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疯批

通体漆黑的大雕俯冲过来，速度极快，肉眼几乎难以捕捉。但好在玉娆这双眼睛也算特殊，龙神之眼的半成品，可称神敏。

        第五考内容正式揭晓后，她就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这双眼睛是“半成品”。

        三头六眼雕，九万年，考核特地强调了“六眼”，结合她那残次品眼睛，原因是什么自然不得而知。

        该死，龙神这是拿她做刀，慢慢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时候她会想，比起传承者，她更像是龙神的容器。第二考洗血，第三考换骨，前者是要将她体内斑驳血脉替换成不死龙血，后者是一根根抽离骨头，再重新填入龙骨。她就像是有条不紊地被零件拼装而成，细胞骨骼全部置换，这样才得以成神。

        不过对她百利无弊，除了九死一生过程痛苦，很可能会死掉。

        但没关系，她这个人，一向喜欢以身犯险以己作棋，下棋带上自己，全然不顾自身安危，把自己也算进去。

        这样想着，手下动作也没落下，大雕的双翼锋利如刀割，羽毛上俨然泛着垂垂冷光，竟流转出钢铁的冷硬色泽。她心下清楚，要是真挨了这么一下，恐怕她就得被横着抬回蓝电霸王龙了。

        不过也没有人能抬她。如果她陨落在此，修为不如她的独孤博只会成为大雕的第二顿午餐。

        不过，午餐啊……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乐了，日轮当空灿烈到惨烈，光芒炫目刺眼几乎要吞没一切。天时地利人和，假使真被逼到那一步，她也有最坏的打算，那是下下策，但同时也是最优解。

        魂技对钢翼，两两相撞一时间竟谁也没讨到好。在大雕第二次进攻之前，玉娆冷静地向独孤博丢出一个字：“跑。”

        她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骨头是坚硬且傲的，日光底下却像是一道不断消逝的虚幻的影子。独孤博心头一紧，几乎是在瞬间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你做什么——”

        玉娆没有回答他。但她还是笑了，因是背对独孤博，所以这一笑没有叫他看到。不过看不到最好，她可不想让帅哥看见疯批的恐怖笑容，那一笑仅仅卷起唇角，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又比冷笑更加瘆人，清冷无光。

        大雕吐出黑紫色的蕴含着恐怖能量的光球，这一下玉娆没躲，一是躲不掉，二是她自有打算，没必要。

        她不躲，是因第三魂技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体表玉盾破碎，愣是被强劲冲力逼得倒退数步，也逼出一口鲜血，她却还在那笑，只抬了腕子将嘴角血渍擦干净，笑容也扩得更大。

        那三头六眼雕也没好到哪去，竟莫名其妙也开始吐血，被弹飞数米之远。

        “想不到吧，”玉娆愉悦又嘲讽地说，“力的反作用，没学过物理吧，大冤种？”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玉折。全身覆盖一层玉色龙甲，强行破防会有反作用伤害。

        大雕果然更为愤怒，继续吐光球，玉娆又像不要钱一样丢了几个魂技抵挡，趁此机会向天空发射了一枚信号弹，蓝电霸王龙的图腾在青天白日之下如烟花般绽开，星星点点的光晕停留在苍穹之上，魂力碎屑炸裂开来。

        “这是……”

        独孤博瞳孔一缩，蓝电霸王龙他还是认得。

        玉娆没听见他在那嘀咕什么，她要杀疯了，尽管如今她和大雕僵持不下，尽管其实是大雕更胜一筹。

        但她不怕，事到如今也想明白，循序渐进没有吊用，明哲保身也已经不可能。想活着离开拼一条命拼一线生机，唯有领域展开。

        不是，等等，怎么又跳戏了？天赋领域又不是咒术回战……

        “离我远点。”

        在彻底展开领域之前，她大声道。这话是说给独孤博听的，少女的声气轻柔坚定，却有气震山河的磅礴架势，“十息之内，要离我百里之外！”

        独孤博不疑有他，当下时势也容不得细究太多，玉娆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她有自己的打算，那么他就全力配合。

        这感觉很不好，但黔驴技穷别无他法，惟此而已。

        几个闪身之间他便已身在核心区之外，玉娆在百里内感受不到他的气息，终于松了一口气。

        “好了。”

        她笑了，注视三头六眼的禽鸟，双手结印，没什么想说的，只想要笑。

        “——那就陪你玩玩吧。”

        来大干一场吧。

        黑色的火焰自地面缓缓腾升燃烧，恐怖，不详，蕴含着几乎要将一切生灵死物的骨头都烧至熔化的温度与力量。

        “领域展开。”她愉快地说，“还是串戏了……算了，不管了。”

        龙神领域。

        “——蚀日之境。”

        尾音落下的那一刻，漆黑烈火形成了囚笼，严丝合缝地将大雕包裹，连同施术者本人也一并吞入腹中。

        “你一定很害怕吧？”

        龙炎灼烧着躯体，少女却忍不住笑出声来，疼痛让她清醒，让她得以保全冷静理智。但她此刻看起来完全是个疯子——又有谁——又有哪个魂师，被自己的天赋领域吞噬时还能笑出来呢？

        厉火令皮肤皲裂。原本精心保养过的柔滑肌肤像是干裂的土地一样破碎，鲜血流淌凝结蒸发，灵魂和骨肉都快要被烧焦了。

        她不在乎这些，明金眼瞳倒映出几乎化作灰烬的黑雕，她忍不住勾起嘴角。那张原本艳冠天下的精致面容已然被煅烧得看不出半分美感了，但她还能转动眼珠，双眼光芒大盛，鎏金浓郁清亮。

