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冬祭大典（五十一）

时隔多日后，明玉繁终于见到了明清樊，却是在这宫殿之上。她看出对方眼神躲闪，想必是对这些日子的避而不见心生愧疚。但她却仿佛并没在意，上前牢牢抓住了明清樊的手。

        “清樊，玉璧真的毫不知情，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她语带哭腔，说得断断续续，看上去甚为慌乱。明清樊用少见的温柔安抚：“见到陛下，再慢慢说。”

        明玉繁的泪珠滑落，点点头。

        于是就在明岚王、宗主面前，明玉繁将事情的前后仔仔细细说了清楚。

        原来那个何二出身城北奇乐坊。这奇乐坊倒是个妙地，许多贵家公子小姐们都常光顾。所谓“奇乐”，自然是有奇特的乐趣，诸如歌舞杂耍这般小花招在这里可不足为奇，里面上演的可是夺人眼球的节目，什么妖姬腾飞呀，与狼共舞呀，绣针穿门呀，花样属实不少。明玉繁说她正是在那儿看了一场御马表演才相中了何二，想着这人若能给妹妹驾车定然安稳，平日还可在家中露几手给她解闷，岂不美哉……哪想竟出了这等事。

        阿长接过明玉繁带来的契约呈给明岚王看，上面确实明明白白扣着奇乐坊的纹章，讲明奇乐坊在一年前已将何二其人的活契转卖给了巍王府。

        明岚王抬眼，看了看明清樊。后者也与父亲的目光对上。

        “既然查证了何二的出身，那便请王上下令，先将奇乐坊的老板押回来再说。”

        这话说得有些急切，与明清樊凡事都要品一品、观一观再发声的做派区别甚明。明岚王默默收回视线，轻轻点头，淡淡道：“朝君说得极是，那便劳烦你亲自带人去吧。”

        “是。”明清樊答应得很痛快，转身便带着孟广离开。

        明斐蔷的脸色也终于好看了些许，这几日被皇室父子拒之门外的火气总算稍稍消去。她拉着明玉繁的手安慰：“放心，待奇乐坊的老板抓回来，玉璧便会没事了。”

        明玉繁擦擦眼泪，默默点头。

        赫连央虽未进宫，但也接到了明清樊的传信。知道他带人前往一个叫“奇乐坊”的地方，便向身边的霍清仪询问。霍清仪平日深处宫苑府宅之中，对这“奇乐坊”倒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它的东家是三年前搬进阆都来的，本身这种玩乐的地方在京城就很好营生，更何况这家每每拿出来的都是些新鲜东西，自然就更受公子小姐们追捧。

        “但……”赫连央不解，“外来门户若想定居阆都，查验出身凭证不是更严格么？”

        霍清仪点头，确该如此。所以她思索一番后推断：“既然能在京城待了这么些年，想必各方凭证都是没问题的……假若奇乐坊的东家真与阿勒境有关，那就许是……”她没说下去，但赫连央已接住她的言外之意——那就是有人帮他们在出身凭证上动了手脚。

        也就是说，四城八关之中，已经出现了叛贼。

        她能想到的，向来多疑的朝君殿下自然也会想到。他在前往奇乐坊的路上便一直在沉思，但总归没抓到人、没有铁证，始终都是毫无意义的空想。

        日头已经高高挂起，百姓们也陆续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城北店铺密集，那个奇乐坊又在人流中心地带，一会儿万一乱起来怕是会牵扯许多无辜。于是离得远远地，明清樊便提前部署：“右罗尉，派人将奇乐坊四周团团围住，驱散附近行走的百姓，不可令人群聚集围观。”

        “是。”孟广点头，随即又犹豫道，“殿下，我认为待会儿您还是留在外面较为稳妥。”

        明清樊深知他意，也清楚自己并无功夫傍身，一道进去反而让他们分心。于是他点点头：“嗯，你办事无需旁人多言，我自放心。记住，进去之后便亮明身份、请东家到司征营走一趟，切勿与对方多费口舌，若他有意周旋便不再客气。”明清樊最后强调，“抓活的。”

        “遵命。”孟广目光坚定，安排好明清樊的护卫后，便提刀带人敲开了奇乐坊的门。

        时间慢慢流逝。明清樊透过马车车窗盯着奇乐坊的门口，指尖在车内小桌边缘有节奏地敲打。“哒、哒、哒”，约莫敲打了二十来下，突然听得奇乐坊内声响大作。

        “嘭！”“当！”

