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冬祭大典（四十三）

闻言，明清樊便一点不再耽搁，敏捷地推开油桃木门，又利落地跳下马车。接着便被徐闻披上一件分量不轻的外袍。明清樊转头刚好对上他的眼睛，此时那双眼里已经有了狠戾阴沉——这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

        “这里面有软甲，定能护您一时。”徐闻边说边拽着明清樊向前，想要找到一匹还没受伤的战马。孟广跟覃江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朝君车驾，见徐闻已经接住明清樊，便知他们的动向，于是尽量摆脱眼前的敌人，逐渐向那二人凑近。最近的两个副将同样会意，竭力为朝君清扫逃生之路。

        徐闻很果断，瞄准一匹半跪在地上的马，一眼看出它只是受惊，于是以自身做挡，让明清樊顺利地牵起马、翻身上去。

        明清樊肩上有伤，身上的软甲重袍分量也不轻，但也尽可能地利落干脆。徐闻见他已然骑稳，便扬起左手狠狠拍上马屁股。“咴儿——咴儿——”两声，马蹄这就踏了出去。

        但哪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叫明清樊逃了呢。混战之中无人在意有一人始终背着大弓与箭筒，他见沛陵朝君已经离开马车的庇护，马上取下弓箭瞄准——“咻”地一箭瞄准了明清樊的后心，不料被那不知拿什么做的外袍挡了下来；待他再发第二箭瞄准后颈，目标却早有防备，偏头擦着脖子躲过。

        射箭之人气极，自负心让他只留三支箭，于是他只好将最后一支箭直接瞄准马腿。当真是箭法精绝，第三支箭狠狠扎进马后腿，奔马受惊，再次跪倒在地，将明清樊甩了出去。

        猎物就在眼前，猎手跟护卫同时瞪圆了眼睛。此时对方的人已经大大减少，但孟广还是被缠得无法分身，强行突围导致的刀伤在此时更是雪上加霜；徐闻实战经验最足，本来就要甩开敌人，怎奈体力不支，结果又被缠上；覃江的身手自然不比这些武将，自保尚且足够，但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方才射箭之人，提着利刃直逼明清樊面前。

        明清樊被摔得晕眩了一阵，挣扎着爬起来后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尽快清醒。也正是这时，刺客的短刀迎面砍下，他仅凭下意识的肢体反应，左臂支起软甲重袍挡下了第一击，然后迅速将右手摸向后腰，在对方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拔出一把匕首，猛地向前刺去，将人逼得后退。

        暂且算是捡回一条命，明清樊终于能看清对方手里的家伙：是把银光短刃，柄身一体。他的心猛跳，更加抓紧了手里的匕首——他们的武器竟是同样出自梁及店城。也就是说对面那把短刀跟这把匕首，一样坚硬。不同的是，拿匕首跟短刀比划，他可占不到便宜。

        看到明清樊匕首的瞬间，对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虽然遮的严严实实，但透过那双眼睛，还是能看出他在面罩下已经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得意笑脸。几乎没给明清樊动脑子的时间，刺客五指收拢，冷哼一声便提腿往前冲。

        明清樊毕竟不是练家子，光靠两条腿也逃不掉，他只能一边左躲右闪避开要害，一边尽量利用徐闻给他的软甲、撑到有人来救他。眼看软甲重袍就要扛不住了，刺客发出诡异病态的笑声，手起刀落，就想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凌虐——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刺客蓦地冷冷抬眼，便看到一个少年人左手抓紧缰绳，右手高举一杆□□，怒目袭来。

        “放开他！”

        刺客只听少年人高喊一声，与此同时手上发力，将□□精准无误地朝自己的脑袋掷来。他及时躲闪，仍被枪头狠狠蹭穿了肩头的布料。

        孟千穴见那人已退开，赶紧抓住机会快速奔到明清樊身边，一跃而下挡在他面前，而后也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给对方，抓起地上的红缨枪便提步发起攻击。

        明清樊惊魂尚且未定，对于本该在阆都的孟千穴为何突然出现在此更是茫然。此时身后又传来踢踏不齐的马蹄声，他回头一看，总算安下心来——芒城百刃骑兵副统领张谡，带人抵达。

        正与孟千穴纠缠的那人似乎认出了张谡，知道以目前的残存实力没有胜算，于是边招架边从腰间掏出一个纸包，将纸包抠碎，朝对手扔去。然后大喊一声：“卡那！”

        孟千穴只感觉被扬了一些粉末，反应过来时已经鼻子发酸，视野逐渐被眼泪覆盖。他心知一定被暗算了，哪肯受这个气，模模糊糊地就想追上去，却被明清樊拽住。

        “别追了，他跑了。”

        明清樊看看那人消失不见的方向，又看看眼前凌乱的战场——领头的跑了，手下的人却没那么容易。百刃骑兵乃专门挑选出来给芒城少君的精英队伍，是何等果决，张谡一声令下：“活捉！”几十人便将原本就被大大削减的刺客们逼得更是走投无路。

