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烟儿

连生又讲了一个故事。

        他和她的故事。

        连生是千年红莲化成的妖，他要找的烟儿是韩家村一个制扇世家谭家的小姐谭烟。谭烟五年前来莲湖小园游玩失足落水，认识了连生。但是人妖有别，她的父母不准许她与连生在一起，强行分开了她们，把女儿另嫁他人。

        “我与她，终是无缘。”连生说，掬起一捧水扬向远处，看似洒脱，实则落寞。

        夜琉璃问：“若是真心相爱，她父母为何要强行分开你们？”

        “人妖终是异类，人的寿命短暂，妖的寿命却很长很长。”他说，“我理解他们。”

        “唉……”夜琉璃叹气，“你啊，还是找一只妖来爱吧，否则她离去之后你会面临千百年的孤寂，很痛苦的。”

        连生道：“我不怕，我也想过以后的生活，后来我觉得，能拥有就很好，哪怕短短几十年。我还可以去找她的转世，每一世。”

        可是，你还是放手了，只要她好，是吧？

        夜琉璃笑了：“我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讲的都是些狐鬼花妖的故事，比起人的复杂和多变来说，妖反而是最痴情的，也是最可怜的。”

        连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小舟随水漂流。

        “我能做什么？”

        连生似是忽然想起来，说：“过几天烟儿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测算出她会有大难，所以需要你的神血来保住她和孩子。”

        夜琉璃大方：“可以啊！反正我多的是，拿去！”

        连生却面有愧色：“小璃，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擅自取了你的血，是我的错，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莲主大人您！”

        莲主大人？还怪好听的呢！

        夜琉璃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连生急忙点头，像个迫不及待表忠心的小孩子，诚挚又认真的样子，着实十分可爱，虽然是个大男人，可是夜琉璃想捏他的脸。

        她按住爪子，不许胡捏，只可以捏景容！

        夜琉璃抿嘴：“这烟儿真是好福气，有你这么爱她。”

        “你不觉得是我害了她吗？爱上一只妖，成了全村的笑柄，匆忙出嫁，在婆家也不受待见，她过的很是辛苦。”

        夜琉璃忽然想到：“哎，连生，照你这么说，烟儿既然过得很不幸福，那不如，我帮你把她抢出来好不好？”

        连生拒绝了：“不必了，她这一胎是个男孩儿，生下来就会好很多。”

        生个男孩好很多，唉……

        夜琉璃发觉自己已经叹了好几口气了，不禁心头小小地一惊，仰脸看天，忽然一朵莲花打在她脸上，掉在了她的怀里，似是天上给的礼物一般。

        夜琉璃拿着莲花端详了一下，很是满足地轻轻拢在怀里，说：“连生，我觉得有你在，你心爱的烟儿这一辈子一定会过的很幸福。”看他愣着，又说，“能被人痴心而不求回报地爱着，该是多大的福气。有了这份福气，她就是有福之人，会好的！”

        连生脸上的悲伤慢慢淡去了。

        “谢谢你，小璃。”

        “真羡慕你们，能如此爱或被爱！”夜琉璃突发感慨，想起了景容，忽的鼻头一酸，都离开他一天了，这么久没见，他会想她吗？转念一想自己对于景容来说已经是个死人了，一时心里便有点难过。

        有点想他……

        湖面上，小舟上，两朵莲花，两只花妖，在静静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我带你去看看她吧！”连生说，“有你在，我应该能进去韩家村。”

        夜琉璃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在外边晃来晃去是因为进不去？为什么啊？”

        “韩家村有道士布下的结界，妖类勿进！”连生弱弱的，“是用来防我的！我试了很多次都不行！只有人才可以进入！所以我就经常去村外蹲守，想看她一眼，然后我就看到了你，小璃，你现在是人，可以的！”

        “所以你才把我捡回来的对吗？”她笑了，“顺手拎回来的？”

        “虽是意外，但是我也是一直在寻找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哪怕不是今天，或迟一点，一定会找到你，告诉你你的身份！”他举手发誓，“如果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好啦好啦，我还要感谢你呢，你把我捡回来还给了我三片花瓣，就抵消了吧！”夜琉璃摆摆手，“咱们走吧，去看看谭烟小姐！”

        夜琉璃毕竟曾经是神尊的莲花，身上带有佛性，有她在就可以庇护连生，所以直接就走进了韩家村，并且按照指示一路走向了谭烟的夫家。连生变作一枚莲花簪子，藏在夜琉璃的头发上，直到走到地方，才落了地，变成一个俊俏书生。

        但是因为在结界内，法力受到压制，连生没有办法施隐身咒，两人只能在人家的院子外头晃荡。

        “嘎吱”一声，门开了。

        一个小丫鬟扶着即将临盆的谭烟走了出来。夜琉璃假装走路，偷看了一眼。光从背影看，虽然肚子大，却确是是可以看出来原来身形苗条的，因而觉得大肚子好吃力，肯定很重！

        紧走几步，又想去看人家的脸。

        可是，谭烟却停下来了，看着面前偷偷摸摸贼眉鼠眼偷瞄她的两人，淡淡地说：“珍儿，我有些冷，你去给我拿件衣服！”小丫鬟面容不悦，似乎很不乐意，但还是去了。

        她站在原地，缓缓开口，嗓音清冷却莫名温柔：“连生。”

