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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赤阜新城(十七)


此时在臼伊关的明清樊,已经头疼了好几天。

        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察觉大事不妙,但却没想到竟会这般糟糕。臼伊关被破让他惊忧不已,更令他瞠目结舌的,是钱古宜跟丁冀眉头紧锁、满面艰难地告知他:徐先……徐闻带来的粮草押运队伍叛变了。

        万万没想到。明清樊连丁冀都怀疑过一遭,却不料是在徐闻身上翻了车。

        “自从您交代过后,这两个月来我们始终坚守不出不入,就连通往关外的城门大锁钥匙都每日换人执掌。那日一切都很寻常,徐闻带人送粮草过来,放他们进城后便很快关了城门、也按例搜了车马跟人身,又按您的吩咐,每每这时还特意加强城墙上的眺望兵。怎知……约莫刚入亥时,城内留守的士卒中,便有人开始举止怪异,有的自言自语,有的跑去马厩睡觉,有的甚至跌下了城墙……”

        这些都是听一些症状稍轻、尚有记忆的士兵说的,钱古宜当时也深陷幻觉之中,还以为做了一个摔下悬崖、惊惶失措的梦。

        “那时才刚换过岗,正是上一批人疲惫松懈、下一波人还未来得及警惕的时候。所幸丁冀他……”钱古宜向旁边瞟了一眼,丁冀正沉默不语地站在那边,“所幸丁冀跟几位副将勉强比别人清醒些,然而还不等他们将烟火信号发给另一半在关城之外不远处驻扎的守关将士,上千的阿勒境兵便破门入城,趁着城中大多数人都不清醒,便精准地找到执掌外城门大锁钥匙的副将、抢夺了钥匙,速速冲破奔赴关外。”

        ——当时听到钱古宜的叙述时,明清樊便没有迁怒他们,此刻也不会。

        他一听众人陷入幻觉之中,便一下子想到了“归家草”。之前赫连央给他看的是那草新鲜的模样,想必晒干之后跟马匹随行的草料并无太大区别,藏在马料里躲过搜查、带进城中极其容易。干草即便不细细研磨,光是拿手搓一搓就足够碾碎成末,随手扬在城中,迷倒一大半人又有多难。至于钱古宜跟丁冀“自省”的守备“疏忽”——他们这两个多月来,已经想过了无数严防死守的办法,最终敲定了如今这份方案,那便是将一多半人照常留下在关城之中、另外一小半派到城外进行驻扎,以便日常巡查盯梢,为的就是这种时候能及时来报、及时回防。

        可从下药到进城、再到准确锁定执掌钥匙的那个人,无不验证他们早就暗中研究臼伊关的守备规律,甚至能躲开在城外驻扎的守军,钻到空子又毫不恋战,迅速破关而去。

        这或许就是为何,徐闻毫不犹豫便一口认下的原因。

        明清樊搓着手指,眼神暗了暗。接着他起身,前往大牢。

        徐闻还穿着自己的衣衫,即便没被刑讯拷打,可总归被关了几天了,狼狈跟憔悴还是不可避免。链铐自然要戴上,不过明清樊看着也没这个必要,毕竟徐闻早已不是习武之人的身子骨,这会儿就连靠墙坐直都勉强。

        “咔哒”一声,牢门的锁被下了,钱古宜推开门,明清樊走了进去。

        跟徐闻一道关着的,还有一个共同护送粮草而来的普通兵卒——也是仅剩下的一个。小伙子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但在如此境况中、依然镇定自若地跪在地上朝明清樊叩拜,没有喊冤、没有求饶。可能是徐闻教得好,可能是芒城教得好,也可能只是单纯地、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不愿再白费力气。

        明清樊看了看伏在地上的人,只是如常抬抬手:“起来吧。”却足够年轻人动容——朝君殿下,并未将他视作罪人。

        徐闻同样注意到了这点。自从被关押于此后,他始终一言不发,脸上也无甚表情,然而此时却艰难地挪动了身体,同样跪到明清樊面前,一张嘴已经有些哑了嗓子:“此次乃我一人失察、以致铸成大错,万望朝君殿下垂怜,饶恕这个无辜的孩子。”说完,重重叩了一头。

        钱古宜看了丁冀一眼——对方还是那样,自从出事后便也鲜少说话,或许也是不知究竟该说什么才好。丁冀已经别过头去,不知是不忍,还是已经无话可说。钱古宜在心中叹气,想到那天的情景——

        那日丁冀勉强放出信号,城外的另一半驻军急忙赶了回来。他们进入城中,看到眼前的混乱,从还算清醒的士卒口中得知上千阿勒兵已经破关而出后,众人无不惊异。只因他们几乎将抵至臼伊关关城之下的道路守死,那么多阿勒兵到底是如何冒出来的?可眼下情况紧急,他们只好先将无力回天之事暂放一边,立马检查因为幻觉而自残自伤的士卒。

