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慈悲

信写完了，就该寄出去，但飞鸽传书是不可能的，玉娆有她独特的传讯技巧。

        她打了个响指，面前便倏然出现一条逶迤游龙，背生双翼，玉山巍峨不足以形容，那对龙角修长威严，雪色的鳞片优雅又严整。

        独孤博终于侧目看她一眼，语带诧异：“这是什么？”

        玉娆大方介绍道：“我的第六魂技。”

        姑娘把火漆封缄过的信封塞到游龙嘴巴里，龙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声，难得的是即便如此，那封信还没被它吐出去。

        相反，那玩意被龙吞进肚子里去了。龙打了个嗝，不带任何留恋地飞走了。

        独孤博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到玉娆神色施施，怡然不动，满脸写着“别慌，小场面”。

        独孤博不懂她，真的不懂。

        过一会儿他又大吃一惊，她刚才说……第六魂技？

        她是魂帝？这个年纪的魂帝？

        不，甚至应该不止，迄今所见的某些魂兽连他也只是勉强招架，而玉娆却能轻松地一巴掌将其拍飞……他再一次大吃一惊，高阶魂帝，接近魂圣？

        她身上太多秘密，武魂，魂力，还有……呃，思及此处独孤博忍不住扭曲了一下，还有吃魂兽。

        然而每一样东西都令人忍不住向深处挖掘。没人不喜欢揭露真相，刺探秘辛。人性本来如此，独孤博却不愿多事。

        假如她有那样的实力傍身，又有那样多的秘密，单从家世看就必非寻常，知道太多对他而言没有益处。纵深结交下去才对他有益，可独孤博这时候年轻气盛，少风发年意气，没有长成日后心思缜密的老毒物，当然也没心思考虑那么多。

        在他心里，“大家族出身的强大神秘少女”还没有“吃魂兽的怪人”来得刺激。

        吃魂兽的怪人并不简单地解决了晚饭，大大方方地和独孤博说要准备睡觉了。

        而独孤博只认为，刚吃完就睡对身体不好。尽管他们是高阶魂师，理论上来讲身体强健，理应没人在乎这个。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眼睁睁看着少女撩了帐篷的帘子进去，葱削玉雕的五指，被帐篷深色的涂料掩映着更显雪白，动作优雅利落。

        独孤博也钻进属于他的那个帐篷，开始修炼。

        逢魔时刻已经过去，天地间灵气充沛而不掺杂质，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武魂正体不明的少女附近，修炼速度可以加快。

        碧磷蛇毒是把双刃剑，是蜜糖也是砒丶霜，蛇毒可以催化经脉内魂力的流动，在九十级前对他修炼起到加速的作用；然而九十级以后修炼速度滞缓，是因为碧磷蛇魂师要将大半毒功用以消解愈加蛮横的蛇毒。

        七十级武魂进化为碧磷蛇皇，独孤博只差一个万年魂环。

        他来落日森林，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魂环，但不只是为了魂环。

        独孤博在修炼，玉娆也在修炼，只不过她没有完全修炼。

        修炼了，但没完全炼。

        身为玛丽苏，她的武魂当然是神级武魂，是世间仅存的“真龙”——说她吃饭喝水睡觉都能升级，这也不是夸大。她现在就正在升级。

        吃了只千年魂兽，效果不错，虽然比不得万年，但也够了。

        哈哈，想不到吧！她吃魂兽不仅是吃肉，还要吸收魂兽体内的能量，不过这事玉娆没敢跟玉元震之外的人说。她怕大长老让她顿顿吃魂兽，天天吃荤会吃吐的。

        魂兽嘛，将死之时心中怨念颇大，她要化解的就是那些恶意的能量。常人不能吃魂兽，一是因为没想到这玩意能吃，二是因为这种恶意能量常人非能抗衡。

        濒死时求生之欲、求生无望后庞大的恶念，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就化为诅咒。生灵化作亡魂，心中不可谓不恨不痛。

        她听到那只羊的杀念，浓黑的恶意宛如出鞘之剑，在帐篷内狭□□仄的一方天地间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

        唉。

        龙女叹了一口气，低眉抬眼之间都是悲悯仁慈，可她不是圣女，不是渡世神佛。

        龙不见血，是不行的。嗜血而生，欲念揉杂，饕餮，贪婪，色丶欲，怠惰傲慢。逆天而行，本就不得光明。

        虚假的慈悲之下，少女爱怜地抚过面前一团雾气，指尖燃烧起与之同色的黑色火焰。

        龙炎焚烬万物，连带着魂兽生前最后一丝怨恨不甘也吞没干净。

        玉娆轻轻打了个嗝。

        她欲盖弥彰地掩住嘴唇，即便明白此时此刻无人得见，但还是假装淑女。

        第六魂技适时而归，龙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封信，指甲盖划过蓝电霸王龙的印记，她垂下眼睛，凝神时不带任何表情的模样过于冷峻，剖开所有个人情感，一尊神像从画中走了出来。