        万年魂兽发出一声声凄厉悲鸣，几乎血泣，她却不为所动，不觉得那叫声刺耳也不觉得那可怖。她只是笑，声带破碎滚烫，连带着字音也断续喑哑不堪：“龙神领域——光是感受到龙神的气息就已经害怕得不行了吧？万年前你竟敢偷走龙神的眼睛，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死”的气息同时笼罩了魂兽和魂师。唯一的差别是，前者已然灰飞烟灭，连一丝存在于世的痕迹也没有留下；而后者的血液却在沸腾，体内的一半龙血正在紧急修复伤痕。

        尽管伤的太重，半身龙血起到的作用已经无济于事，但这还是为玉娆带来了微弱的力量。

        足够了。她想。她伸出手去，将三头六眼雕唯一的“遗物”归拢到一起。六枚眼珠在龙神神力的催化之下很快融为一体，化作灿金的珠体，光芒灿胜繁星，可比日月同辉。

        这一次玉娆真心实意地笑了。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那对珠子按进自己的眼眶里。

        陷入昏迷之前她想，原来是这样。

        真龙不畏惧火焰——她还不是真龙。

        三头六眼雕的气息终于消失，独孤博心中却没有半点安定之意。

        因为在此之前，属于三头六眼雕和玉娆的气息纠杂在了一起，而后玉娆气息忽然大盛，彻底吞没了那黑雕。

        然而在此之后，玉娆的气息也消失了。

        独孤博心下悚然一惊，难以言表的情绪迅速地缠绕包裹了心脏，不断收紧，像是要挤压出心头血液才罢休。

        死了？

        玉娆吗？

        她那么强，就这样……陨落了？

        独孤博不敢相信，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呼吸。

        是这样吗？命运不公，竟是如此吗？

        他蛇毒入体，命格带煞，生来就是要克旁人的。却想不到玉娆会……

        ……这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朋友。

        他不敢相信。当然不敢相信。又怎么敢信呢？

        他像疯了一样释放魂力，不断扩大感知范围，提高感知力，终于捕捉到了熟悉的微弱气息——玉娆还活着，死亡女神并未夺去她的性命。

        那一刻无从辩驳，他的眼眶有些湿热了。或许是风沙迷了眼睛，又或许是什么旁的东西令他眼睛不大舒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玉娆还活着。

        独孤博运转起全身魂力，循着残存气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先前玉娆同大雕交战的位置。

        少女倒在地上，面容四肢俱是一副惨状。黑火燎过她的面颊，战斗结束，而火焰依旧未熄，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唯有余烬。

        是的，火焰仍未熄灭，甚至隐隐有扩散迹象——此地已沦为一片浓黑火海，纵然独孤博有意靠近，却也无法再向前哪怕一步。

        可是玉娆还在火海里，螺旋扭曲的黑色几乎要将一切都吞噬燃烧殆尽，包括展开领域的魂师本人。

        少女闭上了眼睛，嘴角抿成一条下压的线，因为不甚清醒，所以面无表情，无悲无喜，像是冰雕玉砌的神像被火舌舔舐，裂纹一丝丝蔓开。

        她脸上没有表情，双目紧闭，长睫毛像扇子，整个人的棱角也柔和下来，沾染血腥的悲悯。

        他几乎徒劳地伸出手去，向前踏出一步。

        一步就够了。

        “——停下。”

        有人这样说。

        他回过头，看见鹤发白眉的老者垂着眉眼，那张脸虽显老态却不怒自威，神采奕奕，最重要的是他和玉娆眉目有五成相似。

        “……前辈是，蓝电霸王龙宗的大长老？”

        这张脸逐渐与记忆重合。那时候他太小，年幼时见过这位大长老一面。不过一面就够了，足够让长大成人抽条成青年的独孤博认出眼前人。

        “你还记得我？”大长老的表情有些意外，他看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目光重新回到火海中央的玉娆身上，再开口时嗓音里也带了无奈，“子归这孩子……早该料到会出事的。”

        独孤博没功夫计较他话里这“子归”是谁，不过估计也就是玉娆了。想来也是，蓝电霸王龙的直系弟子，有小字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儿家小字竟起得这样磅礴凌厉，斧凿刀刻一样。再一想到她那爽利性子及冷丽面容，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殊途同归的归，那样的人，自然配得上这样的字。

        然而大长老的语气中，无奈埋怨有之，纵容好笑亦有之，唯独没有担忧——那本该是最先出现的情绪。

        “前辈，”独孤博有点儿急了，语气也激烈起来，“玉娆还在那里面，这么耽误下去不是办法，我怎么才能……”

        话语未尽，大长老竖起一根手指横在嘴唇之前，是令他不必多言的意思。

        不过，玉娆？

        大长老心里又觉得好笑，那孩子一向讨厌自己的名字，这在蓝电霸王龙宗不是秘密，不过全宗上下也不明白这位大小姐到底为什么不喜欢她的名字。要大长老说，“娆”字其实还挺好听的。既有女儿家的妩态动人，又同“饶”音，有丰饶富足之意。

        这样讨厌自己名字的玉娆，又怎么会让外男直呼其名？

        不一般，不一般。当年接纳独孤家果然没错，放长线钓大鱼，而今就是回本的时候了。

        正在昏迷的玉娆：？

        如果她还清醒，首先有两点要吐槽。

        一，大爷爷，我特么都战损成这样了，你救救我会死吗？？

        二，你特么想的也太多了，我愿意让独孤博叫我玉娆，只是因为我他妈不想被叫“甄玉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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