        就在这一群人中,有人清楚地看到:为阿勒兵打开城门的,正来自徐闻带来的那支护送粮草的队伍。大约有七八人,接应完阿勒境贼之后并未离去,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记不住他们般,几人特意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开始屠杀陷入幻觉中、毫无还手之力的将士,好像并不在意杀了谁,只要是沛陵的士兵就行。然而当丁冀跟钱古宜同时出现时,他们却提刀冲向了钱古宜,多亏此时清醒的士卒们已经逐渐聚到了一起,这才斩杀了叛徒、保护了钱古宜。

        这里的将士,皆从四城八关调派而来,说得上每日都在生死线上,从未惧怕。然而那夜之后,他们居然胆寒,无他,只因发现原来他们哪怕死了,也可能在幻觉中死去,而非战死沙场。心惊,又屈辱。所以怒火中烧时,徐闻、乃至整个芒城都成为了他们瞄准的对象。走到这一步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本调派来增援的芒城士卒为何陆续又被遣了回去。

        原来朝君殿下早就发现他们有问题。

        明清樊看着跪在眼前的徐闻,没有叫他抬起头,也没叫他站起来。他双手背后,目光凝凝,缓缓开口:“徐先生不为自己辩解一二么?”

        徐闻哑声回答,十分平静:“末将治兵不察,因而酿成大祸,死有余辜。只盼殿下心有恻隐,放过无辜之人,莫将事态扩大,动摇时局。”

        明清樊挑眉,背在身后搓着手指的动作也随之停下。

        远四关、尤其是臼伊关被破,此事早已传至阆都。大约是十多年前阿勒兵就要逼至眼前的恐惧再次袭来,亦或者京中那帮人过了太久舒服的日子、连如何自卫都已忘个精光,孟广的传信中说,这会儿阆都的世家、官宦们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宗主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可能的,平时仰仗着宗室的小世家们也趁机推波助澜。

        然而明岚王前两三托病并未露面,直至第四日,该闹的也闹疲了,他才故作忧心地在早朝上假惺惺道:“本王愧对宗亲臣工们的期冀,难辞其咎。怎奈朝君殿下既已成年,臼伊关之事初始便由他接手,如今突生变故,如何查证又如何弥补,也全凭他自己打算,在出结果之前本王都难以插手介入。”他抬眼,神情看似惨淡又诚恳,“法则既是我定的,那便先来惩治我吧。”

        众人也分不清明岚王到底是真心还是做戏,但都不影响没人敢附和——惩罚沛陵之主?为了还没查清的到底该属于谁的错?怕不是想死后都埋不到素巴山下。于是在那之后,这些人改为日日催着臼伊关跟明清樊。

        自然,朝君殿下会理他们就怪了。不过,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远见,也开始明白父亲将王权分给他们的好处。如此一来,只要他脸皮够厚、撑得够久,那些人一时间就无法拉着芒城跟赫连家共沉沦。

        或许徐闻如此干脆地站出来顶罪,也是出于这份考量。但……明清樊微眯双眼,脑袋里不知在转着哪般打算。没等太久,他突然开口问:“徐先生如此牺牲自己,真的只为息事宁人,不想波及他人?”

        徐闻此时依然叩首在地,让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他确实没有立马回应。直到气氛沉默了一阵后,才听他闷声淡淡道:“末将罪该万死,恐不敢当殿下一句‘牺牲’。只是如若殿下心中对罪将有一丝怜悯,这里便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您成全。”

        明清樊眯眼:“什么?”

        “罪将想见我儿徐桢最后一面,万请殿下允许犬子前来为我收尸。”

        这话说得未免悲戚。明清樊磨了磨后槽牙,道:“就算要治你的罪,也该将你押回芒城,并非……”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就被地上的人打断。

        徐闻抬起头来,眼神死寂但却执着坚定:“罪将不敢有染芒城净土,岂敢再回故里。只愿还能死在沛陵之内,身埋荒野林中也并无可惜。然而仍盼与我儿再见最后一面,万望殿下通融,将他找来。”

        明清樊怔住,不解地看着徐闻又跟自己叩了一头,便不再言语。

        徐闻身上的疑惑明清樊感受得到,可情况焦灼,他没有功夫一环又一环地去扒开。眼下最要紧的,当是如何补救阿勒兵破关一事。

        臼伊关被破,表面上几乎没有损失,但他们这些人心里却清楚:阿勒境的人大约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奔袭梁及店城。远四关之中,就属臼伊关的地势最难防守,因而十多年前明岚王才给梁及店城让了城池防线,就是想利用他们的自卫达到巩固臼伊关的目的——虽然没人知晓梁及店城的防御为何会如此坚固。这自然也是阿勒境最头疼的问题。如此想来,前后夹击梁及店城、已是他们无计可施的最后一步。

        梁及店城不再牢固的话,阆都也就不再安全。

        “现在怎么办?”孟千穴靠在椅背上,抱着双臂发问。

        明清樊双手撑着桌面,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好一阵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定定道:“看来得出关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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