        打开信，上书四个大字：

        “你有毛病？”

        玉元震的无语和怒火似乎扑面而来。

        玉娆想笑，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女孩儿畅快地笑出声来，差点把眼泪也一并笑出来。她已经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忙碌了一天的下任宗主（社畜）疲惫地下班，喜出望外地收到了妹妹的信，愉快地打开之后发现她只写了那几个吊字说了那些吊话。

        这是对你在我小时候不好好叫我小字的报复！玉娆阴险地想。

        笑够了，她继续往下看，妹控哥哥例行问她是否吃饱穿暖。

        玉娆本来很感动，哥哥真的香。但过了一会儿她想起来，呀耶？她哥不是在闭关？

        她又继续往下看，字体变了，是玉罗冕写的。小孩儿得意洋洋地问姐姐，他学大哥写字学得像不像。

        像，太像了。玉娆真想给他鼓掌。

        过一会儿又觉得不对，玉罗冕这会儿该在天斗皇家学院上学。玉娆大惊失色，难道家里小孩儿逃学？

        继续看，事实证明逃学的只有她一个，学校课少提前放学。

        该死！她上学的时候——她是说上辈子——怎么没这种好事！

        懒得再回信，她开始琢磨玉元震的修炼进度。她的武魂是真龙，乃万龙之祖，蓝电霸王龙本质上是龙神血脉稀释过后的分支，她待在哥哥身边于他突破有益。

        本不该在此等关头离开宗门，但第五项考核却让她不得不走，限时七天，进入落日森林核心区。

        这对一个魂帝而言无疑是送死，早知落日森林核心区颇有深蕴，修为不至魂斗罗都是冒险，但那无关紧要，一来考核最为要紧，二来她不怕死，不惜命。

        真龙血脉不会断绝，天命注定即便身陷囫囵，她也不会轻易死去，否则安敢称龙？

        她在脑海里翻过这一篇，将有关玉元震的区域覆盖过去。有一件事更为要紧，就是……呃，独孤博晚饭也跟着她一起吃魂兽了，这对普通魂师来说很不友好啊。

        没办法，需要玉娆女士送温暖。

        让她想想，哪个魂技能帮别人祛除魂兽体内残余的恶念呢？

        想来想去还是劳模第六魂技，要劳烦龙龙再跑一趟。

        玉娆放出龙龙，对它轻声细语，说是加餐，其实是无薪加班。

        龙龙不懂资本家的险恶，天真地以为真要加餐，开开心心地飞走又钻进独孤博的帐篷里了。

        另一间帐篷里，独孤博面色一凝。

        有什么东西自丹田之间缓缓螺旋爬升，凝附在躯体表面，最终形成一团冰冷雾气。杀心，憎恶，死亡所带来的世间最纯粹的恶，怨憎会在他面前具现。

        狰狞的羊形魂兽终于在他面前显出身形。

        独孤博倒吸一口凉气，这头羊不是他的晚饭吗？

        不需要太多动用脑子，他看得出来如今形势不对。想想也是，哪有像玉娆那样吃魂兽的……如果真能那么轻易地吃一只千年魂兽，那魂兽早就被送上餐桌了。没人吃不是没道理的。

        碧磷蛇毒化作一条翠线将魂兽紧紧缠绕，然而无果，怨念无有实体，即便是以往无所不利的毒也不能奈何。

        那羊扑了过来。

        紧要关头独孤博战术后仰，耳畔却传来一声威严龙啸，他若有所感，危机之中抬起头去看，玉色的有翼长龙自口中吐出炙热黑炎，那是真龙本命之火，焚烧万物，无畏生灵死物，龙炎之下一视同仁。

        ——龙。

        玉娆的武魂是龙。

        他想，原来她的武魂是这个。武魂先天震慑，还有在她身边时蛇毒得到压制，都是因为这个。

        魂兽的怨念很快归于灰烬，独孤博看着那条龙若有所思，然而还未等他做出任何动作，龙就打了个嗝，一甩尾巴消失在原地。

        “……”

        好吧，确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这样吧，安稳地度过这一个夜晚，等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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