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乘风踏浪（二十三）

已经过去了十多天，明清樊传来的消息却还是最初那些，前方的战报也没有送到，不知应对得如何了……赫连央捣药时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一不小心便打翻了石臼。

        “姐姐？”水格正巧送水过来，听见里面的声响后、站在门外关切地询问。因为一切毒性较强的药物只能由赫连央亲自研磨配制，所以她基本上都是白天忙完公务后，晚上再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制药，水格跟醒春也不能进去。

        “无妨，石臼打翻了而已。”赫连央被叫之后才回过神来，急忙将桌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哦，姐姐小心，也别太累了……”水格边说边将手上的茶壶放在地上，叫赫连央待会儿别忘了提进去。而后她又贴紧门扉，压低声音跟里面的赫连央转达：“金统领让我来同你说，巍王府那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但……明玉繁近几日都鲜少出门，也不常往宗主府去了，连着玉璧小姐也都闭门不出。”

        赫连央将东西收拾好重新坐下去，听完水格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自从发现了知秋已经在赫连府后，明玉繁显然是慌了手脚的，然而多日过去依旧没有太大的动作。如此沉得住气，果真不是等闲人物……赫连央不由得惆怅，苦于没有合适的切口突破明玉繁——

        然而谁能想到，转机就出现在了三天之后。

        太叔环的大世家身份已经基本确定下来。虽一些人依旧颇有微词，但赫连家跟季家都竭力保举、朝君又助其一臂之力，那些人也只能硬生生吞下了抗议跟不满。最后就连荆家也都站了出来——荆廷心中自然有千万般怨怼，可面对已经难以改变的事实，与其站在新王跟赫连家、季家的对面，倒不如做个好看好听的人情买卖。

        “大世家的位置你已坐稳，剩下的也就只等朝君殿下从边地返回后、为你举行受戒仪式。”赫连央捏着手上的茶杯，双眼微眯，颇有警告之意，“你要兑现的承诺也要兑现。若敢再耍花招，不用问过任何人，我自会第一个收拾你。”

        “啧啧……”太叔公子撇撇嘴，“海棠你好凶，真是越发像那朝君殿下了。”

        赫连央没有理会他的故作可怜。看着外面天色渐晚，她便起身准备离开。然而太叔环又追着她后面讨打地旧事重提：“海棠海棠，我跟荆家小姐的亲事，你就去帮我说说嘛，嗯？”

        这番话成功叫停了赫连央的脚步。原本上次听过之后，她都快把这档子事忘了，没想到太叔环又提了起来。她转身正色问道：“你真想求娶荆家小姐？真的？”

        太叔环抱臂笑笑：“海棠你怎还不信我，难道要我将聘礼摆出来才肯信么？”

        竟然都说到了“聘礼”，看来是认真的了……但他若认真，赫连央就更加怀疑，于是借口道：“就算是真心，你与荆家小姐也不可能结亲。你们同居大世家之位，本该共为陛下所用，婚姻嫁娶之事自然也不可随心所欲，更别说两家结为姻亲，陛下怎会同意？”

        然而太叔公子却俏皮地眨眼：“即便陛下不同意，四营一楼的大人们也不同意，可朝君殿下却定会愿意。只要你能说动那位，想来也并非难事。”

        赫连央心想是不是自己两次三番对这小子纵容太过，否则也不会叫他老撺掇自己去找明清樊。赫连少君有些恼火，平时神情寡淡的脸上也现出愠色：“朝君殿下岂是那样好说动的人？况且为了拿到大世家之位，你已经亮出了最大的底牌，难不成这会儿手上又多了什么有分量的玩意儿？”

        见她动怒，太叔环倒也不慌，而是慢悠悠凑上前，颇惹嫌地耳语：“我是没什么好拿出来再跟朝君殿下谈条件了，但……”他故作神秘地将声音又压低许多，“让荆家跟我扯上关系，想必朝君殿下是乐见其成的。”

        赫连央蹙眉转头：“你都知晓了何事？”

        太叔环嘿嘿一笑，又晃晃悠悠地退开。

        “我是不知道什么，只不过在梁及店城这么些年，也多少听说过些荆家的家底。”太叔环坐回桌旁，单手托腮悠悠道，“商贾之家最会见风使舵。听说荆家当初就是趁着沛陵大乱、借机高价收粮，逼得明皇室没有办法只能向其求助、救济被祸乱牵连的百姓，最终论功行赏时又给了一个大世家的头衔。”太叔公子不禁“啧啧”，“堂堂沛陵之主，竟没有一丝居安思危的脑子。”

        赫连央狠狠瞪来一眼。

        行，不让说就不说——太叔环无所谓地耸耸肩。

        “单看这些往事，就不难想到荆家的存在到底有多扎朝君的眼。而且我瞧荆家小姐也算是个孤傲冷艳的人儿，可明明心中不情不愿、却仍会对明清樊言听计从，想来是有了哪般把柄落到了咱们朝君殿下手上……”太叔公子粲然一笑，用指尖敲打桌面，“若我甘愿做联姻的棋子，你说明清樊他愿还是不愿？”

        他说得头头是道，许是赫连央处在这遍地阴谋的环境里太久了，竟连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可即便她觉得太叔环说得没错，也觉得明清樊大抵也会答应，可被无缘无故搅和进来的荆沐暄、错的也就只有没能投个好胎而已。