        连生转身，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最近好吗？”

        这个笑容一点都不美好。

        夜琉璃趁此机会好好地打量谭烟，她的确长的很好看，清清秀秀的，像一朵水灵灵的花，即便此刻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却也是小小一只的感觉，不觉得臃肿粗俗，只觉得劳累心疼。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谭烟转了目光看向夜琉璃，面容平静，没有任何的波动，“这位美丽的姑娘是？你的朋友？”

        “是，她是我的好朋友，多亏了她，我才，才能来看看你。”连生说，“你过的好就好。”

        “你们聊，我去望风。”

        夜琉璃说着，走到了门边，凑上去扒着往里边看。突然，门被拉开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出来，满脸怒气骂骂咧咧，上前一把薅住了谭烟的手使劲往门里拖，边拖边骂，“你这娘们真是一会儿都闲不住，又来找男人了，老子头上的绿帽子多高你知道吗……”

        说的话非常粗俗，而且下流。

        夜琉璃想上前去骂他，连生制止了她，原来是谭烟在摇头，她不让他们行动。她一边后退，一边对连生使眼色，让他们走。

        夜琉璃一肚子气，直想骂人：“什么绝世烂男人？他怎么配得上谭烟？太恶心了！”

        就在那男人拉着谭烟过门槛的时候，谭烟一个磕碰，肚子直接撞在了门上！她疼得直接就倒了下来，那个男人却还在训斥她：“装什么？找男人就有劲，回家就没劲……”

        夜琉璃看到了她身下有血漫出，顿时给吓到了，急忙拉着连生：“你看，出血了，怎么办怎么办？”

        连生之前为了谭烟平安有恶补过临产时的各种状况（反正他闲着也没事干），知道不能再等，此刻什么也不顾了，上前一把甩开了男人的手，扶住谭烟，说：“你媳妇要生了，快去叫产婆！”夜琉璃心惊肉跳，急忙上去帮忙，和他一起把谭烟扶到了屋里，然后就被连生赶了出来，理由是：女孩子不能看！

        那你一个男人能看啊？！

        但是没办法进不去，她只能在屋外跺着脚焦急等待，希望自己这个接生娘娘起点作用吧！听着谭烟痛苦的声音，夜琉璃真的有些六神无主！她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生孩子啊，一命换一命！刚才还流那么多血，怎么办才好？

        屋里，连生把夜琉璃的血喂进了谭烟嘴里，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边安慰一边鼓励，在一旁等待着。

        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凶狠地指挥着小丫头多烧开水！

        接生婆很快来了，要他出去！

        于是，连生只能带着身上刺目的血迹和夜琉璃一同在院子里徘徊，走啊走啊，总是“咣”地就撞在了一起，对视一眼十分无语，再摇摇头走开，接着再撞到一起！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

        连生一把抱住了夜琉璃，激动坏了：“她生了生了！”而后察觉自己的行为有失分寸，挠挠头，“是我急坏了，冒犯了，小璃，我不是故意的。”

        夜琉璃眯眼笑：“没关系，我知道你高兴，我也高兴！”

        谭烟的丈夫出来了，看着也是满头大汗的，似是很不好意思：“两位，对不起，刚才实在是多有得罪！大舅哥，不好意思，烟儿刚刚才告诉我你的身份，我这人就是大老粗，比不得你们读书人，别介意别介意！改天一起喝酒啊！”

        大舅哥？

        连生苦笑。

        “你娘子如何了？没事吧？”夜琉璃问。

        “母子平安。”他笑了，“她立功了，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功臣！”

        “好好待她和孩子吧！”连生说着就要带着夜琉璃离开。

        “啊两位，还有一事，我娘子说了，多亏两位的帮忙孩子才能平安降生，所以想把孩子取名为言生，你们觉得如何？姜言生，怪文雅的，以后就让他读书考状元，你们觉得好听吗？”

        言生，烟儿和连生永远在一起。这个名字，连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它系起了一对有情人，人不在一处，心却永远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夜琉璃心头五味杂陈，抬头看着连生。

        “好听，姜言生，真好听！”连生笑了，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等到言生满月，我会再来看他！”他不想自己泪眼朦胧被人瞧见了。

        “你们，不看看孩子吗？”那男人小心地问。

        “不了。”连生已经出了门。

        “对你娘子好些，她可是拼了命给你生孩子呢，很辛苦的！”夜琉璃说完，急忙跟上连生，一同往村外走。

        连生走的很快，夜琉璃拉住他：“连生，你慢点啊，有结界，小心给结界打扁了！”

        他眼睛红红的。

        “你哭了？”

        “没有。”

        夜琉璃推着他往前走：“连生，你的心情我太理解了，有什么的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这一世你们是不能了，那你就下一世再去寻她，下下一世继续寻她，反正被留下的是你，你可以一直找她爱她啊！”

        他看着地面，愣愣的。

        “几十年很快的，说不定你睡一觉，她就投胎转世再世为人了！”她说。

        “也是。”连生狠狠地擦了两下眼睛，“那今生今世我就守着你吧，保护你才是我最重要的责任！”

        夜琉璃拍拍他的肩膀，豪气道：“少爷，你转的可真快！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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