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冬祭大典（三十二）

在场女眷中，就属最年幼的明玉漱嘴甜得很，先在母亲面前撒一阵娇，又把嫂嫂好一顿夸赞；最后看见走进来的赫连央，不知是不是刻意浮夸，“哎哟哎哟”个不停，在她身边转了好几圈：“少君今日甚美！”

        她这般大呼小叫，招来不少目光。赫连央略微局促，朝明玉漱干笑两声：“公主谬赞。”

        明清樊也难得给了眼神。不得不说，赫连央今日的打扮倒是比冬祭大典上顺眼多了。目光停留之际，恰巧与转过头来的那人视线相交。对方一愣，他自己也有些僵住。

        半遮半掩下，明清樊只好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留赫连央自己莫名其妙。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说起话来无需太多顾虑讲究。贺瓦兰与亲家母计划着儿女婚事，询问准儿媳婚服合不合适，又跟季长营与季长护问起明华长公主，好不周全。最后又将话头落到赫连央身上。

        “算一算，我与果葛夫人已有多年未见。忆起往昔种种，仿佛就在昨日。”贺瓦兰眼神放空，似是回想从前，“几十年一晃而过，如今的天下已是你们这些小辈的了……”说着说着，贺瓦兰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话未免伤感得不合时宜，于是赶忙笑笑转移话题。

        “赫连少君为了晚君跟蓓房君的婚事，恐怕要在京中多留两个月，不知是否耽误正事。”

        此话一出，赫连央的动作顿住，明清樊的动作也顿住。然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用余光扫向上位的明岚王。可明岚王却一切如常，微笑挂在脸上，同王后一道也很关切的模样。

        “怎么会呢。”赫连央淡笑，“无论是百阐城还是芒城，都无用我之处，与其他三位少君如何比得了。”

        虽是事实，但多少有些贬低自己的意味。明清樊之前听过一次，现在又听，这才发现她是真的看轻自己。他看着赫连央，对着酒杯轻啜一口。

        贺瓦兰很是慈爱，忙说赫连央的本事不在城郭之间，行医救世更为了不起。赫连央只是微笑，不置可否。

        这时，朝君府的小厮凑上前与覃江耳语两句，覃江扭头向后瞧了一眼，又谨慎地环顾四周，这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他又故作无事地回到明清樊身边。只见他慢慢靠近家君耳后，不知说了什么，但明清樊眼神一滞、面色却如常。他手里喝酒的动作未停，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赫连央看了看覃江心口的位置——虽然隔了几层布料，但还是能看出信笺的形状。只有加急的书信，才会用硬木装封。

        谁送来的信？有何要事发生？她好奇。

        “少君！”

        伴着醒春的低声惊呼，赫连央感到手腕一凉，低头才发现原来是自己将酒壶碰倒了。给女眷们喝的是梅子酒，不醉人，但颜色略深，此时大半壶酒铺泻而出，湿透了赫连央的袖口。

        霍清仪赶忙掏出丝绢给家君擦拭，小婢子们则赶紧擦干桌面。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赫连央不想弄出太大动静扫人兴致，便笑笑说酒洒了，容她去换个衣服。

        槃华殿离赫连央休息的地方过远，明玉漱的寝宫则就在一旁。于是小公主乐得给赫连央带路，找一套多余的庆服给她换上。

        大约因为赫连央的自由自在在明玉漱心中无比稀奇，因而她的喜欢也毫不遮掩。还不等迈出槃华殿，宫人们便见玉漱公主亲昵地拉着赫连少君的手臂，不住打听阆都城外的年禧是如何过的。

        “没有京城这般讲究，但也十分热闹。”赫连央并不嫌烦，明玉漱的吵闹反而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宁。小公主的眼眸始终明亮，眼底的光不知有多少人向往。

        今夜王宫灯火通明，但也不是没有黑暗的死角。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从小花园穿过。这时，赫连央却敏锐地听见了假山后传出的断断续续的哀吟，及刻意压低却狠辣非常的威吓。

        “快说！到底是谁送来的信，又是从何处送来的？说！”

        信？赫连央突然转头，马上想到了明清樊。

        金无涯反应极快，以眼神示意王章跟何起海保护好少君跟公主，然后提起步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假山。

        明玉漱躲在赫连央身后，忍不住探头去看。她哪见过这种场面，心中既害怕又好奇。只见赫连少君带来的那位金统领慢慢挪到假山缺口，借着远处的一点灯火隐约锁定目标后握紧拳头，忽而冲了进去。

        拳脚相撞声瞬间响起，听得几个嗯娘宫女胆战心惊。不一会儿，里面的贼人便被金无涯逼了出来。金无涯料想少君定要活口，因而在昏暗狭窄的空间里没有下死手；本以为将人逼到外面便可放开手脚，没想到却遇到个轻功高手，脚步甚是难测。那人心知不敌，便不来硬的只是躲闪，眼看三两下就要甩开金无涯的纠缠。

