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许多人和事历经时间洗礼，会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和变化，多年以后将不再是我们曾经所熟知的样子，但是记忆中的“曾经”却永远不会改变。
　　小学毕业的钟声即将敲响，各式各样的同学录铺天盖地。买一本漂亮的同学录，集齐所有同学的留言是这一阶段的首要任务，就像吃小浣熊干脆面集水浒英雄卡一样热忱。陈晓田自然如众星捧月一般，每天抽屉里、书包里都塞满了等待批阅的“奏章”，这里面还不乏许多来自其他班级的僭越者。嬴政呢，为了给同学留下赏心悦目的祝福还特意设计了充满艺术气息的签名和祝福语，工作量也与日俱增。
　　一天课间，嬴政跑到陈晓田那里挂了一个专家号，把同学录递给陈晓田，说：“给我写个吧？”陈晓田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微微一笑，显出一对酒窝，回道：“好啊，给你，这是我的同学录。”陈晓田递出的这本同学录不像其他同学一样花里胡哨，牛皮纸色的封面，质朴简单，但是首页的回忆寄语却是她亲笔手写的，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和华丽而又朴实的语言，足足碾压所有的同学录。嬴政看着这本几乎已经填满了的同学录，欣羡不已，说：“都写这么多了啊？没地方写了啊。”陈晓田说：“还有好多地方，你自己选呗。”嬴政接着说：“对了，我给你一张照片，你也给我一张照片作为交换吧，留个纪念。”陈晓田说：“我没大有照片啊，我回去找找吧。”
　　虽然嬴政已经写了不少的同学录，也设计了不少的签名和祝福语，但让他最作难的就是陈晓田这本同学录，想多写几句话，又怕自己那歪七扭八的丑字破坏了这朴素大气的格局，少写几句呢，又怕错过倾诉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此一件小事，弄得嬴政辗转反侧好几夜，最后还是把所有想说也说不尽的话留在了自己的梦乡里。最终，他在留言页面画一幅画——一个小男孩独自站在流经大都市的河边，手指明月，远眺星空。大作已成，不日即将交工，而就在最后递给陈晓田之前，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启发，竟突发奇想地在画下面补上了一句“祝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并将自己认为最满意的照片夹在了同学录里。嬴政如期换回了自己的同学录，而且还如愿的换得一张陈晓田的照片，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
　　两人互换照片的消息迅速传开，越传越离谱，加上嬴政那句别有用心的祝福，弄得班里沸沸扬扬。别看他们年纪不大，懂得事可不少，什么男欢女爱、海誓山盟，说的一套一套的，传得也是神乎其神。陈晓田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嬴政的留言内容，但外面谣言四起，传到她的耳朵里，她翻到嬴政的那页寄语一探究竟，在不起眼的地方果真有一句“祝早日找到如意郎君”。她气嘟嘟地拿着同学录来找嬴政兴师问罪，誓要讨回自己的照片，但是嬴政死都不给。陈晓田见嬴政死皮赖脸，便抢过嬴政的同学录，找到自己的留言页面，在醒目位置补上一句“祝你被女生包围”。嬴政一脸懵圈，却心中窃喜。与陈晓田的“以牙还牙”的期望恰恰相反，这一句如火上浇油，让两人绯闻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而也是这句以牙还牙的祝福竟在多年以后真的应验了。
　　嬴政与陈晓田相聚在隆城实验初中的美好愿景最后还是破灭了，陈晓田不但没有如期而至，而且音信全无。嬴政再遇到她的时候，是在初中三年级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两人擦肩而过，几乎是同时喊出了对方的名字，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程式化地寒暄了两句，便各自回家了。事后，嬴政试图通过小学同学录上的电话与陈晓田取得联系，不料已经成了空号。嬴政这才懊悔不已，后悔当时没打探清楚她的联系方式。他只知道陈晓田择校去了育才初中，其他信息一无所知，连班级都不晓得，想通信更是不知道寄往何处。
　　偶遇陈晓田这件事足足让嬴政怀念了一个初中时代，他无数次地走在同一条路上，期盼着再次与陈晓田不期而遇。同样的地点，各不相同的时间，无数次往返，但最终也没有如愿。他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复读各种相遇的场景，以至于他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