        看来里面有人动手了。孟广的手下全部训练有素，说是在外围静候，便一动不动，个个将手握上刀柄，随时准备拿下跑出来的漏网之鱼。

        事情也正如大家预想的那般——孟广进门后便讲明身份与来意，强调只需东家配合，便不会有刀光剑影。应门的伙计微怔，之后也笑容满面，只说去叫东家出来，让孟广等等；然而孟广岂是酒囊饭袋，自然要跟去的。果然没走两步，伙计便出了手，一边将过道的摆件砸向孟广阻拦他的去路，一边声嘶力竭地朝后面大叫“快跑”。

        几乎瞬间就有人响应，孟广看见十数人四散逃窜，虽意在试图让抓捕的人一时间难以集中，但也能看出他们的慌不择路。不过好在他们早有准备。

        里面出了动静不久，便陆陆续续有人从后门、窗户这些地方跳出来，企图逃跑。然而都被守在外面的护卫拿下了。除了孟广的副将与奇乐坊的东家比划了两下，其余人似乎都不通拳脚功夫。

        明清樊下车，走到这个在阆都名叫“展奇”的男人面前。对方方才脸上还有狠辣之色，这会儿见了明清樊，却立马哭丧起来：“殿下，小人冤枉，小人冤枉啊！”然而却只换来明清樊意味不明的嗤笑。

        朝孟广使了个眼色，明清樊示意他将人带走，又叮嘱：“再调些人手过来，即刻起日夜不停地轮岗守在外面。里面也要细细搜索，一旦发现任何书信都要立马给我送去，而其他物品也不要动，我晚些时候会亲自过来查看。”

        “是。”孟广领命。

        一行人尽量避开大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城南大牢。将十多人关进去后，孟广的一名副将低声来说：“殿下，大人，刚才东北大牢那边的人传报：赫连少君已将玉璧小姐提走了。”

        孟广闻言一愣，待他转头去看明清樊，发现对方也微怔，可见这一举动并非朝君殿下授意。

        “殿下，这……”

        明清樊虽不解赫连央的用意，但眼下也不并不是去追问的好时机。他摆摆手：“不必管，由少君去便是。”

        而此时，赫连央已经带着明玉璧返回了巍王府。

        去接明玉璧时，这位小姐的脸上并未流露出任何喜悦之情，只抬头看了看赫连央，然后无声起身走了出去，不带任何情绪。

        巍王府的人倒是惊喜，急忙去隔壁宗主的院子通知大小姐。明玉繁几乎是立即赶了回来，听说妹妹已经去沐浴更衣，又不好闯进去嘘寒问暖，只好焦急地等在外面。抬眼看见赫连央，她急急地走到面前行了大礼：“多谢少君殿下将家妹早早接回，此恩玉繁铭记在心。”

        “玉繁小姐言重了。”赫连央伸手将人扶起，眼睛向外似是不经意地瞥了瞥，然后笑笑，“我听闻已然证实何二其人、所做之事与玉璧小姐无关，况且朝君殿下也前去抓捕真正的幕后黑手，那自然没有理由再叫玉璧小姐待在那里受苦，小君便自作主张先一步将人送回来了。”

        恰逢此时，明斐蔷从外面走了进来。“少君之心，老身与玉繁玉璧定不会忘。”她说完微微欠身，向赫连央致意。

        赫连央边缓缓回礼，边观察明斐蔷的表情，竟发自真心。看来明玉繁与明玉璧在她心中的地位确实很重，只是不知是因为先昭王巍王，还是因为那二人是她亲自养大的。

        这时，金无涯在门外拱手：“朝君殿下……请移步说话。”

        一听这话，赫连央便拧起了眉头，沉声训诫：“当着宗主殿下跟府上主家的面说话竟还遮遮掩掩，不能说的便不要说了，无礼至极！”

        金无涯闻声将头垂得更低，似是不敢再惹怒家君，急忙赔礼：“末将知错！”然后颇为难道，“朝君殿下方才派人来问……问您为何擅作主张将玉璧小姐提走，这本于制不合……”

        此话一出，赫连央的脸色便僵住，处境跟着一道变得难堪下来。从旁听着的明斐蔷跟明玉繁无声对视一眼，只当自己没听见。

        “看来我得去拜见一下朝君殿下……”赫连央笑得勉强，转头讪讪与身旁二人拜别，“那小君这便告辞了。”

        明斐蔷点点头，明玉繁则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马车已经驶离足够远，金无涯这才弯腰贴近车窗，轻声问：“少君，咱们现在去哪儿？”而此时赫连央端坐车中，方才局促的神色已不再。

        “朝君殿下是否还未离开东北大牢？”

        “是，一炷香前王章派人传信时，朝君才刚抵达南大牢，应该不会这么快离开。”

        赫连央点点头。随即她吩咐：“去南大牢。”外面的金无涯应声下令。

        确实，既然要做戏，自然得做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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