        赫连央心道不好，当机立断向前冲去。无论何时，她的腰间都不忘装上两枚喂过药的飞镖。只听“嗖嗖”两声，飞镖被甩了出去。赫连央投镖的准头向来很好，但也吃了夜色的亏——对面传出闷哼，看来没有击到要害。可只要再拖一会儿待药效发作，也能活捉此人。

        但贼人倒是聪明。眼看围堵自己的人越来越多，这人手上的短刃立马换了个方向、朝离得最近的赫连央划了过去，直逼咽喉。意料之外的攻击让赫连央一时措手不及，想要后退，却被累赘华服绊住了脚。金无涯三人顿时冒了冷汗，水格想要冲上去已来不及，惊心大叫：“姐姐小心！”

        然而常年在外与野□□手的经验仍给了赫连央最直观的肢体反应——重心压低，单膝跪地，顺着刀刃划来的方向偏过头去……一阵风从耳边带过，赫连央听见了发丝被割断的声音。

        没人再关心刺客，全都冲向赫连央。也正是借着这个时机，那贼人咬紧牙关，拖着已经麻痹的一只胳膊，一跃而起消失在了黑夜里。

        “少君您可有受伤！”可怜霍清仪一把年纪还要遭受这般惊吓，也顾不得砰砰乱跳的心肝，急忙查看家君的情况。不过好在赫连央只是狼狈了些，倒丝毫未伤。

        “属下办事不利，请少君责罚！”金无涯、王章、何起海齐齐跪在赫连央面前。

        赫连央也是后怕的。但她稳了稳心神，朝三人摆摆手，让他们起来，随后又安慰吓坏了的明玉漱：“让公主受惊了。”

        明玉漱呆愣着摇头：“不、不，少君才是受惊了……”

        王宫的巡夜侍卫此时才闻声赶到。几人看到赫连少君跟玉漱公主都在此地，现场又乱糟糟一片，当即腿软，跪倒一片。赫连央见不惯这种不实际的“请罪”，被水格跟醒春搀扶起身：“贼人往西边去了，有些脚上功夫，但中了麻药。你们不如赶快去追，若惊扰到陛下跟王后，那才真是死路一条。”

        侍卫们连声称“是”，赶忙离开小花园增派人手搜索整个王宫。

        待人走后，赫连央突然凌厉了眼神，向金无涯示意，让他去看看方才假山后被胁迫的那人。金无涯心领神会。可当他过去查看时，却发现人影全无——兴许就是趁着刚刚的混乱偷偷溜了。金无涯朝自家少君摇摇头。

        赫连央明白了。随后她转头对明玉漱笑道：“我这一身……麻烦玉漱公主继续引路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槃华殿。侯文岳亲自入殿请罪。

        侯文岳统管年禧这日王宫内苑的巡防要务，此时闹出了刺客，惊扰了公主殿下不说，还差点伤到赫连少君，他难辞其咎。

        几乎同时，朝君府上的人也匆忙入殿，让覃江传了消息。覃江顿时睁圆了眼睛，赶快凑到明清樊耳边。然后便看到朝君殿下的眉头越发紧锁，慢慢攥住拳头。

        听说有刺客，在场诸位各有各的担心。季长护坐不住，想去看看赫连央是否真的无事，却被季长营按住了。觉心默默朝明岚王的方向投了眼神，示意季长护不要乱动。觉境从旁小声说：“王上似乎并不气恼。”

        除了静默片刻，明岚王看上去确实并无愠色。他朝跪在面前的侯文岳抬抬手：“年禧宫门大敞了半天，贼人浑水摸鱼也不稀奇，既然公主跟赫连少君都安然无恙，你带人去彻底搜寻便好。起来吧。”

        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若非明玉漱也被波及，难免要想明岚王看轻赫连少君了。侯文岳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再看王上一眼，确认陛下真心无责罚之意后，这才起身。

        “年禧这样好的日子，便不要平添晦气了罢。”侯文岳转身离开前，明岚王又淡淡补充，“今日之事若外传，恐怕也是叫人徒生忐忑。”

        言下之意……侯文岳拱手：“是，陛下。”

        与此同时，在明玉漱宫里重新换好衣服、梳好头发的赫连央，突然对周围人笑笑，说想与金无涯再细细回想一番那贼人的特征。众人便退了出去。

        内室只留二人后，金无涯颇为羞愧，只说夜色太黑、那人又蒙着面，仅能看出他是宫人打扮，身型倒是比一般男子矮了些许。

        赫连央默默听完，却无表示。金无涯正奇怪着，就听头顶上传来一句——

        “现在，把你怀里那封紧急军报，说给我听听。”

        金无涯猛然抬头，满眼写着惊诧，但在家君脸上却找不到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他咬牙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单膝跪在赫连央面前，一抱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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