　　再后来，嬴政高二分文理科后，与小学时候的同桌杨笑笑分到了一个班里，从她口中得知陈晓田中考去了隆城实验高中，其他的情况就再也无从知晓了。加上宋瑄的出现，陈晓田在嬴政的脑海中若隐若现，越飘越远，最后成了童年记忆的载体。
　　每每想起那个徒步与汽车赛跑、骑车追赶公交的年代，嬴政脑海中都会想起那次偶遇陈晓田的画面，虽然只是一瞬间，却陪伴他走过了整个少年阶段。
　　陈晓田现在去哪了？在哪个大学读书？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这些问题竟然成了一个未了却的心结。所以，嬴政几经犹豫和挣扎，决定利用大一这个暑假把她找回，与往事在新时空再会一次。
　　想找到陈晓田，首先就要找到与她保持联系的同学。为了不给陈晓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制造尴尬的气氛，必须得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思前想后，最合适的理由莫过于同学聚会。为了确保这个理由充分且成立，最好还要邀请当年的老师参加。当然，这个老师不可能是一二年级的尹老妖，而是后来的班主任张欣妍老师。嬴政班是张老师工作后带的第一个班级，她当时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纯净善良，对嬴政也是一视同仁。当然，那时候的嬴政已经不是一二年级的土包子了，并且在奥数方面开始崭露头角。
　　嬴政联系到高中同班同学兼小学同桌的杨笑笑，拽着她一起跑到城南小学去拜访当年的班主任张欣妍老师，向其说明毕业七周年聚会的设想。张老师看到多年不见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成才，心中甚是欣喜，双手赞成聚会的想法，并将部分曾经回学校看望她的同学联系方式告诉了嬴政。
　　事情推进得很顺利，嬴政当天晚上就组建了班级QQ群，一夜之间三分之二的人员就已经加入到了班级群里，但始终没有见到陈晓田的身影。同学提供了陈晓田搬家后的座机号码，但也已经成了空号。2007年的时候家庭座机已经开始渐渐淡出我们的生活，几乎都被手机和小灵通代替。嬴政从杨笑笑那套取了陈晓田新的家庭住址，并再三请托杨笑笑第二天陪他一同登门造访。
　　那一夜，彷佛一切都回到了曾经与陈晓田擦肩而过的时刻，嬴政遗忘的记忆和感觉又翻涌了起来，各种久别重逢的画面层出不穷，让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按照地址标记，嬴政来到了隆城小学东侧不远的一个老旧小区，除了道路、楼房、花坛更加破败以外，一切都还是七八年前的样子。杨笑笑并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以家中有事为由没有赴约。嬴政只好按照杨笑笑发来的地址独自来到陈晓田家楼下，他在楼下转了一圈又一圈，心情激动又木乱，心想：万一搬家了，敲门出来的人不是陈晓田怎么办？如果没搬家，是陈晓田，又该怎么办？
　　嬴政这是第一次追到家门口，心中不免疑虑重重。最后，他深呼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着头皮进了楼栋。楼梯里昏暗，在每层狭小的拐角处还堆砌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有的还堆着蜂窝煤。步伐赶着心跳，嬴政很快来到了四楼，地址上写的是中户，一扇纱网的老旧防盗门对着楼梯，门两侧还贴着过年时候的对联。嬴政努力让忐忑的心情平复下来，轻轻地叩响了防盗门。
　　“来了，来了。”一名年龄50多岁的中年妇女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一位精致却面生的小伙子，便好奇地问：“您找谁？”
　　嬴政心想如果没有搬家，这八成就是陈晓田母亲了，谦和地回道：“阿姨您好，这里是陈晓田的家么？”话语之间透出一种期待，他想得到肯定的答案，这位中年妇女回话间隙不过一秒，而他却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中年妇女看着这小伙子就顺眼，发内心的喜欢，热情地回道“是啊，你是？”
　　嬴政跟着中年妇女也笑了，这笑容如沐春风，他回答道：“我是陈晓田的小学同学，我叫嬴政。我们想组织……”话还没说完，这位阿姨便开门招呼嬴政进屋就坐，还一边对着卧室的方向喊：“田田，你小学同学嬴政来找你了。”这让嬴政出乎意料，好似这位阿姨对他的名字似乎非常熟悉。
　　房子不算大，客厅被沙发和茶几塞得满满的，声音传至屋里的时间，陈晓田便走了出来，呆若木鸡地看着面前这个精致的小伙子，半晌没说出话来。而嬴政看着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现实中却久违的陈晓田，如愿以偿的高兴激动与不敢碰触过往的纠结犹豫交织再一起，他克制着内心的复杂心情，笑着对陈晓田说：“好久不见。”
　　陈晓田也是第一次见男同学登门，还是多年不见的嬴政，惊讶夹杂着羞涩：“好久不见。”
