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乘风踏浪(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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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完要事之后,季长营本想赶去赫连府、问清楚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被太后殿下贺瓦兰派人叫住,请他过去一叙。
明清樊能将母亲的用意猜个大概,除了闲话家常外、无外乎就是季长营跟明玉竹的婚事。他对这桩婚姻态度模糊,大约也是受了赫连央的影响,同样不觉得是十成的好事、只能说不算坏事。
然而朝君殿下正要跟孟千穴离宫时,王后万流烛又派人过来传信,请他到花园说话。
万流烛鲜少过问前殿的政事,故而平时与明清樊也没多少交集。所以当她主动要见面谈话时,朝君殿下便很敏锐地察觉出怪异来。
果然。
“如今赤阜城逐渐稳定,那日我听见司祉营的几位大人提议,想在今年的冬祭大典之前、将适婚待嫁的公子小姐们多多牵线促成姻缘,这样冬祭大典之后便可敲定婚期,明年春夏便能陆续成婚。如此一来,诸位公子小姐及他们身后的家族亲眷们,就算彻底在赤阜城安家扎根了。”
明清樊点头。司祉营的打算没错,沛陵之上、婚姻嫁娶极其重要,拜祠祭祖必不可少;赶上一些有特殊规矩的家族、如孟千穴的孟家,新人成家后甚至马上就得分家出去,如此一来又得另立家谱,相当于这家从这辈开始就在赤阜城有了一支,影响甚远。
万流烛也知道这是个好主意。但她特意叫住明清樊,却不是为了赞赏司祉营的能干。
“并非侯大人授意……但据我窃听来的——于掌营已将朝君跟赫连少君,都划入了这批促成姻缘、敲定婚期的公子小姐之列。”
明清樊一愣,抬眼去看万流烛。
王后殿下心知朝君大约不会喜欢受人摆布,以为他闻言正欲发作,却不想对方脱口而出——
“赫连少君?要将谁配给她?”
这下轮到万流烛愣在那儿。她怎么都没想到明清樊一出口,先问的居然是赫连央……但她也只好如实回答:“少君身份特殊,无论是谁都会沦作低配,这样想来、人选倒是不难找。不过……”她犹豫了下,看了看明清樊的眼色,“左罗尉梁晏,算是其中最受司祉营跟御台楼待见的了。”
“梁晏?”明清樊一听名字就蹙起了眉头,“难不成司祉营跟御台楼都被宗主买通了?让梁鸿的儿子跟少君结亲,难道不是宗主最想看见的?”
他有如此反应,万流烛倒也并不奇怪。或者说实话,就连她刚听见这个人选时、都本能地抗拒。但冷静下来想想,梁鸿是梁鸿,梁晏是梁晏。大概文人世家中难得出了这么个武人,所以他的心性跟梁家的其他人都不相同,不精于算计、也不喜勾心斗角,否则也不会在左罗尉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若要认真说起来,梁晏今年都二十二了、还没能成家,也是父亲梁鸿从中明里暗里地阻挠,俨然将儿子的终身大事纳入了自己的算计之中。
梁晏恐怕也巴不得赶紧从梁家出来,若能将他赔给赫连少君,未尝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万流烛说了这么多,万幸明清樊听了进去。但这人随即又不语,不知是否还有其他顾虑。见他如此,万流烛只好又找补:“殿下也无需太担心,毕竟这只是司祉营跟御台楼的初步提案。况且先王早有遗命,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少君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所以若赫连少君暂且并无合心之人,也是谁都逼迫不了的。”
嗯?明清樊倒是第一次听说。
“先王是这样叮嘱的?”
被这么反问一句,万流烛才反应过来自己还从未说起过这件事。想来这对当事人来说也并非秘密,便将先王临终所言一五一十地告知给了对方。
明清樊听完沉默了一阵。他想或许父亲早有先见之明,猜到赫连央的婚事会被人利用;也或许父亲仅是对她感到抱歉,便想至少这件事应由她自己决定。
不过,他又算什么呢?明清樊想。赫连央的婚事,真的也可以过问他么……
该听的也都听完了,朝君殿下跟王后道别。但转身刚迈出步子,身后的万流烛又开口——
“我知朝君殿下心中自有山川,如何安排你的婚事、也轮不到我们说话。”万流烛语气委婉,“只是田家小姐着实是难得合适的人选,殿下若是错过,恐怕会辜负先王及各位掌营们的心意。”
王后殿下越说越没底气——她又怎会不厌恶这样搬出先王、对朝君施加压力的自己?可自从侯掌营提出要让明清樊与田宁联姻后,大事小情、有意无意地却被拖延至今没个定断,王上跟太后虽然嘴上没说,但心中的焦急可想而知。他们没法直说的话,那就由万流烛来说。
万流烛从小到大受的是怎样的教养,明清樊也是再清楚不过了。故而这番话从她嘴里被说出来,已是十分不易。朝君殿下没有转身,但却停下脚步、慎重地点了点头:“王后殿下放心,我会仔细考虑清楚,尽快给诸位一个答复。”
带着心事离开了王宫,刚出羲城的正城门,孟千穴便在外面小声道:“赫连止的马车在前面。”
明清樊闻言撩开车帘,果然看见了赫连止府上的马车。但瞧着方向……是朝月城去的?朝君殿下显露担忧:难道他已经有所察觉了么……
赫连止确实已经有所察觉。
明玉繁遇刺的消息传入羲城、王宫,自然也就会传入赫连止的耳朵。自从赫连央留下明玉繁送的弓箭、又送来后,武人的本能便叫赫连止始终关注着妹妹的动静,自然也包括明玉繁的举动。但他毕竟行动不便,与那二人又不在一城,故而迟迟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直到昨夜听说明玉繁在外遇袭,不知为何,赫连止就是感觉这件事绝对跟妹妹脱不开干系。
于是他决意前往赫连少君府,跟赫连央问个清楚。
可马车才刚拐出羲城,后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赫连止坐在车里,感觉马蹄声停在了自己旁边。果然,外面有人轻声禀报——
“赫连上将军留步,朝君殿下邀您过府一谈。”
是覃江的声音,赫连止听出来了。
明清樊要找他?有何事?他撩起车帘,疑惑问道:“不知朝君殿下可否等等,我现在正要前往赫连……”可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覃江笑着打断。
“朝君殿下与上将军身份贵重,所谈之事自然也不可小觑。恐怕……”覃江故意顿了顿,“等不得呢。”
他说得煞有介事,赫连止便也不好再说别的,只好点头答应。但掉转车身、朝星城行进时,赫连止才看到前方明清樊的马车。嗯?难道对方是看到他的马车,才来叫住他的?