        “既然你如此笃信，那就自己去同朝君殿下说，别拉上我。”赫连央没再停留，径直抬脚迈出了门。

        看着赫连央渐渐走远的背影，太叔环也收起了胡闹的神情。

        看来想要说服赫连少君，倒是不太容易啊……他挑眉哼笑。

        回府之后，赫连央便有些心不在焉，霍清仪看出了端倪，便在端上晚膳时小心问询是否今日见到太叔公子发生了何事。赫连央只是摇摇头，接过碗筷却半天未动。

        “与朝君殿下的婚姻未成，在阆都的这半年来、太后殿下也并未主动给荆小姐议亲么？”

        霍清仪不知家君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如实答道：“荆小姐生辰在春末、早就成年了，因而太后跟王后殿下倒也为她寻过两门亲事。只是……”霍清仪犹豫一下，“只是荆公疼爱小女儿人尽皆知，难免挑剔了些，故而迟迟未有合适的门第。”

        她说得委婉，不过不妨碍赫连央听懂。若结亲的对象并非皇室，那么荆廷必然就要慎重选择；况且二人的亲事本就心照不宣，明清樊擅自拒绝掉、无论如何都是下了荆家的面子，那么之后荆沐暄想要跟谁议亲，皇室碍于先前一事的愧疚之心也不会逼得太紧，甚至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结亲家族、新王应该都会愿意接受。

        赫连央点点头。霍清仪见她仍有心事的模样，又问：“少君可是听说了什么？有人要给荆小姐议亲？”

        “也不算……”赫连央轻哼一声，都不知该如何说起太叔环那个烦人精，“可若朝君殿下硬要将荆小姐联姻出去，她会是那种甘心服从的人么？我与她相识不长，只觉得她甚是高傲，应该受不得这种摆布……”

        霍清仪听出了话音，但却没有追问，只作回答：“一来，荆小姐身为大世家的女儿，婚事听从皇室安排本就理所当然；二来……荆小姐虽看上去甚为高傲难以接近，实则却比京中的绝大多数的贵家小姐们、都更顾念亲族。若是自己的婚事能为荆家带去安宁平稳，想来她定会义无反顾。”

        “原来如此……”赫连央没想到荆沐暄竟是这样的性子，听完霍清仪的话后只能喃喃感叹。她又想到太叔环提到的——“荆小姐对朝君殿下言听计从”——不知明清樊到底捏住了荆沐暄的哪道脉门。

        正在这时，守门的侍从慌张从外面跑进来，躬身禀报：“家君，巍王府上的玉璧小姐貌似被人绑走了。”

        “什么？”赫连央蹙眉，“怎么叫‘绑走了’？”

        霍清仪见状，叫传话的侍从仔细说清一些。

        “是。”侍从缓了口气，从头道来，“听说是玉繁小姐今日去探望宗主殿下。但傍晚时分，家仆们都看到玉璧小姐带着大婢女绻儿出了门，听说是去买脂粉；小厮婢子们本也是跟着的，可他们被玉璧小姐安排在铺子外面等候，只是等了又等也不见人出来，进去一找却绝无踪迹。众人翻遍了胭脂铺子都没能将人找到，便察觉大事不妙，这才赶忙到宗主府上禀报玉繁小姐，于是宗主殿下也一并知道了这事。”

        赫连央不语。按这种情况看来，怎么都该想是明玉璧自己“离开”了，又何来被人“绑走”一说？

        霍清仪看出了家君的狐疑，便替她问出口：“那又为何说玉璧小姐是被人绑走的？有人看见了？”

        侍从老实回答：“听上去并没有。据说宗主听了前因后果，便最先想到玉璧小姐是不是嫌府上太闷、故而想不受管束地在外玩玩，但玉繁小姐却一口咬定妹妹定是遇到了歹人，说是之前便看到可疑之人在巍王府周围晃荡。”

        牵强附会……赫连央冷笑摇头，心想若有可疑之人，金无涯盯了那么些日子早就发现了。可转念一想，明玉繁之所以这样说，或许只是为了迷惑住所有已经得知明玉璧消失不见的人罢了。若是如此，那么明玉璧的出走的原因、便是明玉繁真正想要掩盖的。

        她要找到明玉璧。

        “备车！”赫连央忽然起身吩咐。霍清仪一惊，但还是迅速下去给家君准备。

        此时的宗主府上，明斐蔷咳嗽不止，却仍担心着消失不见的明玉璧。她朝外面问：“找、找到人了么！”

        老嗯娘赶忙进来安抚：“殿下喝口茶，压一压。已经派人出去找了，也通知给了城门的守将，想来很快就能找到玉璧小姐的。”

        但这点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明斐蔷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宗室小姐就这样被人掳走，这月城的城主难是否辞其咎！

        “宗主息怒。”明玉繁从旁劝慰。她脸色不算好，但任谁看了都会想她定是为妹妹的安危担忧。“与赫连少君无关，应都怪我，发现可疑之人时便该与您来商量对策，若我够机灵、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怎会与她无关！”明斐蔷激动得狠狠咳了两声，“你本性和善也要分分地方，这会儿玉璧还全无下落，可不就是赫连央作为一城之主失察么！”她正欲发作，甚至想亲自上门与赫连央对质，没想到对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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