        但总有意想不到的发展。明知已经跑不掉的人，刹那之间就将刀锋转向自己，白进红出，自行了断。

        明清樊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诧之余，眉心狠狠跳了一下。

        覃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捂着腰腹的伤口回到主君身边，见明清樊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而恼人的眼泪差不多止住后，孟千穴也跑过去看孟广的情况。还好还好，只是一些皮外伤。比起自己，孟广更关心幺弟：“你怎么在这儿？”孟千穴闭口不言，只说：“赶快离开这里。”

        张谡查看一行人的伤亡情况，重伤之人颇多，所幸无人丧命。他看到徐闻仍拄着刀半跪在地上，赶忙上前扶起：“徐先生，您没事吧？”徐闻摇摇头，抹了把脸上的血渍，哑着声音道：“整理一下，快走！”

        “是！”张谡依言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现场，抬上重伤的护卫们，驱车策马离开树林。

        这是明清樊二十年来受伤最重的一次，但他心知不会是最后一次。队伍被重创，当今上策自然是逗留叠芒关治伤养伤。但孟千穴却一反常态有了自己的想法：明清樊必须尽早返回阆都城。

        孟广素来知晓弟弟与朝君殿下的情谊，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怎地如此情况下反倒不知体谅他了？刚想呵斥弟弟不得妄言，谁知明清樊看看孟千穴，问：“一定要赶回去么？”孟小公子难得有个明确态度，坚定地点头：“必须。”

        明清樊便没了话。

        一屋子的人静默许久之后，明清樊才终于开口：“重伤的兄弟们留在叠芒关安心养伤，过个十天半月再上路；其余人……劳烦各位辛苦些，上药包扎后我们便出发。”然后他看向张谡。

        张谡不用明清樊说话便先禀报：“殿下放心，我等奉少君之命，可护送殿下安全抵达阆都城。”

        这里的“少君”自不必说，是赫连央。看来她已做准备——方才明清樊悄声询问孟千穴为何会带着百刃骑兵及时赶来，他也说了这个名字：赫连央。不是他又惜字如金，而是他知道的就这么多。

        “我一回京便去找她，她只说有事会通知我。直到昨天入夜时分，她身边的人才翻进我院子，告诉我你有危险，叫我持令到芒城调人来救你。”当时情况紧急，赫连央看上去焦急万分，他哪里还能细问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因此骑马狂奔了一夜，终于在日出不久后赶到了芒城搬救兵。

        明清樊点头。

        这会儿他看着孟千穴无比笃定的眼神，知道这定然也是赫连央的意思。如此一来，他似乎比孟千穴要多知道一点了。

        众人在叠芒关仅仅停留到晌午，便一刻不停地赶回阆都。临走前他向徐闻行了大礼：“多亏徐先生救我，有此大恩，小君此生难忘。”

        徐闻只是摇头。明清樊以为他定要说些场面话，却不想他顿了顿，看过来说：“我家少君此时身处京城，听闻还需滞留两月，望朝君殿下对她多多照拂。”

        这番请求倒是出乎明清樊的预料。他看着徐闻恳切的神情，心想难道是因为从小看着长大的关系，才让他如此关心赫连央么……无论为何，明清樊都点点头：“定然。”

        虽然仍走了夜路，但跟入关前的情形大不相同，距离阆都越近，自然也越安全，因为一路都有驿站酒家民居，即便到了晚上也都灯火不断。于是马不停蹄地，众人竟也只用大半天便赶到了阆都。

        由于先前的调配，此时阆都的内城军已经换了一半人，恰巧今夜当值的又是孟广原来的外城军手下陈完。陈完一看孟广脸上跟手上的伤，再看身后队伍中大多是生面孔，便知有事发生。但孟广跟他使了眼色，暗示他不要声张，他便了然点头，说了句“右罗尉务必保重”后，便示意手下放行。

        明清樊被护送至朝君府，交代孟广先将张谡等人安顿在司征营大院，明日再做其他打算。他看向孟千穴：“你也辛苦了，回去照顾你大哥吧。”孟千穴看了看孟广，点点头。

        待孟家兄弟俩与张谡领命拜别后，明清樊总算松了口气。一路上没来得及换药，身上简单包扎过的伤口这会儿也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疼起来，激得他冷汗直流。殿下跟自己都如此狼狈，覃江也不敢惊动父亲，于是扶着主君偷偷穿过府院，同时为明清樊传令：任何人不许大肆声张朝君回府。

        “殿下稍等，我这就去拿药箱。”覃江转身出去。

        明清樊自己揭了已经被血染透的药布，丢在一边，随手抓起衣袖便想去蹭肩头未干的血迹，却听得门口有人制止——

        “别动，小心染了脏东西，会烂的。”

        明清樊抬头看去，正是赫连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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