　　“这不大家在组织小学同学聚会嘛，一直没有联系到你，所以我就……对了，今天本来杨笑笑说和我一起来找你的，她家里有点事，我就自己来了。”
　　“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来，真的是好多年没见了。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啊？”陈晓田呆萌地一脸的惊奇。
　　嬴政此刻突然感觉自己的双手无处安放，一直在身前来回搓，“杨笑笑说的，她说好几年也没怎么联系你，如果没搬家的话，应该还住在这。我就来试试，结果真让我找到了。”
　　阿姨看到两人原来是久别重逢，莫名地欣喜，说：“你们坐下聊，中午在这吃饭哈，我出去买点菜，你们慢慢聊。”
　　嬴政环看四周，看到家中并无他人，又怕阿姨误会他在追陈晓田，便连连摆手，说道：“阿姨，不用不用，我不在这吃饭，我找到陈晓田就行了，我就是来邀请她参加同学聚会的。要是有事参加不了，要个联系方式也好，以后也方便同学们相互联系。”
　　陈晓田拿过自己的手机，说：“嬴政，我先把联系方式给你吧。你手机号多少啊，我给你打过去。”
　　嬴政拿到了陈晓田的手机号，同学聚会这个幌子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了，此刻他多年的心愿终于达成了，终于把生命中走丢的陈晓田找了回来。心愿即成，他便准备告辞，说：“晓田，阿姨，我先回去了，等改天有机会我再来拜访，今天来得唐突冒昧，怪不好意思的。等同学会时间定准了，我再和晓田说。”嬴政也不知道嘴怎么了，竟然直呼“晓田”。
　　阿姨再三留嬴政在家吃饭，但是嬴政感觉无比尴尬，速速辞行。阿姨见实在留不下，便让晓田送嬴政下楼，除了礼貌之余，似乎还有故意让俩人多叙叙旧的意思。
　　时间让陈晓田蜕去了孩时的稚嫩，也让其身材容貌变得越发赏心悦目，只是嬴政对眼前的这位曾经熟悉的姑娘多了一丝生疏感，两人的对话也是一问一答，规矩得很。通过简短的对话，嬴政得知了陈晓田的一些经历和现状，方才那故人重逢的喜悦被忧伤和无奈淹没，让他久久不能释怀。他一度在想，如果当年他在她身边，一切会不会比现在要好。但嬴政又在想，他的担心或者自责可能是多余的，因为陈晓田并没有觉得如今的处境不好，反而能够坦然面对。
　　原来，在最为要紧的高三时刻，陈晓田突然得了一场大病，严重影响了高考冲刺复习，成绩一向优秀的她看着自己的成绩一路下滑却无能为力，最后的高考竟然连本科都没有考上，现在在隆城电力学院读大专。庆幸的是，在大学里她的才艺依旧受到广大师生的追捧，据陈晓田自己说她的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后来的同学聚会陈晓田并没有到场，她在聚会的前一天给嬴政发了一条短信，说家里有事无法参与，预祝大家玩得开心。
　　出乎嬴政意料，小学同学中已经有相当一部分人成了社会人，正是那些曾经学习垫底的，他们早早地下了书山直奔钱程而去。在嬴政看来，这群半社会化的孩子身上透着一种二乎乎的气质，习惯于用酒量来衡量本事，所以最先醉倒的也是二乎乎的彪子，往往是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这个聚会的场景，嬴政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了，倒不是因为喝醉断片了，而是确实没有太多值得他在意的，他一面夸赞着大家，一面应和着笑，笑到自己脸彷佛抽筋了。不过，聚会上有个姑娘却让他记忆深刻，此人身材高挑又加一双七分高跟鞋，双腿修长搭一件修身超短群，上身白色吊带背心，眉目之间如春水荡漾，整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透出一种青春荷尔蒙的气息。这姑娘一见到嬴政便上前拥抱，把他搞得无所适从，他心想：这姑娘是喝多了还是认错了人。如今这世道还能沾到这等便宜，这么一个大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千万别讹上我。
　　嬴政意犹未尽之时，女孩说话了：“嬴政，我啊，你没认出我来啊，我董昕啊。”
　　嬴政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如被闪电击中，不知道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原来，董昕在小学期间经常欺负嬴政，经常挠得他体无完肤。在他心目中，这妮儿小时候是一个称职的假小子，别看她皮肤黝黑干瘦，胳膊腿却十分有劲儿，与男同学打架如同家常便饭，每天都顶着一副凶神恶煞脸，最是惹嬴政讨厌。
　　董昕的拥抱只给了这个小时候被她挠的体无完肤的嬴政，其他豺狼只有垂涎的份。虽说嬴政也是个食肉动物，但董昕的示好并没有引起他的触动。聚会没多久，董昕去了韩国留学，再与嬴政取得联系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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