莫名地,赫连止现在遇到任何情况都不免往妹妹身上联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进入星城,停在朝君府门前。
轮椅车备好后,王章跟何起海抬着赫连止下了马车。
“上将军,请吧。”前方的明清樊向府内一推手。赫连止看了他一眼,无声点头。
二人来到明清樊的书房,面对面坐下。孟千穴没有跟进来,覃江也只是送了壶茶、随即便退了出去。这令赫连止更疑惑,直觉告诉他:明清樊似乎确有要事商谈。
但一盏茶的工夫都要过去了,二人之间说的还尽是明清樊在仝家关期间的见闻。赫连止虽也听得认真,但总觉得对方目的并不在此。直到书房内再次静默下去,朝君殿下这时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问:“方才见上将军似乎是朝月城方向去的,是要去见赫连少君?”
赫连止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嗯……是。近来为了玉璧小姐的事、少君颇劳心费神,又听闻昨日玉繁小姐也在城外遇刺——”他点点头,“我也无甚主意为少君分担,只能多走动探望,提醒少君当心自己的身体。”
这是场面话,明清樊也清楚。看来赫连央一点都不曾向哥哥透露自己的决意,但赫连上将军并非寻常人物,此时恐怕的确起了疑心。
若今日赫连止真的去问,赫连央会说实话么?若赫连央当真说了实话,赫连止又会不会……对眼前这个无论如何都要置人死地的妹妹感到陌生?
眨眼之间,朝君殿下便思索良多。
赫连止看出对面之人有心事,自己也开始焦灼起来。他下了决心,准备干脆跟朝君问个明白,没想到对方却先开了口。
“在上将军看来,赫连少君是怎样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怎么回事……赫连止被问得一愣,心中空空作响,猜想朝君这个问题跟妹妹到底有什么关系。可一旦关系到妹妹,他只会越想越乱,心绪上下起伏了几个来回才勉强归于平静。
“赫连少君是怎样的人,正如朝君殿下看见的那样。您的所见,即她的为人。”赫连止正色又坚定道,“可无论她在别人眼中是何种模样,在我心中永远都只有一个样子:妹妹。”
听完这番话,明清樊突然也就明白赫连央身上那股惊人的决意是从何而来的了——原来她一直都被坚定地选择着。朝君殿下默默失笑,然后擅自做好了决定,毫无保留地、从自己口中将一切都告诉给了赫连止。
整件事算不得复杂,可每个字听进赫连止的耳朵里,都像天上乱飞的柳絮,乱七八糟、又模糊不清。他便这样怔怔地呆坐了半天。
明清樊也跟着半天没有做声。他将心比心,回想着自己得知被赫连央瞒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后的心境,良久之后他终于悠悠道:“昨日之前,少君她也没有与我透露丝毫。但她不与我说,是碍于我的身份以及我可能做的决定,而不与你说……上将军,你应清楚,她是以妹妹的身份、疼你之疼罢了。”
赫连止从恍惚中回神。
“殿下。”赫连止的目光投向地上的一点——这是他们兄妹陷入沉思时都有的习惯——“小时候,阿央在百阐城吃过很多苦。那时我常偷跑去看她,见她哭、我也会哭,于是往往被父亲罚得狠狠。许是如此,她明明年纪不大、自己也不容易死,却总是心疼我。”
“我十岁出头就开始上战场,十五岁便成了沛陵最年轻的春堂上将军。父母以我为荣,旁人难免艳羡,唯有阿央与我说,‘兄长贤才,本就无需名声堆砌’。她说我的存在即骄傲,大概也是因此,当我被人毒害沦作如今的模样后,她才更懂我心中无声的悲鸣。”
赫连止抬眼,笑对明清樊:“故而——殿下。若阿央今日之所为,在他人看来是执拗是癫狂,那也是受我所累。她想报仇不是她的错,要怪,就来怪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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