这么容易被抓住，那就不该是你了，诺克托。”玻璃上映出阿尔曼诡异的笑，他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在撕扯一块难咬的肉，令英俊的面容显得可怖

        少顷，阿尔曼收敛神情，重新整理好脸上温柔和煦的笑容。他推开房间门，亚麻色长发的少女坐在窗前，回身望过来。

        他关切地回到莉娅身边，悄悄背过狰狞的左手，蹲下身，握住莉娅冰凉的手。

        “不要担心，莉娅，我已经安排安迪过去了，他正在路上，苏西亚女士一家会平安无事的，我向你保证。”

        少女柔软的手指轻轻收紧，展露笑颜。

        “谢谢你，阿尔曼。”她想起了什么，又立刻认真地补充道，“可以像之前一样，从我今后的演出收入中扣除……”

        声音越来越低，她还是没有底，如果无法回应阿尔曼对她的期待，这些欠下的，她该如何偿还？

        阿尔曼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意更浓，他扶着莉娅的后脑勺，抵上莉娅的额头。

        太近了！

        额头上的皮肤贴合在一起，成熟男性的温度令她心神错乱，温暖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脸颊上，像是簇簇火苗在脸上点燃，然后迅速升温，直至全身都僵硬发烫，唯独剩下那双灵动的眼珠，四处游移，不知该看向哪里。

        “我说了，不要担心。”阿尔曼用不容置喙的口吻，一字一句说道。

        “乖乖呆在这里，哪里也别去，好吗，我的好女孩？”

        莉娅讷讷的不敢张嘴说话，仿佛只要一动，就会触到阿尔曼的薄唇，饶是心中有诸多忐忑，为了做他的“好女孩”，也只能羞涩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男人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终于满意地放开了她，手指恋恋不舍地离开少女的发丝，在末端轻柔地揉搓了一番。

        窗外雷雨交加，但一切尚在掌控中。

        少女红着脸，低下头，在阿尔曼目光触及不到的地方，贝齿咬紧了嘴唇，眼眸里盛满了化不开的浓重思绪。

        灰暗的城市里，汇集的雨水孜孜不倦地涌入地下。

        而在更深处，厚重的封板正徐徐合拢，幽暗中，唯一一束手电的光随着诺克托和姜真轮动阀门的动作摇晃，一明一暗地照在艾力脸上，小男孩强忍住抽噎，大滴泪珠滚滚落下。

        “巴林医生会死吗？”艾力问道。

        诺克托沉默着，闷不吭声，姜真一巴掌拍到艾力后脑勺，怒不可遏道：“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诺克托不禁提醒道：“小声点。”

        封板彻底封死了来路，诺克托并不清楚这个时代蜂眼的功能，只能用自己的经验来猜测，所以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巴林医生的牺牲就白费了。

        艾力紧张地捂住嘴，姜真则撇撇嘴，没再多话。

        诺克托轻轻举起手电，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姜真这皮猴半秒也坐不住，见状又凑上来，掩着嘴小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等巡查局的人撤走吗？”

        诺克托看了他一眼，没理他，自顾自地摸索着，直到探到一处石堆的斜角，顺着缝隙把手伸进去，摸到了清晰的边界。

        “来，帮忙搬开。”

        诺克托指挥着两人搬开堆积的石块和金属杂物。

        三人一番协作，清出了一条可供一人爬行的缝。

        在推掉一块碎裂的混凝土块后，姜真摸到了一处金属门板，他欢欣鼓舞地从那道缝隙里钻出来，嚷嚷道：“果然就是这儿！为什么防空洞会在这儿？之前还在上面一些的位置，这块金属门板还是我们后来改装上去的！我们运气太好了！”

        诺克托没有去指责他声音太大，心中的一块石头放下了，他松了一口气。

        控制室通常都是一个牢固的整体，可以理解成一个一次浇筑完成的空腔，保证在异常情况下可以保存较为完整的形态。

        通常来说，导弹都可以远程遥控发射，只有部分会配载一个控制室，作为突发情况的手动装载起运中心，而整体位置会离地面更近一些，便于接收信号，只有在受到外力打击时，才会迅速下沉至地底。

        先前他听姜真的意思，便判断出这是一处弹药清空后受到袭击、控制室下沉后被掩埋的导弹库。它躲过了星船集团的地底大开发，被无意中闯入的“反抗者阵线同盟”成员发现，被当做防空洞，成为了隐秘的安全屋。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下沉后的控制室也会离底部较远，避免导弹发射时喷射的火焰的影响，刚才他只能祈祷整片底层塌陷后，控制室也随之下坠。

        看来，幸运女神站在了他们这一边。

        姜真转而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笑容霎时散去，眉头搅在一起：“那道门是外开的，现在完全卡住了……”

        话音未落，一道幽蓝的光线闪过，电刀发出嗡鸣。

        “我想……你们应该装不起昂贵的合金门板吧？”

        诺克托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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